朝为田舍郎 第439节

  顾青肯定地点头:“你确实有魔头的气质……别忘了咱俩是怎么认识的,你听信了一面之辞,稀里糊涂跑来取我性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草芥人命,我实在有点担心。”
  张怀玉噗嗤一笑,眼中泛起异彩,似乎回忆起当初与他相识的画面,心中不由涌起一股久违的甜蜜。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就算杀了你,我也不算杀错人。”张怀玉嗔道。
  顾青招手叫来韩介,命他雇一辆马车来。
  没多久,顾青与张怀玉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府宅而去。
  顾青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怀锦呢?没与你一起么?”
  张怀玉苦笑道:“她被二祖翁拦住了,二祖翁说她连家都没回便急着来见你,简直不成体统,勒令她先回家再说。”
  顾青眨眨眼,道:“你呢?你为何先来见我了?”
  张怀玉脸蛋儿一红,道:“二祖翁本也不准我来的,但我功夫比怀锦好,半途偷偷飞了……”
  说完张怀玉垂头噗嗤一笑。
  微微颠簸的马车上,张怀玉倚在他身边,轻声道:“你与那位侍妾是在安西便相识了么?”
  “是,思思也是一位可怜女子,她在龟兹城独自开着一家客栈,经常受人欺负,而且她的身世也很可怜,她本出身将门,父亲皇甫惟明曾任河西节度使,因涉案被无辜牵连而赐死,思思不得不隐姓埋名逃到大漠深处的小城里躲避朝廷追缉……”
  顾青低沉的嗓音将皇甫思思的身世和共同的经历娓娓道来。
  张怀玉沉默地聆听着,良久,幽幽叹道:“听你说了,我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你虽对女人有些木讷,可你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顾青得意地笑道:“我看人一向很准,这样的女子我恨不得给我来一打……”
  韩介和亲卫们骑马簇拥着马车,忽然察觉马车猛地颤动了一下,里面传来顾青的一声痛苦的闷哼,然后又没了声息。
  韩介眼皮一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前行。
  这位可是顾家正室夫人,顾公爷终于有了能治他的人了,果真是一物降一物,真应该把安西军所有将领都叫来,一同围观顾公爷挨夫人揍的盛况,虽不敢共襄盛举,至少也能帮夫人掠阵助威……
  ……
  韩介是个有眼力的家伙,早已提前派亲卫飞驰赴府上通报正室夫人已至,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打扫门前和庭院,丫鬟们慌慌张张收拾厢房屋子,府里一片兵荒马乱,如临大敌。
  下人们都是玲珑心窍,他们很清楚,家主或许过得不那么精致,凡事马马虎虎就算了,但家主夫人一定不是省油的灯。
  马车行至门前停下,顾青和张怀玉下了马车。
  府宅大门外,下人们静静地站立两排,大气也不敢喘,垂头老老实实一脸恭良状。
  顾青不由有些生气,这帮家伙平时对我都没这么恭敬过,凭什么被一个女人吓成这副样子?
  更恭敬的还有皇甫思思。
  皇甫思思站在中央,一脸忐忑惶恐,不安的小手使劲绞着衣角,柔弱无助的样子令人心疼。
  见顾青和张怀玉走来,皇甫思思主动迎上前,朝张怀玉盈盈屈膝福礼,轻声道:“妾身皇甫思思,拜见张家姐姐。”
  张怀玉一愣,下意识双手托起了她的胳膊,然后上下打量她,眼中露出欣赏之色。
  扭头看了顾青一眼,张怀玉白眼一翻,道:“你看女人果然看得很准,别的不知道,至少模样可称人间绝色,我真怀疑你以前对女人的木讷是不是装的……”
  顾青急忙道:“绝对是本色,我只是魅力无处安放而已……”
  张怀玉没理他,扶起皇甫思思后顺势便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笑道:“听顾青说过你们的事,你是个好女人,安西军出征平叛,你帮了他很多,往后咱们好好相处,我不是多事的人,你放心。”
  皇甫思思感激地看着她,心中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
  对于素未谋面的张怀玉,皇甫思思听顾青说过很多次了,有时候她自己也向顾青和韩介等人打听过,脑海里构思了无数次与张怀玉初见的各种可能,有一见面张怀玉就把她踹飞的,也有被扔井里,被沉江,被下毒,被莫须有的借口活活打死等等。
  总之各种凄惨各种入戏,将封建社会地位卑贱的无助女子角色幻想得栩栩如生,每次想到要见顾家正室夫人她就惶恐不安,生怕初见那日便是她的忌日,揣着这种惶恐的心情,皇甫思思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了……
  然而此刻见到张怀玉后,皇甫思思为之焦虑多日的心情刹那间安宁下来了。
  从张怀玉的眼神里,皇甫思思看到了尊重和平等。
  顾青安慰过她,告诉她张怀玉是侠女,侠女这类人其实跟僧人的价值观有时候是比较相近的,他们都信奉众生平等,张怀玉不会有任何看不起她或是对她不公之处。
  安慰归安慰,直到今日见了张怀玉,皇甫思思才彻底信了顾青。
  张怀玉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像一柄无所不容的剑鞘,任何绝世神兵都能完美地容入鞘中,消去它的锋芒。
  这就是正室夫人的气度。
  仅仅一个眼神,皇甫思思就知道这位正室夫人是很好相处的。
  “姐姐一路辛苦,妾身给姐姐亲手做了几样菜……”皇甫思思飞快瞥了顾青一眼,又笑道:“姐姐先去前堂安坐,妾身还有最后一道红烧鱼下锅,听公爷说您很喜欢这道菜,妾身特意向公爷学了好些日子,就等着给姐姐亲手做呢。”
  张怀玉眼睛一亮,道:“红烧鱼?”
  “是的。”皇甫思思眼里有了笑意。
  张怀玉拽住她的胳膊,拔腿就往府里走:“快去做,我饿了。”
  皇甫思思愈发欣喜,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彻底稳了。
  ……
  张怀玉吃饭仍是当初在石桥村的模样,比起顾青的细嚼慢咽,她却是风卷残云,仿佛慢一步就会被人抢走面前的食物一般。
  顾青含笑看着她不顾仪态地大吃,手里端着酒不时浅浅啜一口。
  最后张怀玉终于搁下碗筷,满足地叹息一声。
  顾青啧啧有声:“张大小姐的饭量也比以前更精进了,我记得你以前一顿饭只吃三碗的,如今竟然吃了四碗,好一条精壮汉子!”
  张怀玉吃撑了,眼皮半耷拉,懒得理他。
  皇甫思思却欣喜万分,张怀玉如此喜欢她做的菜,显然她已将家主和家主夫人的胃都征服了,往后就算有别的小妖精进门,她的位置也是岿然不动如山的。
  第六百零三章 南朝招降
  相隔千年的价值观有很多冲突,从吃穿住行到对每件事的理解角度,大家都很不一样。
  比如在大唐做买卖,商贾之流生意做得再大,资产再多,也不会被人尊敬,社会地位反而比普通平民更低,商贾后代也不能参加科考,除了钱他真的什么都没了。
  千年以后,商贾却成了上流人士,成了人人尊敬且向往的职业。
  又比如大唐权贵人家的婚姻观,越是权贵越能接受婚姻里的不公平,比如一夫一妻多妾,见惯了祖辈父辈的婚姻,对于婚姻她们往往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不平等,有的权贵人家嫁女儿甚至主动陪嫁姐妹,一同侍奉丈夫,而且姐妹也都受朝廷的承认,被称为“滕”,朝廷每年还会给滕发俸禄,是有正经册封的。
  张怀玉出身相门,对于婚姻中的不平等自然也能淡然接受,所以她见到皇甫思思时并没有表现出妒忌吃醋的一面。
  以顾青的不凡,和如今人臣巅峰的地位,如果顾青只娶她一位夫人,那才叫奇怪,就算旁人不说什么,张怀玉也会不自在的。大环境就是如此,没有是非曲直之分。
  那些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向往,在古代的权贵阶层大概率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男子的生理上有什么毛病。
  皇甫思思喜滋滋地告退,张怀玉吃得有点撑,懒洋洋地半瘫在蒲团上。
  前堂内只剩下顾青和张怀玉二人,顾青眨了眨眼,好奇道:“思思做的菜真那么好吃?”
  张怀玉嘴角一勾,道:“红烧鱼不如你做得好吃。”
  “那你为何吃那么多?这样容易让我产生错觉,以为你和怀锦是从蜀中一路乞讨过来的,不知饿了多少顿了……”
  话音刚落,顾青便觉得额头上一痛,竟是张怀玉弹指射来的一粒蚕豆。
  “许久没尝过的挨揍滋味,熟悉吗?”张怀玉斜瞥着他道。
  顾青揉着额头道:“等着,如今我可是千军万马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的大元帅,一人一泡尿就能淹死你。”
  “再说这么恶心的话,就不止是一粒豆子了……”张怀玉淡淡地道。
  顾青立马闭嘴,乖巧得让人心疼。
  突然觉得思思比张怀玉强多了,同样是砸,人家用钱砸,张怀玉却用豆子……
  朝前堂外看了一眼,张怀玉忽然笑了:“思思确实是个不错的女人,看得出她很懂尊卑,刚见面时既小心又慌张,我刚才吃那么多是为了安她的心,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后宅绝不能鸡飞狗跳。”
  顾青打量她一番,赞道:“不错,果然有主妇风范,以你的能力和武力,管理一百个婆娘问题不大……”
  张怀玉笑中带着杀气:“顾公爷的意思,您的后宅还得收一百个女人?”
  顾青久在军中,对杀气早已免疫,闻言浑然不觉地道:“一百个有点夸张了,再说太费腰子,人到中年就会被吸干……”
  迅速朝她一瞟,顾青用商量的语气道:“十个差不多够了,轮流吸的话,每月再放我四天假,估摸我能活到八十岁……”
  张怀玉脸上带笑,眼睛却眯了起来,很危险的信号。
  顾青终于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眼皮一跳,急忙不着痕迹地改口:“当然,我说的只是男人普遍存在的白日梦,自信过分就变成了自负,一个壶配十个杯,显然这个壶太高估自己了,肚里有多少存货它没点数么?配三四个正好,呵呵……”
  张怀玉嫣然笑道:“三四个正好?这可是你说的哦,若将来顾公爷权势越来越大,后院的女人也越来越多,我心情不好便索性把壶砸了,大家都没水喝。”
  顾青顿觉胯下一凉,情不自禁地翘起二郎腿,努力淡定地道:“你这吃完饭就打厨子的毛病还是没改,不仅没改,还变本加厉,为了不让别人抢你的饭,索性把厨子杀了……回头我介绍一本佛经,你好好读一读,争取早日找回你遗失已久的人性。”
  张怀玉咯咯笑道:“真是出息了,蜀国公说出来的话,跟当年的山村穷小子说的话气势完全不一样了。”
  神情忽然一肃,张怀玉盯着他的眼睛,道:“如今你虽权势凌人,但也被满朝君臣所忌,下一步打算如何做?两位帝王都已在长安,你欲废天子吗?”
  顾青笑道:“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张怀玉沉思半晌,低声道:“虽说如今安西军天下无敌,但很多事情不是靠刀剑能解决的,若做得太鲁莽,纵然得了天下,也得不到人心,文人们的口诛笔伐有时候比刀剑更锋利,所以,我若是你的话,会做权臣,但暂时不可废天子。”
  顾青笑了,果真是与自己契合的灵魂,她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天子若不主动招惹我,我不会废他,废天子自立是最下乘的做法,不到逼不得已我不会那么做。坐在什么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我的政见推行下去,务实做事,为百姓多谋些福祉,不负我当年的志向,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怀玉目光闪动,轻声道:“若天子主动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呢?看如今长安的朝局,天子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顾青叹道:“若他真要这么做,我……或许会隐忍吧,朝堂上争来争去,其实最终苦的还是百姓,时局若乱了,很多连锁反应会直接影响百姓的生计,赋税,物价,徭役,征战等等,如今北方叛乱未平,我需要为百姓争取一段和平的时间让民间恢复元气,长安朝堂实在不能再乱了。”
  张怀玉想了想,道:“当年武后摄政时,朝野内外也是蠢蠢欲动,后来武后在重重顾虑下铁腕除逆,而她选择的是控制事态,乱宫闱而不乱天下,你不妨参详考虑武后的做法。”
  顾青点头:“我也在考虑,最近朝中风声有点不对,太上皇回长安后,与天子联起手了,而冯羽那边给我传来的消息,史思明欲归降大唐,天子必会利用他来制衡我,呵,算盘打得不错。”
  “你打算如何应对?”
  顾青悠悠地道:“我手握天下无敌的兵马,很多时候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愿做,他们都没看清这一点,所以才背着我玩弄制衡削权的把戏,真到了我觉得做事束手束脚的时候,也该露一下腱子肉,让他们尝尝安西军的拳头究竟有多硬。”
  张怀玉又想说什么,顾青却伸手制止了她,笑道:“我不介意跟你商量军国大事,不过在商量这些事以前,咱俩有件事很紧迫,必须马上办了。”
  张怀玉不解道:“什么事?”
  “你我的婚事……”顾青拉过她的手,将它握在手心,表情诚挚且严肃地道:“单身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如意郎君,你难道不想名正言顺地把我睡了吗?”
  张怀玉呆住了,吃吃地道:“你这是……求亲?”
  顾青正色道:“当然,难道是给你拜寿?所以,感觉幸福吗?像不像当年的花瓣雨一样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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