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_分卷阅读_7

  决明微微眯起眼,他们在这里等的人是张岷生意上的伙伴,名唤王博,三十出头的一名中年人,也是昔年张岷当兵时,部队连长介绍的战友之一。
  王博已结婚了,妻子很漂亮,有个四岁的小女儿,张岷曾经带着决明过来玩,这对夫妻很喜欢决明。
  决明也挺喜欢他们,当然,以他的性格不会有太热情的表达方式。王博的女儿亲近他,决明来做客的时候会陪着她,带她去游乐场,让她玩,自己则在一旁看着。
  决明的旅行袋上还贴着小珊的不干胶贴纸。
  足足过了三小时,决明摇了摇张岷,说:“爸,他来了。”
  张岷睡得口干舌燥,撑着起来,定神朝外看,见人行道旁站着一名中年人,正是王博。
  “只有他一个?”张岷登时有点不祥的预感:“宝贝,你坐到后面去。”说毕下车。
  一推开车门,热浪登时席卷而来,张岷快步跑向他的朋友,发现王博精神恍惚,忙牵着他的一手搭在自己肩上,把他搀着走向车。
  决明躬身朝外张望,视线始终跟随着他,直至张岷把王博扶上车来,王博筋疲力尽地瘫着,脸色灰败,浑不似个活人的模样,眼窝凹陷下去。
  张岷探了王博额头,又摸他的脉门,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沉吟不语。
  决明取来矿泉水,一分钟后,张岷道:“中暑了……脉弦怎这么慢?喝点水。”
  王博点了点头,抬手接过矿泉水时,手腕鲜红的肉外翻,被咬得一片模糊。张岷心内一惊,问:“被人咬了?”
  王博喘息片刻,开口道:“你们快走吧,别管我。”
  张岷道:“这叫什么话,嫂子和小珊呢?”
  王博摇了摇头,仿佛刚经历完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战或是打击,喃喃道:“不知道。”
  张岷说:“小珊没在家里?嫂子没和你一起么。”
  王博似乎想起了什么,忙道:“她……带着小珊回娘家去了。”
  张岷蹙眉,王博的话颇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未及细想,决明便取来医药箱,张岷抽出绷带,给王博受伤的手腕包扎。
  “我要死了。”王博又道:“兄弟,别管我,你们快逃。”
  张岷道:“怎么能不管你?!”
  王博道:“我被咬了,我怕……我把病毒传染给你们……”
  “别说了。”张岷道:“你歇一会,我们来时的路上收费站里,七院在注射疫苗,我们已经注射过了,这就带你回去治疗,王哥,你撑住。”
  张岷看了决明一眼,似是怕决明有危险,决明道:“没关系,我照顾他。”
  张岷点了点头,决明和自己都打了疫苗,想必没事,于是到前座去发动汽车,掉头开回F市。
  又是一场漫长的旅途,车行到一半就快没油了,张岷在一个加油站靠边,没人。
  便利店里空空荡荡,张岷四处看了一眼,说:“宝贝,下来走走,尿尿。”
  决明下来了,张岷拉过油枪自己加油,又吩咐道:“别走太远。”
  王博在车里剧烈地咳嗽,决明拉着裤链过来,张岷示意道:“我去看看他。”
  王博一阵猛咳,咳得天昏地暗,推开车门,一口血吐在路边上。
  张岷抱着他,把他扶下车,让他背靠车轮倚着,修长的手指头微微揭开他的眼睑,观察他的瞳孔。
  王博缓缓喘息,有气无力道:“小珊……”
  张岷道:“别多想了,嫂子和侄女儿会没事的。”
  王博脸色已近土黄,缓缓道:“兄弟,你看到他们了么?”
  张岷小声而紧张地问:“什么?别告诉决明,他会怕。”
  王博朝外头看了一眼,决明走向便利店。
  王博问:“决明好些了么?”
  张岷点头:“现在不头疼了,也爱开口说话了。你说的‘他们’是谁?”
  王博点了点头,从后腰掏出一把手枪,拍在张岷的手里,说:“打他们的头。”
  张岷接过,看着王博的双眼,王博说:“是一种病毒,哥哥知道……被他们咬了的人,就会被传染上,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张岷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再也治不好了么?”
  王博摇了摇头,张岷说:“兄弟我回家那会,就在路上见过不少,他们说是狂犬病,到底是什么原因?”
  王博说:“不、不清楚……哥带着珊珊……去医院看了……”
  张岷的呼吸登时屏住。
  王博说:“病毒一发作,就再也治不回来了,整个医院里到处都是咬人的怪……病人,他们说,这些人已经死了,没有思考能力,也不认识谁,大脑里只有微量电荷在保持运作,全身只消耗……很低的热量,剩下野兽本能,撕咬……吃。”
  张岷道:“还能……死人还能活下来?”
  王博看着天边血红色的夕阳,喃喃道:“活不了,他们就算肚子被撕破,肠子流出来,手脚断了,还能挣扎,没有痛感……除非……”
  张岷道:“除非什么?”
  王博看着张岷的眼,脸色已近乎全灰,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变得青紫,缓缓道:“打他们的头,摧毁他们的大脑。或者扭断他们脑袋,脊椎末端……咳!咳!”
  王博又剧咳起来,张岷忙扶着他,说:“因为大脑还会通过脊椎神经元,朝四肢发出行动指令,所以得截断脊椎,是这个意思吧。”
  王博边咳边点头,张岷与王博都是从事医药行业的人,多少知道一点西医理论,张岷家庭更是中医出身,一听就懂。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王博抓着张岷的手,说:“一定要开枪。”
  决明不知何时站在张岷的身后,定定看着王博,王博像在交代临终遗言般说:“大哥如果……变成那样,你千万……扭断我的脖子,或者开枪,知道吗,兄弟?”
  张岷忙道:“不会的,你能治好,一定得撑住,王哥。”
  王博不住苦笑,翻身爬上了车后座。
  决明盯着张岷手里的枪,张岷调试子弹,而后把它收好,拉着决明的手,不由分说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二人在黄昏里依偎了片刻,张岷道:“饿么?”
  决明点了点头。
  张岷道:“爸去找点吃的,店里你看过吗?”
  决明说:“没有了。”
  张岷说:“总还有点东西的,来。”
  他一手持枪,一手牵着决明,进了加油站里的便利店。便利店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经过过路人的好几波清洗,货架倒得一团糟,张岷在后仓翻寻,门外汽车声响。
  一对情侣停站加油,张岷马上出来,把决明护在身后,二人朝外看。
  男人扯出加油枪,警觉地盯着决明,张岷说:“你好,兄弟。”
  那男人不答话,张岷掏出外套里的烟,上前道:“打听个事,你们从F市来么?”
  男人依旧不吭声,也不过来接烟,加完油便朝后退,张岷又问:“你们打了疫苗么?收费站那里情况怎么样了……给我站住!否则开枪了!”
  男人始终不答,张岷拔出手枪,只听车内女人没命尖叫,男人马上举起双手。
  张岷道:“我没有恶意,问完你就可以走了。”
  男人道:“在……在,不过你们最好……尽快,军队已经过去了。”
  张岷点了点头,说:“没事了,你走吧。”
  男人马上兔子般窜上车去,开得没影儿了。
  张岷收起枪,眼里多了分无奈的复杂意味,回店里搬东西。
  “帅。”决明忽然道。
  “什么?”张岷问。
  “爸帅。”决明难得地笑了笑。
  张岷哭笑不得,心里却生出一丝温情,莞尔道:“是枪帅,来,宝贝给你吃这个。”
  他把几个果冻交给决明,让他回车上去,自己扛着一个纸箱,里面装满了在便利店里翻到的一点余粮——午餐肉与牛肉罐头、泡面、口香糖、矿泉水、维C片以及从自动贩卖机里翻出的几包烟。
  他把纸箱塞在后尾厢,又取出两瓶两升装农夫山泉,仰头喝了几口,问:“宝贝喝水么?”
  决明:“?”
  张岷提着罐子喂了他几口,两人就着矿泉水洗手,张岷又把冰冷的水浇在自己头上,刺猬般的短发湿漉漉的,连带着雪白的衬衣被浇得近乎透明,贴着雄壮古铜色的背肌。
  把两大瓶水浪费掉,张岷提着油枪,朝罐子里注满汽油,拿上车放好。
  决明在后座给王博换药,他被咬烂的手腕已几近紫黑,糜肉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决明把双氧水浇上去,发出轻微的声响,王博竟没有睁眼。
  张岷把着方向盘,回头看了一会,小声道:“宝贝,坐到前面来。”
  决明把绷带缠上,换到副驾驶位上,张岷把车开上高速,时不时地回头看后座的王博。
  “爸。”决明忽然道。
  张岷小声问:“什么。”
  决明说:“我觉得小珊死了。”
  张岷咽了下口水,他也猜到了,王博言语前后的不一致,以及提起丧尸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外加手腕上的伤……那么低的伤痕,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王博抱着被感染的小女儿,手上被她猛咬的情景。
  张岷伸手摸了摸决明的头,说:“别想了,睡会儿,听话。”
  王博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带着哮喘般的胸肺闷气,决明几次醒来,回头看时只觉得他快要一口气喘不上来死了。
  张岷一路开得飞快,再次抵达F市时已是夜半。
  收费站外的灯还亮着,到处都是废纸在风里飘扬,不闻人声,关前还有军队设立的路障。整条大路空空如也,没有车进,也没有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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