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_分卷阅读_171
“若是为了当上刺史,要听命与人呢?”梁峰又问道。
这下,奕延皱起了眉头,想了想才道:“那人品性如何?”
这一下,可问道了点子上。梁峰不由苦笑:“绝非易于之辈。”
王浚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不论是邺城还是长安,他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纵容那些如虎似狼的鲜卑兵马滥杀劫掠,生生搬空了两都积攒了百余年的财富。这样狠毒贪婪的品性,又岂是良善之辈?
而且尚在国丧期间,他就能派亲儿子来跟自己这样的小小太守面谈,商议夺取并州之事,又是何等的心思?至少,他是没把洛阳和宫中那位天子放在心上的。甚至连司马越,也未必能看在眼里。
与这样的人物交好,简直是与虎谋皮。
深深吸了两口气,梁峰压下了胸中那点蠢动:“也罢。上党如今还不宜加入乱局,还是推掉更好。”
利益再大,也要看是跟谁分享。就算王浚出自太原王氏,也不是个好选择。反正他要联姻的是王汶那一脉,还怕出什么岔子吗?
不再纠葛这些,梁峰一展袍袖:“去找件新衣吧,晚上怕是还要有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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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参军,你看梁子熙如何?”另一边,王瑸也招来了心腹。
“只看梁太守带来的二百骑兵,就非比寻常。半数乃是羯胡,与都督帐下的鲜卑精骑相差无几。”章典上来就点明了那队骑兵的厉害。
王瑸眉峰一皱:“梁子熙有佛子之称,用胡人也不算奇怪。”
“是不怪。但是上党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强兵呢?”章典反问道。
这点,王瑸倒是也不吃惊。梁子熙能在并州官兵连连败退的时候,取得大胜,必有其过人之处。事实上,就算对方有些野心,他也不惧。反倒是无欲无求,才难掌控。
“一郡之地,又能养得起多少兵?”王瑸轻哼一声,“若是个能战的,反而更好。”
“就怕此子不肯归心。”章典的语气,更是沉重了一些,“公子还当谨慎才好。”
章典是王瑸手下心腹,之前也给他出过不少有用的计策。王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参军所言甚是。且看看今夜,他会如何作答吧。吩咐下去,备好酒宴,静候贵客!”
见主上下定了决心,章典立刻闭上了嘴,退出了大帐。从这里遥遥望去,两里之外,便是梁府营帐。那二百骑兵早早便扎下了营盘,领兵者应当颇有才干,把营地扎的滴水不漏,又丝毫没有针锋相对之感。很是内敛。然而看到这样的营帐,更让章典心中,如同烈火烹油般烧了起来。
这就是七娘要嫁之人!
章典其实也是并州人,而且出身太原王氏附庸的小族。自幼,他就知道自家依附的那户高门,是何等的强盛。见惯了王氏的豪奢,让他心中也渐渐生出了向往和野心。因为聪颖过人,他混入了王氏别枝为客卿,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王七娘,也使出手段,勾住了她那颗稚嫩的芳心。
那是个娇俏可人的女子,更重要的是,她姓王。就算不是嫡脉,也是太原王氏所出。只要能娶了那个王氏女,何愁自己不飞黄腾达?
为了这个目标,章典甚至咬牙都离开了太原,来到幽州这样的苦寒之地,投身王瑸门下。如今他已经当上了参军,再过几年,说不定能混个太守当当。有了初步的地位,再去求娶,又有七娘拼死相嫁,还愁娶不到手吗?
可是没想到,只是两年功夫,并州就天翻地覆。七娘也被父亲许给了上党太守。当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是何其的愤怒!一个丧妻,又体弱的中等士族,凭什么能娶王氏的适龄女子?只凭一个太守的身份吗?!
因此,当得知自己能前来并州,陪同家主私会这位梁太守后。章典就下定了决心,要让这门亲事毁于一旦。
可是再多的计划,也没有亲见那人来的可憎。章典对自己的容貌是相当自负的,若是没有这副英俊面孔,他也不可能轻松骗到王七娘的芳心。但是那梁子熙,比自己还要俊上三分!没有意想之中的病弱,没有让人鄙夷的粗陋,这样一个让人见之倾心的名士,又如何能出现在七娘面前?!
仅仅毁掉亲事,让王梁两家恶交,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让此子一命呜呼,方才能斩断一切可能!
好在,办成这事,不算太难。
压下心底那如同熔浆一般沸腾的毒液,章典敛敛衣袖,向着帐后走去。
第180章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篝火和火把替代星月, 照亮了整个营地。当那身影从墨色中走入光华时, 就连王瑸眼前也是一亮。洗漱完毕,又换过了新衣,梁子熙身上仅剩的疲惫之色也一扫而空, 只剩下绰约风姿。别说跟那些战马、军士毫不相称,就连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太原王氏所出,都比不上对方的高渺气度。
难怪此子,会被眼高于顶的王茂深看上,聘为佳婿。若是自己有女, 也想嫁给这样的出彩人物!
笑着迎上前来, 王瑸道:“半日未见, 子熙风度更甚,我这粗陋营帐, 都要羞于见客了。”
梁峰轻笑:“若四兄这营帐还算粗陋, 鄙人真是不敢在附近扎营了。”
哈哈一笑, 气氛也就到了位, 两人相携走进营帐,分主宾落座。
命身后侍女奉茶,王瑸叹道:“不知子熙可尝过全羊否?鲜卑最善炙烤,一只全羊,皮焦肉酥,油脂满溢,最是美味。今日来的匆匆,只得用这俗物,来馈嘉宾。”
梁峰闻言一笑:“这两日风餐露宿,只是听四兄说起烤羊,便食指大动。况且沃野苍穹,明月清风,何俗之有?”
有这样贴心的客人,怎能不让主家开怀。王瑸大笑击掌,婢女们连忙捧出银盘陶碗,送上案前。盘中,是片好的羊肉,没有丝毫焦糊,表皮金脆,内里嫩红,一看就是烤到了恰到好处。三只小小陶碗中,则分别放了盐、椒、酱,可自行粘取。
对于钟鸣鼎食的门阀世家而言,这样的烤羊确实算不得精致。但是于荒野之中吃上这等美味,也不算差。没有伴奏的雅乐,两人倒是没有干巴巴对坐不语,而是边吃边聊,非但是说了不少幽州风物,还提及了朝堂中的不少事情。
司马颖在荆州称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凄惨。毕竟天子暴亡和日赤如血的异状,还是让一些人动了心思。而且他的旧部公师藩实在是个不消停的,翼州乱的已经不成样子了,连王浚都要出兵弹压。
“……不过汲桑一众胡骑虽然凶悍,却也不敌鲜卑骑兵。”王瑸冷笑道,“只待成都王败亡,翼州就能安稳下来。”
这话里话外,都是对翼州的染指之意。梁峰叹道:“可惜并州还不知何时才能平定。”
王瑸闻言,微微一笑:“子熙何必忧愁?刘元海此人虽有奇志,然则匈奴兵力早已不如汉时,不过比官兵略强一些而已。若是碰上鲜卑人马,十不当一啊!”
“鲜卑骑射天下无双。当初东燕王也曾邀鲜卑精骑共抗匈奴,结果伪汉兵马节节败退,都逃到了司州。”梁峰顺着答道。
话是如此,但是当初帮助司马腾的,可不是王浚手下的段氏鲜卑,而是居住在并州的索头部拓跋鲜卑。这点,王瑸如何不知:“可惜,拓跋部如今内患重重,否则东燕王也不会舍了并州,跑去邺城。不过子熙手里这些胡骑,也不比鲜卑差多少,当初大败匈奴,也是靠的他们吧?”
梁峰苦笑摇头:“上党地贫,哪里养得起这样的精兵?不过只百来人而已。光是安置流民,就要了我的老命。之前也是因为匈奴冒进,才侥幸胜了一场,但是损耗之大,着实让人头痛……”
他说的情真意切,王瑸的眉峰却抬了抬。这明显是不想跟匈奴硬拼的意思啊!难道他不想当并州刺史吗?
“子熙这样说,可就见外了。”王瑸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当初东燕王靠着索头部,方能取胜。如今上党自己就能抵御外侵,若是多些帮手,岂不轻轻松松就能赶走匈奴?”
梁峰长叹一声:“征战一事,能避还是当避,何必用身家性命与人硬拼?”
帐中,气氛稍稍冷了下来。一幔之隔,章典站起了身,快步走到后面的厨房。只见两只陶碗偎在炉上,里面浓稠粥水散着异香。他低声问道:“羊头羹好了吗?”
厨娘连忙道:“已经备好了,可要送上去?”
章典看了看两碗羹汤,指向其中一只陶碗:“这份是客人的?”
主宾用的陶碗,并不相同,倒是不难分辨。那厨娘颔首道:“正是这碗。”
“色不够美,再加些香葱。”章典淡淡道。
厨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上面吩咐了,总得招办。然而在她转身取调料的一瞬间,章典从袖中拿出了纸包,飞快把里面装着的粉末倒进了碗中,又用旁边的羹匙一搅,那点粉末就混进了浓汤之中。
厨娘拿过葱末,碎碎撒上,刚才翻动的痕迹也被掩盖的一干二净。章典这才点头:“快些送上去,帐中急要。”
厨娘慌忙端上盘子,走到帐外,两个侍婢接过托盘,向着帐内而去。
看着那两条身影,章典唇边露出了些隐晦冷笑,又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原来的地位,仔细听帐内情形。
这厢,王瑸哼了一声:“若是能避,谁不愿避?可是祸至家门,光是退避又有何用?而且我可是听闻子熙已经占了乐平一县,也未见避之不及啊。”
“乐平不是太原。而且天子之丧,终归还是要有个说法的。”梁峰也不再避讳,说出了根子上的问题。
不论谁当下来的并州刺史,都要向朝廷负责,为横死的先帝讨个说法。如此一来,跟匈奴交战在所难免。
看着灯下那人浑身的柔弱文气,王瑸在心底暗啧一声,终归是个不经事的。这年头,连硬仗都不敢打,还有什么用处?
心电急转,他放下手中之箸:“若是朝廷,也无暇自顾呢?”
梁峰眉头微皱,心觉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