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儿_分卷阅读_150
老爷子顾岩最近有了新爱好,他不是上京里的雅致人物,放下战刀,唯一想做的能爱上的便是种地。如今他老了,管的事儿少了,平日不上朝的时候,他便在家中花园收拾出了几分菜地,种些菜瓜,大叶儿绿菜蔬什么的。
那种菜自然要上肥,顾老爷是个讲究的,觉着旁人的屎尿特别脏,因此他只肯用自己的。他寻了一个木桶,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愿,平日便是离得再远,也要夹着尿水奔回来尿进这桶里才算完。然后,隔三差五的他将清水绊进桶里,亲手拿瓜瓢混了肥水,自己浇地和尿玩儿。
自打顾老爷开始种菜,这小花园便再无人来,没办法离着三里远便能闻到一股子弄弄的迎风骚意,没办法老人家火气大。
顾昭来至小花园,远远的看着自己老哥哥顶着一头白发,佝偻着身子,穿着一身粗布,光着脚,裤管半卷,用脚丫子在泥巴里试试探探,一下踏到大块的石子儿,硬土坷垃便捡起来在丢到一边。他拾到这块庄稼地就若对待一副名画一般精心。
顾昭看了一会子,心里不知道怎地竟不忍心起来。
“新仔。”顾昭低声叫新仔。
新仔忙伶俐的跑过来道:“七爷。”
顾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看着自己哥哥的背影,若一会子坏消息来了,阿兄扛不住可如何是好?到那时……世界上便少了一个最疼自己的人了。
想到这里,顾昭深深的叹息一下,低头吩咐道:“新仔,赶紧去,告诉我奶哥,只……只打断他的腿吧,叫他在家里躺着莫出去闯祸就好。”
新仔点点头,赶紧利落的跑掉了。
顾岩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却是自己小弟弟站在小花园边上看着自己,老爷子顿时高兴了,一张嘴便是:“哎,老七啊!你稀罕!快点!快点,你可以觉着有尿意?”
顾昭一愣:“鸟翼?”
顾岩从泥巴地里踩出来,吧嗒,吧嗒跑至顾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带着他来至花园石鼓边上的旮旯,指着一个木桶道:“快,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昭满腔的憋屈,一刹那的不知道飞到了那里去,他没办法,只能解了裤带对着那个骚不可闻的木桶来了一泡。顾岩高兴也跟了一泡尿。兄弟松散完毕,一边系着裤袋,一边来至花园地当中,那边有小厮捧着水盆,巾帕过来侍奉。
顾岩一边洗手一边问:“你衙门今儿无事?”
顾昭点点头,丢开布巾缓缓坐下后才道:“我哪日都无事。”
顾岩失笑道:“做官做成阿弟这般,到也算一种本事。也奇怪了,今上那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可偏偏在你这里,我主竟然百般容忍,你想怎么折腾自由你折腾,可真是奇了怪了?”
顾昭面目扭曲,屁屁火烧火燎的一肚子憋屈,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转了话茬子问:“大兄,才将进门,我见两个童子跟我施礼问候,我却不认识孩子们。说来惭愧,阿兄家到底有几人啊?”
顾昭这般一说,顾岩自己也愣了,于是便坐在那里掰着指头算了起来,他正算着,却不想那边连滚带爬的跑进一人,这人一边跑一边哭道:“老太爷,出事了!出事了!!”
顾昭眼神一闪,站起来对着那人就是一脚:“急急火火的喊什么喊!出什么事儿了?谁出事儿了?想好了一条条的说!”
顾岩到底是在三军帐做过大元帅的料子,这会子他倒是不急,只是皱着眉毛看着这没眼色的小厮,这人他认得,是老三身边的新随从常温。
那常温一身是泥,脸上也不知道碰到了那里,竟满脸都是鼻血跟眼泪,吓得都站不住了,他便坐在地上喊着:“七老爷……实在是大事儿啊,我跟我家三爷才将在巷子口被人套了麻袋……却……却……也不知道是招惹了哪路的瘟神,这贼人实在胆大一咕隆上来拢了人就跑,小人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后来小的就听到三爷惨叫,然后小人使命挣扎好不容易挣脱出麻袋,不想却看到我家三爷……他他他被人把两条腿都打折了啊……老爷……咱家三爷被人害了啊!!!!!”常温嚎啕大哭。
顾岩猛的站起,顾昭连忙扶住自己老哥哥,只觉着他浑身都是抖的,手心子直冒冷汗。
“阿兄别慌,只说是腿折了……”顾昭说完便问道:“老三人呢?”
常温依旧哭,呜呜咽咽的说道:“小的背三爷去了街上的医馆,就赶紧回来报信儿了……这会子还不知道呢……”
顾岩脱开顾昭的手,慢慢扶着石桌子坐下,半天后才哆嗦着嘴唇问:“你来时,老三可有气儿?”
常温一愣:“有呀……三爷一直喊疼,都疼晕了老太爷,快去看看吧……”
顾岩猛的一拍石桌大骂道:“孽畜!他怎么不死了!死了便干净了!定然是……定然是……”
顾茂峰平日劣迹太多,一时间顾岩也不知道该从那一条罪责开始骂。
顾昭不管顾岩怎么想,赶紧对跑过来的陶若道:“你赶紧去叫茂德过去看看,人没事儿就接家里来治疗,前几日丢人的事儿还没掩过去呢,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岩听顾昭这般说,更是气上加气于是恨恨的说:“不用去,他死在外面,我们合府就此便干净了!”
顾昭一笑,安慰他到:“阿兄说的是什么话,他死了,我怕连你一起干净了,赶紧着吧,叫人接回来该医治便医治,该请御医就去下帖子!我看这事儿,最多就是年轻人吃醋招惹是非,以后啊,还是别叫他出门的好,也都老大不小,他儿子允维今年都十三四岁了吧,这般不着调,可别把下一代也拐坏了。”
顾岩一听,深以为然,于是吩咐他们如今家里还有那位少爷在外面狂野呢,通通叫回来,都不许再出去了,都老老实实的家里呆着最好!若不想呆就去城外大营历练,总归这几月便别出去了。
老爷子正安排着,不成想那娇红姨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从那边过来,一件顾岩便泣不成声。顾昭这几年一直没怎么见这女人,如今一见,竟然恍惚了,这娇红竟然也老迈了,头发都斑斑白白,脸上一脸褶子,早就不复当初的媚态。
娇红咋咋呼呼的跑到跟前,一不小心摔了一跤。顾岩吓了一跳,过去拽起她来,却不想娇红这下摔的狠了,一张嘴吐出牙齿两颗,上面一颗下面一颗,到底是做娘的都一样,她如今也顾不得疼,只是抽泣着说:“老爷,这可怎么好,茂峰被人害了啊!茂峰被人害了啊!”
第一百一十八回
人的心总归都长在偏地方,平日里顾昭素来觉着自己公正,可惜有些事儿临到头了,关乎到自己了,他才充分的发现自己也充其量就是个理想主义者,说说罢了,遇到要害,总归……还是下不得手,犹豫再三。
两条腿被打的断的不能再断的顾茂峰在他院子的屋内鬼哭狼嚎。嚎叫声隔了一层院子,如今听来都是玻璃渣子划拉心脏,传到前院顾老爷与顾昭坐的堂屋立,整的人心里直哆嗦。
这会子又没什么好手段,更没麻药这等福利,因此甭管是何等的接骨圣手,都是实打实的在皮肉上直接动手段。
那屋内嚎了足足有两个时辰,陶若家的神色灰败的来回报,三爷的两条腿,碎的太散,凭是何等名气手段,怕是都没用了。
本哭哭啼啼不止的娇红,许是也没想到这般结果,她两个孩儿,大个儿跟他不是一条心,又心底诚朴,在她看来无论如何她便只能依靠老三,这娘俩素日心思相同,很有些共同语言,恨得是一样的事情,想要的也是同等的物件,因此在娇红眼里,她便只有老三顾茂峰一个儿子。
如今知道心肝肉残疾了,她到没有刚才那般咋咋呼呼,反倒是站了起来,晃了几下后软过去了。
那下面着急忙慌的又是一顿慌乱,齐齐的抬了娇红下去救治。老太太卢氏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也没过多的表情显露,这会子她是说多错多,嫡母跟庶子那是先天的冤家,她就是有什么想法,这么些年了,早就藏起来了。
顾昭心里有鬼,悄悄的看了下自己老哥哥的脸色,奇怪了?顾岩此刻也是面无表情,只是摆摆手淡淡的说了句:“我恍惚记得,以前军中有个姓马的的郎中,接骨到也有一手……不若……”
站在一边的顾茂德脸色窘了一下悄悄道:“阿父记错了,马郎中那是给战马接骨的。”
“哦……”顾岩恍然一般站起来,也不管旁人,只是自顾自的出去,到门槛那厢却迈的太早,一脚踏在门槛上垫了一下,若不是顾茂德了解自己老子跟的紧,扶的及时,怕是此刻老爷逃不过仰天一跤。
众目睽睽之下,许是觉得丢了面子,顾老爷站稳后,回收甩了一下袖子怒骂:“我没事!扶我作甚!”说罢,他转身出去,身边有人一把扶住他,顾岩大怒还要恼骂,一回头却是自己小弟弟,顿时一股子火便强咽下了。
顾昭不扶着自己老哥哥不清楚,这一扶却发现老哥哥身上竟是抖的。
“阿兄……”顾昭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了。人心果然是偏的,幸亏没打死,若是打死了,他老哥哥也活不得了吧。
那甭管如何说着,顾茂峰再不争气,他也是老哥哥的亲生儿子……可是,话是这般说的,若是今日这事发生在顾茂甲身上呢,发生在别的顾家儿郎身上呢?顾昭不敢问自己。
顾岩被顾昭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兄弟俩坐在一起都不发一言,许久之后顾岩忽然来了一句道:“那孽畜……早就该有此报!”
顾昭无言以对。
又是半响,顾岩拍拍大腿叹息道:“他怎么就不死了呢,死了……我就松散了……”
顾昭干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劝道:“恩……明日……去请宫里的御医来瞧瞧吧。”
顾岩微微摇头摆手拒绝道:“不用……都碎了……哎,碎的好,碎的好呀!以后我都清闲了,这个……这个孽畜!”
顾昭还要打劝,却不想京南都尉来家里探问案情,因此事出在上京城内南边的小巷内,也是这位长官倒霉,如今不敢传人去问只好亲自上门来探问。国公府的事情,于公于私那都是大事。
“打发他去吧,就说府里如今乱的很,今日也说不出个已然,叫他安心,此事……也不赖他,只怪,那孽畜素日不休自身,才引得出这般祸事,害的全府上下都丢了脸……”顾岩一脸憎恶的吩咐陶若,吩咐完又加了一句:“你就说……明日事情理顺了……再叫老大南都尉去报一下,只可恨那贼棍,好不黑心,竟然……将老三一辈子都毁了!”
顾昭讪讪的,也不知道如何劝的大兄的,也不知道顾茂德如何送的自己,更不知顾茂峰那千刀万剐的如何了,总之等顾昭回过味儿来的时候,他竟下了轿子站在自己府门前了。
“我怎么就回来了呢?”顾昭挺茫然的。
新仔在一边忙打劝“七爷,你身上不利落,今儿天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去吧,这会子您去了也帮不上。”
顾昭叹息了一下,再没吭气,新仔他们赶紧抬了小轿过来扶了顾昭上去,一路小跑的给送回屋。
阿润今日心里也有鬼,顾昭的行事在他看来,那实在算不上手段。可事到如此,他也没办法插言,如今见心上人回来了,他心里暗喜,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把人哄好了。因此这一晚他是诸事不落旁人的手,总归是是勤快万分的侍奉着,姿态做的很低。
顾昭懒得理他,只随意吃了一些东西便上了炕,心里累,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着这事儿不算完,心里一直咯噔,眼皮儿直跳。
约莫着寅时二刻光景,才迷迷糊糊的入了半梦,却不想榻外有人悄悄道:“陛下,七爷,平洲巷子那边怕是有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