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裴熠认真看着她:“比你想得还好。”
  “……”戚玦顿了顿:“有多好?踏雪无痕?”
  裴熠的心思,可真难猜。
  “差不多吧……比如耿祈安在狱中递给长乐宫的密函,就是我潜进宫偷看的。”
  戚玦微微一愕……那可是皇宫……
  裴熠接着道:“我从很小开始被送到宁无峰,这些都是师父教我的。”
  “嗯……”戚玦没有打断他。
  “……除此之外,还有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任何地方,模仿他人字迹,还有学会用匕首和暗器这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武器。”
  裴熠絮絮说着,说罢,沉默了许久,道:“阿玦,我父亲他想当皇帝。”
  戚玦一愣:她知道靖王野心勃勃,并非善类,但没想到裴熠会突然和她说这个。
  “我从一开始就是他为此准备的一把武器,自我被送上宁无峰的那天起,就是了。”
  关于这件事,裴熠在涧西镇的客栈和她说过。
  “还有一事。”裴熠道:“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辛卯之战的真相。”
  “他知道?”戚玦又一愣。
  “嗯。”裴熠点了点头:“但他却从未告诉过我,因为这样就能以调查辛卯之战为由,让我替他奔走,其实我不在盛京的日子,多半都在四处明察暗访。”
  裴熠眼神有些躲闪。
  “阿玦。”裴熠的手指攒着,欲言又止,似在坦白自己做错的事一般,道:“其实……早在三年前,宁恒死的那天,我就去过戚府,父亲要我去查看宁恒的尸体,还有他的随葬之物,他虽没告诉我要找什么,但如今想来,兴许……和明月符有关。”
  见戚玦沉默着,裴熠小心翼翼看着她:“那次一无所获,还差点……在祠堂伤了阿玦。”
  可戚玦却是面色无波,裴熠闪过一丝惊诧:“……阿玦你,为何一点也不意外?”
  “我早就知道了。”她道。
  裴熠懵住:“……你知道?什么时候?”
  却见她倏而一笑,冲散了冷肃的表情:“七夕节,在南齐军营那次。”
  见戚玦笑了,裴熠愈发不自在起来,鞋底都要被他磨透了:“你……怎么发现的?”
  “看眼睛。”戚玦道。
  七夕那夜,南齐的军帐中,裴熠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近在咫尺,也就是那瞬间,几乎和祠堂那个笠帽少年重叠。
  更何况,那般好看的眼睛,很难认不出来。
  戚玦虽笑着,但那笑只是浮于表面,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不过并不是冲着裴熠。
  其实,戚玦也不似看起来这般冷静,她的掌心因为愤怒而泛起丝丝汗意。
  她愤怒有人这般折磨裴熠。
  她非常不喜欢他被这样对待。
  辛卯之战的真相,那就是裴熠的命,靖王明知道他有多在乎这件事。
  那些死的全都是他的至亲。
  可没想到靖王竟能利用这件事诓骗他,让他悬心吊胆地去出生入死,带着此等切骨之痛,和为至亲血仇的希望……
  到头来却只是为了全靖王的一副狼子野心。
  一想到那次裴熠差点死在南齐,戚玦便后怕不已。
  甚至……这样的利用不是在辛卯之战之后,而是自他出生起。
  盛京人尽皆知,靖王世子裴熠八字不祥,不能在王府养活,所以从小就被送走了。
  更是在辛卯之战后伤了身子,需得在道观中静养。
  所以他没有进过玉台书院,甚至没有受过正经教养。
  旁人都道他身份高贵,却远离权贵圈子,资质平庸,空有皮囊,文不成武不就,这辈子多半也就凭着这身份坐吃山空。
  戚玦心里愈发难受。
  因为她亲眼见过他单是学暗器和轻功,都能这般出神入化,她连字都写不好时,他已能仿人字迹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如果裴熠像其他盛京的世家子弟一样读书习武,他现在一定不似这般。
  裴熠本也可以银鞍照白马,杏花吹满头……如果不是被卷进这样阴诡的斗争中,他本该是何等金尊玉贵,又何等耀眼的少年郎?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少年心志,意气风发……又何必藏头露尾,收敛锋芒,将自己活成个旁人口中的平庸之辈?
  到头来,都还只是为了靖王那么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裴子晖,实不配为人父。
  如今裴熠没长歪,已属万幸至极。
  她两辈子都被至亲利用过,最知道这种以血缘设的陷阱最难防,即便察觉其间异样,或许也会为了那么点对真情的渴求而麻木自己。
  裴子晖大约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利用裴熠这许多年。
  “可你为何不揭穿我?”裴熠的声音中断了戚玦的思绪。
  “为什么要揭穿?”戚玦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你那次分明是有机会杀我灭口的,不还是没动手吗?而且后来,你还专程赶回来救我……为什么那次要救我?”
  裴熠恍了恍:“……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见死不救才是不应该的。”
  闻言,她微微一笑:“所以啊,裴熠,你和靖王本就是不一样的人,也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你可以不用非得得到他的认同或是垂爱,不管是什么感情,一旦掺杂利用,便伏如水蛭,于浑然未觉间吸干血肉,但你还有机会可以摆脱他。”
  戚玦看着他,声音轻缓,却无比笃定。
  裴熠眸中轻颤:“……我能吗?”
  “你当然能。”戚玦莞尔:“裴熠,没有人可以弄脏你,谁都不行。”
  她声如风拂柳,于裴熠而言,却乍然间吹皱心底一池春水。
  一汪烛火映入两双眼,昏昏夜深,独窗前一团光亮着,似苍茫海上燃着篝火的孤岛,有种与世隔绝的不真实感。
  他的心怦怦跳着,悄然间,心底的酥痒伴随暖意,盎然而生。
  裴熠轻笑一声,眼神逐渐归于柔软,或悲或怒,此刻所有心绪皆随月色静静沉眠。
  “你今日发生了什么?你去见他了?”戚玦问他。
  “嗯。”他冷静了下来:“如耿月盈所言,我在陶家的事情上多做留意,找到了一封父亲在崇阳十八年给陶家的信件。”
  裴熠说着,从衣襟里取出那磁青纸信笺。
  戚玦接过,快速读了起来,她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误,她心中震惊不已。
  当年她一直以为陶家是裴臻的人,彼时,随着两党斗争,裴澈的威势渐长,甚至隐隐有越过裴臻的势头。
  但就因为玉革带一事,让先帝以为自己对裴澈的宠信过甚,甚至让先帝动了将裴澈由亲王降为郡王的念头,险些让裴澈彻底失势。
  戚玦也是这辈子才知道靖王的狼子野心,前世他表现得何等忠君爱国。
  辛卯之战他被南齐俘虏,之后逃回盛京,其间身受重伤,自此之后,他便交了宁州军的兵权,几乎不涉朝政。
  她怎么也没料到玉革带事件竟是他策划的。
  如果是这样,靖王是否一直就是那个离间裴臻裴澈的人?
  “阿玦。”沉思间,裴熠道:“我现在更怀疑,当初促成李家惨案的人,会不会其实就是……是父亲?”
  “……”戚玦默了默:“我不知道。”
  “我在翰林院认出了这字迹,便带着信试探他一番,他便承认了自己一直以来确有夺位之心,也承认了他让我替他找明月符。”裴熠道。
  戚玦看着那封信发愣:“如果靖王想要夺位,确实有理由离间皇上和越王,让他们鹬蚌相争,可……你母亲是李家人,按理说,南安侯会成为他的助力,他为什么又要害李家?”
  裴熠思索着,却摇摇头,他轻声一叹:“我不懂。不过,我想他对我还是有所提防的,他也不想这封信作为把柄留在我手里,所以今日他把信从我手里夺去烧了,只不过他当时没机会仔细看,便也没发现他烧的那封,其实是我模仿他的笔迹写的。”
  他对戚玦露出几分笑,只不过,多少有点苦笑的意思。
  戚玦一时不知从何宽慰,只问:“你有打算了吗?”
  思索片刻,他道:“总之,还是得等所有事情真相大白,如果有些事情真的是他所为……阿玦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心软。”
  戚玦沉默,要和至亲反目,是件极其悲凉的事情,但庆幸裴熠及时自拔,尚有机会,不至于落得她前世的下场。
  前世……
  戚玦忽然想到一件事,她问:“裴熠,你记不记得崇阳十八年夏夜,盛京曾发生过一场刺杀?”
  “刺杀?”裴熠一懵,旋即他反应过来:“阿玦说的是……慎王府?”
  “对,崇阳十八年六月初八,太后还是贵妃时的一次生辰宴。”
  那天她永远忘不了,那是舒然的忌日,也是裴臻和他们决裂的日子。
  “记得,怎么了吗?”
  戚玦沉色:“那晚,靖王在做什么?”
  裴熠屏息:“阿玦怀疑,那场刺杀是父亲所为?”
  是,她怀疑裴子晖。
  他当初既有心离间裴臻裴澈,那这件事便也有理由是他做的,毕竟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
  她怀疑,是靖王弄出玉革带事件,却只是让裴澈觉得裴臻此举有违君臣之约,虽有嫌隙,却不至于让他们自相残杀。
  目的未能达成,于是便弄出了刺杀一事。
  抑或许……不止于此。
  裴臻裴澈决裂只是姚舒然死了的结果,如果死的人不是姚舒然呢?如果那一箭没有射偏,当场取了先帝的性命呢?
  裴熠想了片刻,道:“那晚,父亲应当在宫里。”
  “宫里?”
  “嗯。”裴熠道:“准确地说,那几日他都在宫中太庙,因为六月十一是我亲祖母焦太妃的冥诞,父亲每年那几日都会在太庙祈福。”
  “裴熠,我有个猜测,你或许不大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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