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时隔几年大伙儿都有些淡忘了,这会儿突然提起来还难免愣了愣。
  “宝姑娘今年十四,年岁上合适,算算小选的时间也刚好对得上,估摸着就是在忙这事儿呢。”
  “难怪……前两个月偶然听说梨香院新请了一个婆子,当时我还纳罕,人手不够用直接找府里的不就是了?知根知底既便宜还好使,不比那外八路来的好?现在想来人家那请的恐怕是教规矩的嬷嬷。”
  “这么说来,宝姑娘对今年的小选竟是势在必得啊?”
  “瞧着像,不然也不能这样重视。”
  “不过话说回来,二太太一直以来不是都想将宝姑娘和宝玉凑一对儿吗?怎么宝姑娘突然就要去参选了?”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好好的宝二奶奶不做,非要去干那伺候人的活儿,真就是应了那句老话——山猪吃不了细糠!”
  “你懂什么?你就是那什么趴在井底的青蛙,头发长见识短的蠢材,人家宝姑娘才是真正心里有成算的人呢!瞧瞧咱们家大姑娘,你还不曾弄明白吗?”
  “嘶……你这意思,宝姑娘竟是打算再走一走咱们家大姑娘的老路?她竟也想做皇妃不成!”
  暗处,王夫人面色阴沉似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瘆人的戾气。
  站在原处盯着那几个丫头婆子瞧了许久,眼神忽明忽暗惊疑不定,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暗道一声“不妙”,“二太太别听那起子糊涂东西满嘴瞎话,她们能知道什么呢?”
  王夫人却冷笑一声,猛然转身就朝房里去,“你还没那些个糊涂东西精明呢!仔细想想那丫头劝解我的那番话,话里话外皆在诱惑我认同老太太的想法……竟是铆足了劲儿在试图将宝玉推往别处呢!”
  有些东西固然从不曾放在明处大肆宣扬,但私底下她们姐妹两个却也早有默契,甚至就连薛宝钗亦是知情之人。
  按道理来说,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想要抢自个儿未来的夫婿,换谁谁不跳脚?
  偏薛宝钗倒好,不急不恼不吵不闹不说,竟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细致周全。
  可真真是好一个大局为重、宽容贤良的宝姑娘!
  越想,王夫人就越是气得头顶冒烟,回到房里忍不住又是一通打砸发泄。
  “什么东西也敢嫌弃我的宝玉?不过是个下贱的商户女,若非念着那一层亲戚情分,她便是磕破了脑袋也踏不进荣国府半步,更别妄想嫁给我家宝玉!
  她连给我家宝玉做妾的资格都没有!提鞋都不配!
  竟还妄图进宫攀龙附凤?我家元春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真就是不肯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贱人,也不怕天大的福气折了她的寿!”
  周瑞家的早已缩成了鹌鹑,既怕旁人听见这些话,又不敢出言劝阻。
  宝玉就是她家太太的命根子,从来容不得旁人说丁点儿不好,就连老爷都逃不过被翻脸呢,还能容得下一个小丫头如此嫌弃、当作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恨不得扔得远远儿的?
  那可真真是戳烂肺管子了。
  宝姑娘……糊涂啊!
  第29章
  意外的是,发泄一通后王夫人并未有所行动,甚至还给跟前伺候的几个下了封口令,严禁此事外传。
  平日里就跟没事人似的,与薛姨妈、薛宝钗母女该如何相处仍旧如何相处,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仅仅只是一场幻觉。
  可周瑞家的却反倒更加心惊胆寒了。
  自家主子是个什么人她还能不知吗?那心眼子比针尖儿还小呢。
  越是鸟悄儿的就越是没憋什么好屁,心底里指定在盘算什么狠招儿呢。
  随着小选的日子愈发临近,薛宝钗外出的时间也愈发少了许多,问起也只借口忙于处理一些生意上的琐事。
  落在已然知晓内情的王夫人眼底,却无比清楚地看到了她不甘人下、势在必得的野心,霎时心中一凛。
  哪怕不为着出出那口被嫌弃的恶气,哪怕不眼馋薛家的百万家产,这个丫头也绝不能放任进宫去!
  这样的容貌这样鲜嫩的年纪,又聪慧伶俐、善于伪装善于钻营收买人心,一旦进宫还说不定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她家元春才刚刚起来,眼下就是宫里最新鲜的那个,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再多出来这样一个巨大的威胁。
  这个死丫头,还是老老实实捏死在她的手里较为妥当!
  思及此,王夫人心底的最后一丝迟疑和温情也彻彻底底消散了。
  “怎么仿佛许久不曾见着过马道婆了?”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弄得周瑞家的一个愣神,思量道:“兴许是近来事务繁忙吧?太太也是知晓的,她向来没有闲得住的时候,整日里这家后院那家内宅到处蹿,东奔西走时常好些日子见不着个人影也是常有的事。”
  王夫人捧起茶低头呷一口,淡淡说道:“到底她也是宝玉的干娘,平日里得多走动走动才好。你打发人去传个话儿,叫她得空上我这儿来坐坐。
  记着,悄悄的。”
  周瑞家的登时心跳一顿,一下子冷汗都渗出来了。
  ……
  “怎么又在做针线?”一进门就看见女儿正埋头认真做活儿,薛姨妈不由得心疼起来,嗔道:“这东西偶尔做做打发时间也就罢了,哪能像你这样的做法?眼睛还要不要了?
  你要实在闲不下来,出去找姐妹们玩,或是跟着嬷嬷取取经也好啊,眼瞧着也没几日功夫了。”
  薛宝钗仍不紧不慢的,头也不曾抬起,道:“正因为没有几日的功夫了,我才得抓紧时间多做些呢,这一去若是成了……往后只怕不能再在母亲跟前尽孝,几件衣裳几双鞋袜便也就是我仅能做的了,也算留一份念想罢。”
  闻言,薛姨妈顿时鼻子一酸,伸手揽她入怀,哽咽道:“你果真就下定了决心非去不可吗?眼下咱们的日子虽比不得过去,却也吃喝不愁,况且宝玉也是个极好的归宿,并不差什么,何苦非要去那地儿谋求一份未知的前程呢?
  元春辛辛苦苦做了十一年的宫女,到头来还是通过不光彩的手段才得以翻身,眼瞧着仿佛起来了,事实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艰难处境也只有她自个儿知道,何苦来哉?
  咱们不奢求那份泼天的富贵,就只一家人好好守在一起可好?终究平安才是福啊。”
  薛宝钗的眼圈儿也红了,心中有无尽的酸涩、不舍、忐忑、害怕。
  可终究她还是摇摇头,坚定道:“倘若宝玉是荣国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倘若他文武但凡有一样拔尖儿,我也着实不必太过于奢求那泼天的富贵。”
  偏偏,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占,仅有一副看似光鲜亮丽的皮囊罢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满怀不舍地搂着她静静抹眼泪。
  却在这时,一名眉心一粒胭脂记的俏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太太不好了!大爷不知为何突然烧了起来,浑身烫手得好生厉害!”
  “什么!”
  母女二人大惊失色,当即起身跌跌撞撞而去。
  床榻上,薛蟠正眉头紧锁不省人事,整张脸已是烧得通红一片,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胡话,看起来似乎难受极了。
  “我的儿啊!”薛姨妈当下惊呼一声扑倒在床,手才将将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霎时就被烫得缩了回去,“怎么会这样烫?我的儿,你究竟是怎么了!”
  薛宝钗亦心急如焚,却好在更加冷静沉稳,连忙吩咐道:“快去找二太太禀明,劳烦她着人去请太医来瞧瞧。”
  莺儿立即应声跑了出去。
  不多时,王夫人就带着周瑞家的赶了过来。
  乍一见着薛蟠的情形,她也立时泛起了泪花儿,一面还不忘安抚母女二人,“兴许只是不慎感染了风寒,你们别太担心,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可惜,哪怕是太医也并未瞧出点什么来,退烧的方子一连换了好几个都不见丁点儿用处,这一烧就足足烧了好几日。
  “若是再不能退了高烧,便是性命无忧恐怕也难免损伤……心智……”太医无奈叹息,一脸惭愧道:“恕我学艺不精无能为力,诊金我就不收了,还请尽快另请高明罢,薛公子的状况实在耽误不得了。”
  说罢就匆忙离去。
  屋内一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没有言语。
  突然间,就听贾宝玉惊呼出声,“太医的意思莫不是说他可能会烧成傻子?”
  这句话似乎瞬间唤醒了呆愣之中的薛姨妈。
  只听她哀嚎一声,“我的儿啊!”旋即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母亲!”
  一片混乱。
  眼看小选在即,哥哥却命悬一线、母亲又病重卧床,薛宝钗终究还是无奈错过了。
  不想,直到小选结束薛蟠竟仍未有丝毫“病愈”的迹象,仍那般半死不活地烧着。
  难不成是想活活“烧死”他一泄心头之恨?
  林碧玉不禁有些怀疑,却又觉得,若果真想弄死薛蟠,仿佛也不必这般拖拖拉拉,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
  正在她满腹疑虑之际,一封打从扬州而来的家书却带来喜讯满篇,令她再无瑕关注其他。
  第30章
  “母亲!”
  林黛玉微微提起裙摆一路小跑,人还未进门,急切的声音就已经先传了进去,“父亲来信说什么?他那边现下究竟是否安好?”
  “你们父亲要回京了!”
  “回京?”林黛玉一愣,惊喜交加,“父亲果真要调回京城任职了?咱们一家再不必分开了?”
  贾敏将信交给长女,抹着眼泪满脸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千真万确!扬州的事已然尘埃落定,来信时他正在进行后续一些交接事宜,估摸着这会儿都已经差不多可以动身了。
  想来再过不了多少时日咱们一家人就能够团聚了,往后也再不必分居两地……真真是老天保佑,林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啊。”
  书信并不很长,对于先前的差事也只不过短短几字概括带过,并未透露更多。
  但既然能够调任回京,无疑正是从侧面说明了一件事——那桩差事他不负所望办成了!
  且完成得应当还挺成功圆满,至少康熙对这份答卷显然是十分满意的,否则林家恐怕难以重回京城这样的政治中心。
  母女三个皆是那冰雪聪明之人,这点子暗示一点就透,一时面面相觑自是喜不自胜雀跃至极。
  跟前的那些个丫头婆子也大多是林家带出来的,自然一门心思向着家中,骤然得知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也没比母女三个好到哪儿去,一个个恨不能激动得要一蹦三尺高了。
  等过分激动的情绪好不容易得到些许缓解,贾敏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一桩事来。
  “老爷回京总不能也住在岳家,况且既是要在京城任职,那咱们一家人就是要长长久久住着的,老宅还是得再里里外外仔细收拾收拾……所幸先前就已经打发人修葺过了,再收拾一遍往里头添置些物件应当就能住人了。”
  一听这话,梁嬷嬷脸上的笑容一时就顿住了,“太太何时打发人修葺的老宅?奴婢怎么都不曾听说过?”
  贾敏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这事是大姑娘着人去办的,你不知也正常。”
  那也不至于丁点儿口风都不露吧?瞧着仿佛……
  梁嬷嬷本也不是多了不得的聪明人,又仗着贾敏当家主母的牢固地位威风惯了,就连那点为数不多的谨慎也早就不知丢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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