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感情函数(五)

  其实,家里就只有一个房间,母亲从许毅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睡在客厅。
  每天早上醒来走出房门,会看见母亲一个人愣愣坐在唯一的沙发椅上,没有早餐,什么也没有。
  母亲彷彿没见到他,一句话也不搭理。
  是上小一的那一年,许毅背起破旧不堪的书包,吃过姐姐刚准备好的早餐。
  「妈妈,你要陪我去上学吗?我第一次......会害怕。」许毅支支吾吾地说着,这时候的他,害怕学校老师,害怕离开窄窄的小房间,因为外头的世界,他从没看过。
  「走吧。」身后有人牵住他的手,是许雯温暖的小手。
  这时候的许雯,即将升上小学六年级。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学校老师,是父亲陪着她,一同走入礼堂的。
  可是父亲现在早已消失,母亲也不是当年乐观开朗的样子。
  既然她努力把弟弟留下,那么,她就会好好保护弟弟,一直走下去。
  「妈妈,掰掰。」许毅一边回头,一边向母亲招招手。
  许雯知道母亲不会回答他,于是赶紧陪着弟弟聊天,逗他开心。
  「妈妈只是太忙了,她刚刚一定是在想,晚上要准备什么晚餐,给我们可爱的弟弟吃。」许雯早不是第一次骗人,她用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笑容,低头和弟弟说着。
  「那姐姐觉得晚上会吃什么呢?」许毅也笑着,他就像被骗过一样,露出天真无邪的样子。
  「你猜啊?」许雯悬着的心放下,弟弟还不够大,去面对这些大人世界的是非。
  许毅没有接下话,他做思考样,边走边想。
  只是,他面上的神色,与心内的想法,早不是一个样了。
  姐姐骗过他,他并没有生气,而是以相同做法,骗过姐姐。
  一路手牵着手,他们步入这偏远地方唯一的小学。
  每个年级学生,不到十个。
  许毅是那样优秀,迅速学会学校教的所有事,并且通过跳级考试,成功升上国中。
  从小到大,他的联络簿家长签名栏,永远是姐姐签的名,到最后,他都快忘记,母亲是什么名字。
  那年考高中,他的年龄比其他考生小了两岁,是考场里最矮的那个,也是唯一考上国立高中时那一个,就这样,他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家乡,到不熟悉的地方去生活。
  然后紧接着姐姐也到大学读书,家里顿时没了人。母亲是否依旧愣愣坐在沙发椅上一语不发?许毅心里从未想过这件事,只是拼命藏起所有家庭的悲剧。
  他骗过同学、骗过朋友,甚至骗过自己。
  在聚光灯下闪耀的人,是不会露出脆弱的那一面。
  大学毕业,一路唸完博士,许毅没有再踏进这里任何一次。
  可是当许雯带着孩子消失,他第一个想到的可能,竟然是这里。
  是的,那个孩子没有父亲,更没有疼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但他十分懂事,从来不问起那些事。
  许毅不近女色,有一部分,他不希望像他的父亲一样,作个拋弃家庭的失败男人,他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让许雯怀了孕,却从未见过身影的人。
  在他的眼里,婚姻会破败,所有的喜欢都会消逝,徒留怨恨和痛苦。
  第一次见到梁诗伶,让他彻底颠覆对女孩的想法,是激动吵闹的,而不是端庄优雅。
  这个女孩,让他开心,让他不去想起,各种相爱可能產生的后果。
  他知道梁诗伶喜欢自己,更知道,自己喜欢梁诗伶。
  不晓得她发现自己的心意了没?他只想这样一直保护着她,到她足够年纪,去面对那些困难。
  「你不进去看看?我帮你打扫的一尘不染,也没移动你的任何一个摆设。」许雯看着不断驻足的许毅,她彷彿又遇见,那个小时候,最脆弱弟弟。
  「房间,不重要了。」许毅没有开门,他反而走到客厅沙发椅上,坐下。
  坐在母亲每天坐着的位置,感受那已经消失的馀温。
  他们都不知道,母亲为何会自杀。
  收到讯息的时候,母亲早已离去两个月。
  只剩下一个罈子,长眠在某座深山的古寺里。
  「姐姐。」小男孩手牵着梁诗伶,小小声说着,指指沙发椅上的舅舅。
  梁诗伶知道小男孩是想叫她去安慰许毅,可她觉得自己根本没能力啊!是小男孩太高估她了。
  低下头看着小男孩,他圆圆的眼睛似乎在发亮,期盼着梁诗伶的动作。
  「姐姐是开心果。」小男孩再度靠近梁诗伶,偷偷在她耳边低语,想说服梁诗伶上前去安慰许毅。
  梁诗伶发现,自己还没学会,去关心别人。
  许毅忽然抬头一瞥,正好与梁诗伶对上眼。
  许毅笑一笑,收起难过的面容。
  他从梁诗伶的眼里,看见她要给他的爱。
  或许关心不一定要用说出来,或许心灵也能传送爱,把属于两个人的感情,用眼神交会。
  「要不要去四周看看?」许毅走过梁诗伶身旁,开了门,让外头微凉的空气透进来。
  梁诗伶说什么才好?她被许毅感染的忧伤还未退去,忽然就被外头的风冷得打个哆嗦。
  她偷看许雯一眼,许雯对她笑笑,点点头。
  「我也要跟你们去。」小男孩开心地拉着梁诗伶,跟在许毅身后。
  「许言煋你......不要......」许雯对男孩嘘几声,一手指着天花板上的电灯。
  「没没关係,我可以带着他。」梁诗伶现在很是紧张,自从刚才看见许毅脆弱的一面,她就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好好保护他。这想法应该还未被许毅看穿,不过在现在的气氛下,梁诗伶觉得自己很快就会破功。
  「我们一起走。」许雯上前去把小男孩牵走,率先走到外面柏油路上。
  许雯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回头,破坏弟弟难得的姻缘。
  梁诗伶走在最后,她的脚步渐慢,再次环顾四周,这里真的没有人住吗?已经荒芜多久了?
  许毅回身等她,顺着她的目光,再看向那个不起眼的小房子。
  他决定就此把伤心的过往留下,日子还很长,不要被悲伤羈绊,才能拥抱更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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