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_分卷阅读_39

  “不能再容他们如此下去了。”叶贵妃半闭着眼睛,缓缓地说,“借风起势,东宫这势也起得太大了。”
  真明子默然。从前他和两仪殿相互呼应,在后宫中真是呼风唤雨,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东宫起势了。东宫是借了一股好风,这风就是观星台的秀明仙师。
  “再这样下去,不但我与嶂儿无立足之地,国师也是一般。”叶贵妃微微张开眼睛,从眼角瞥了真明子一眼。她生了一对凤眼,从眼角看人之时带着说不出的锋利,语声更是冰冷砭骨,听得真明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此风起势于观星台……”真明子不是不明白叶贵妃是何用意,但他只是个道士,并没有个手握兵权的亲戚在背后,更没有生下过有天家血脉的儿子,挑唆着敬安帝让东宫吃些亏是可以的,可是谋害——还是谋了观星台那位更妥当。
  “来不及了。”叶贵妃到了这时候才真有点后悔。齐嶂使人行刺知白的时候她还嫌儿子莽撞,可是到了这时候,她却后悔没有在知白刚入宫的时候就杀了他,竟由着他一桩桩一件件地做上来。本以为不过是清风过耳,却想不到这竟是羊角之风,能让东宫扶摇直上九万里!
  “太子不但在在西北监军有功,今年春耕之事亦处置妥当,再加上多年来办差谨慎……”叶贵妃说到这里,才忽然发觉齐峻根本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平庸无能、终日碌碌、只会骑马射箭的太子,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他入朝这几年居然已经办了这么多事,而她的儿子虽然在北宫读书屡得太傅夸赞,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做出来。
  真明子听她说了几句就没了声音,不禁抬了抬眼皮:“娘娘?”
  叶贵妃哑然地跪在那里,半晌才喃喃道:“中宫何得此幸……”皇后明明是个眼光只有一寸远近的蠢材,为什么有这样的福气,竟能生下如此干练的儿子!
  “如今再除去观星台,已然无用了。”虽然有过一瞬间的恍忽,但叶贵妃随即就清醒过来,下定了决心。太子这些年踏踏实实,做过的事情是抹不去的,他不过是蛰伏已久,借着观星台的风势陡然起飞而已。若是从前,除掉观星台还能压着他再度蛰伏,但如今他已然起飞,即使没有观星台,也不可能遏制他了。更何况如今的两仪殿,地位和恩宠都已远不比从前。
  真明子打了个冷战:“娘娘,东宫防范森严……”他真是不想卷入谋害皇子的漩涡里去啊!
  叶贵妃微微笑了笑,缓缓转过脸看着真明子:“国师以为自己此时还能全身而退?莫非又想出海去寻仙山了?”
  真明子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不敢说话。叶贵妃却笑得更加温和:“国师是我兄长引荐入宫的,与我叶氏本是同根共气,便是不说这些——焚烧昭明殿之罪,国师可担得起?”
  真明子只觉得坐都坐不住,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打颤:“贫道只是担忧娘娘,意图东宫,那可是……诛九族之罪……”
  “谁说本宫意图东宫?”叶贵妃含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保养得宜的纤纤十指,“雷击昭明殿,为何不能击太子呢?”
  真明子脸色唰地就变了:“娘娘,这,这可不是说击就击的……”当初雷击昭明殿,那可是他费了好些工夫才做出来的。
  “自然。”叶贵妃抬起眼睛往上看了看,“若是明年祭天之时雷击太子,谁还会说什么呢?”
  真明子汗下如雨:“祭天之时,在台上的可不只是殿下……”还有皇上哪!祭天本是皇帝的事儿,太子跟上去都不过是个意思,他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让雷只击太子不击皇上。何况祭台上往哪儿安那“雷火”?那里是整块汉白玉石铺就的,谁能挖开来往里埋东西?唯一能做手脚的,只有用来放牺牲和香烛的鼎炉。但献祭须是敬安帝亲自动手,真要是在那里头做手脚,死的只能是敬安帝。
  叶贵妃仍旧微微笑着:“若是陛下身子不适不能祭祀,令殿下代祭呢?”
  真明子头上汗更重了:“陛下如今——极少来道观……”似乎也极少去两仪殿了吧?想要下药,又得让太医看不出来,哪有机会呢?
  “陛下虽不来两仪殿,却还是会去武英殿看看的……”毕竟那里不是还有个皇孙在二皇子妃的肚子里吗?
  “何况,陛下也不会一直专宠孟氏……”只要敬安帝遍幸六宫,就总有机会!
  42、彩鸟
  万寿节过后,直到入冬,宫里很是平静了一段日子。两仪殿偃旗息鼓,除了拿武英殿里二皇子妃的身孕引着敬安帝时常过问一二,再没见翻起什么风浪来。
  皇后这次扬眉吐气,心气平和之下连东宫至今无子都网开一面,不再给赵月脸色瞧,自然就更不管敬安帝遍幸后宫的事了。倒是东宫里,最近流行讲《女德》《女诫》,据说是太子妃请了宫里饱学的女史,每日来讲一个时辰,不但两位良娣要听,就连下头的大宫女们也跟着要听一听。至于太子妃自己,虽说不去听女史讲授,但每日也要抄几章《女四书》的。
  敬安帝听了这消息,直赞东宫规矩。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时之间各宫都兴起了讲《女四书》的风气,宫里一时看起来竟然是风平浪静、秩序井然了。
  “殿下不去听讲书,怎么又跑到我这儿来了?”观星台园子里,知白拿着把剪子一面在修冬青,一面笑嘻嘻地打趣齐峻。
  “胡说八道!”齐峻抬手作势要敲他,“那是讲《女四书》,我去听什么!”这主意当然是他提的,东宫里如今只有三个女人,就勾心斗角起来,日后若是人再多些,还有什么安闲?东宫本应是他休养生息的地方,如今倒好,还要他来费心,相比之下,反倒是观星台成了最闲适的地方了。
  “当初选妃的时候,母后实在看走了眼。”观星台这里伺候的宫人照例离得老远,也能让齐峻毫无忌惮地说说心里话,“太子妃做个寻常大家的宗妇尚且有些勉强,更何况是太子正妃。也是我过于功利,只看重了赵将军……”
  知白瞄他一眼,没说话。齐峻不大习惯地看看他:“怎么不说话?”
  知白打着哈哈:“只怕殿下听不入耳。”
  齐峻瞪他一眼:“有话就说!”
  知白干咳两声:“有因才有果,有得必有舍,殿下若想十全十美,那却是万万不能的。即便暂时看起来像是十全十美,也必有祸患所伏,日后必见。”
  这果然听起来不大入耳,但却说的都是实话。齐峻叹了口气,随手扯去一片枯黄的叶子:“你说得不错,全是我自己急功近利,才致后患。”
  知白耸耸肩:“也说不上急功近利吧,只是殿下得有所取舍。且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东宫是殿下的东宫,合该好好理一理才是。”
  齐峻想起那几个女人就头疼:“你说得容易,一个个娇滴滴的,话说重了便眼圈一红泪下如雨,若不说便各自打着算盘,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圣人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不错!”
  知白很是好奇:“真有这么麻烦?”
  齐峻瞪他一眼:“若不然给你送几个来?说话从来不肯爽爽快快的,一句话也要绕上三个圈子,简直不知所云!”
  知白抓抓头:“其实我看宫中人说话也是如此,譬如两仪殿那位贵妃,还不是话里就要下绊子。”
  齐峻微怒:“那如何一样?她们是我的妻妾,又不是我的仇人!”这些日子他在朝中地位不比从前,敬安帝几乎把大半的政事都推到了他身上,虽然他心里高兴,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总是会累。加上叶氏一党暗地里总要使些绊子,便更费心。原想着回了东宫能好生休息,谁知回去了,听句话也是绕着弯儿的,半点不比在朝堂上跟那些官员们说话省心,委实是无趣。
  知白咂咂嘴,无话可说了。他又没有妻妾,哪里知道妻妾该是什么样子的?齐峻斜他一眼,也觉得自己跟他说这话无异对牛弹琴,也闭了嘴,闷闷地扯着枝条上的叶子。知白伸过一根手指来戳戳他:“殿下,你快把我的冬青扯秃了。”
  齐峻回过神来,果然见自己手下的枝条已然被扯得光秃秃的,嘴硬道:“横竖也入了冬,就是不扯这些叶子也要掉的。”手上却放了枝条,背着手看知白剪枝,换个话题道,“大冷的天,你怎么反没在内殿打坐修行?可是那射日镞不中用?”
  知白笑了起来,伸手从脖子上扯出一根牛皮绳来,上头正挂着那射日镞:“如今内殿里搁了炭盆,不敢让它见着。”
  齐峻好奇心顿起:“这是何意?”
  “殿下亲眼看看便知。”知白拉着他就走,一脸要变戏法的神秘劲儿。齐峻只得跟了他走,走了几步,下意识地捏了捏知白的手。知白的手温热,别看他瞧着瘦,手却肉乎乎的,捏起来十分有趣。
  知白浑没察觉,兴冲冲把齐峻拉到内殿,指着摆在殿角的炭盆笑道:“殿下瞧着。”说着,拉出颈中的射日镞一晃,只见一道细细红光直冲而去,噗地一声炭盆中的银丝炭炸了开来,火苗直蹿,幸而是放在殿角,并不曾烧着什么。
  齐峻吓了一跳:“这是怎么!”
  知白笑起来:“初时把我也吓了一跳,险些连屋子都烧了。想来这射日镞见不得阳火,日中之火虽为天火,却也与人火有相通之处,射日镞既能射天火,自然也是能射人火的。”
  此时那一盆银丝炭已化为灰烬,齐峻看得唇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一盆炭瞬间就燃尽,这射日镞果然有些古怪。”
  “若没古怪,焉能射得下日中阳乌?”知白笑嘻嘻地把射日镞又塞回衣裳里,拍了拍,“冬日里有了这个,其实也不用炭盆了,暖融融的呢。”
  “当真?”齐峻也忍不住好奇,伸手去摸那射日镞,“我试试。”
  知白刚刚把射日镞塞回了衣裳里头,连衣领都还没来得及系上,齐峻把手往里一伸,就直接伸进了里衣里头,摸是摸到了射日镞,当然,也摸到了别的东西。
  时已入冬,齐峻身子虽好,但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手也是凉的,而知白怀里暖和和的,肌肤滑溜,摸上去如同上好的暖玉一般。他瞧着身形纤瘦,摸起来居然还颇有些肉,就连两根锁骨也只是微微露出点儿形状,不像文良娣,纤瘦得像柳条一般,两根锁骨支楞着,摸上去都有些硌手。
  齐峻像被火烫着似的嗖一声抽回了手,狠狠把文良娣甩到了脑后。知白险些被他把衣扣都扯开,莫名其妙看着他:“殿下怎么了?”
  “有点烫……”齐峻睁眼说瞎话,“难道你带在身上不觉得?”
  “不觉得呀。”知白莫名其妙地又把射日镞扯出来,“怎么会烫呢?明明是暖和的。殿下你再摸摸?”
  齐峻敷衍了事地随便摸了一下,干咳一声:“方才明明有些烫的。”
  知白正要反驳他的话,冯恩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殿下,陛下龙体不适,请仙师过去呢。”
  敬安帝自从梦登月宫食了玉屑饭之后,真是神清气爽身体健旺,别说生病,就连换季之时常见的小小不适都不曾有过,如今突然说生病,倒确实将后宫诸人都骇了一跳。齐峻和知白过去的时候,兴庆殿里已经挤了许多人,除了御医之外,当宠和高位的妃嫔们也都到了。
  皇后虽然跟敬安帝一辈子都不怎么和睦,但到底是夫妻,挨着床边坐了,正在问诊脉的御医:“陛下脉象如何?”
  御医诊完脉,自己也松了口气,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陛下只是偶感风寒,想是入冬冷了,陛下略吹了些风,寒气侵体,故而不适。只要服两剂药,保暖着些,养几日便无妨了。”
  敬安帝看满地的人这般郑重其事,便有些不耐:“朕原本无事,你们不必这般蝎蝎蛰蛰的,都散了罢,倒是请仙师过来。”
  知白已经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这时众人散了,他才得便走过去。敬安帝嘴上虽说得硬,其实心里不是不在意的,见了他便问道:“仙师,朕自服食过玉屑饭后一直十分健旺,便是去年冬日寒冷也未有丝毫不适,何以今日会感了风寒?”
  知白对他脸上看了几眼,笑了一笑:“陛下,出家人不打诳语,虽则忠言逆耳,贫道也不可不说。玉屑饭固能强身祛病,可陛下也要善自珍重,保养龙体方好。若是竭泽而渔,堤坝筑得再高又有何用呢?”
  这话说得不大客气,敬安帝脸上忍不住就是一红。他素爱女色,从前服食金丹便是为了房事上舒畅,自打食了玉屑饭之后,自觉神完气足,更是没了顾忌。皇后素来以“不妒”自傲,只要敬安帝不是独宠叶贵妃,她乐见其成,从不说一句话,下头的妃嫔们更是乐得各出手段邀宠,似知白这般直指敬安帝起居的,还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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