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在她犹豫的片刻间,内卫御林军的脚步声若隐若现逼近,她别无选择,把手搭了上去。
第二次做这种事了……
只不过她如今长高了,钻狗洞起来比上次艰难不少,整个人几乎匍匐着身子,由裴熠牵引着钻了进去。
不知不觉,裴熠的手已经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粗糙的触感,像把手埋在夏日浅浅溪流里温热的沙砾中。
二人狼狈地坐在文渊阁的草地上,戚玦问他:“这狗洞我钻已经十分勉强,你怎么进来的?”
裴熠因为方才一番折腾,他的头发还有些凌乱:“我不是从这进来的,白天的时候,我和翰林院的人在文渊阁处理陶家事宜,等他们要走的时候,我便藏在房梁上,等人都走了我再下来。”
裴熠起身,拍了拍帔风和绿色官袍上的尘土。
他伸手:“咱们先进屋去,在这若是被人发现了就不好。”
戚玦腿尚疼着,便一把抓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见她艰难,裴熠另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肘,几乎是捞着她起来的。
“你腿怎么了?”裴熠察觉到异样。
被裴熠发现了,她便也不隐瞒,道:“去了趟长乐宫,跪了半个多时辰,腿都要断了。”
“怎么了?”裴熠面露忧色。
“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说罢,她又补充道:“若真出事了,定找你救我。”
这时,忽听一声阴阳怪气的咳嗽。
戚玦一激灵,却见文渊阁的一扇窗户开着,李子桀撑着窗,脚一踏便翻了出来。
他踱步过来:“有什么要紧话非得在花前月下说?可否先进去?”
戚玦:“……他怎么在这?”
没等裴熠回答,李子桀便道:“陛下召我面见,不过是问问侯府在宁州的境况,又问了我祖父身子如何。我想着既进了宫,也不能白来,便顺道来此一趟了。”
……
文渊阁的大门紧锁,他们只能翻窗进出。
“我扶你。”
戚玦犹豫,其实这窗台不高,她想说自己能爬进去的,腿又没断,未免矫情。
但看着裴熠煞有介事地抬着两只手,她生怕自己拒绝了,他又要在这里闹起来。
……矫情便矫情吧。
她把双手搭在裴熠肩上。
只不过,原本她只是想借他肩膀一撑,裴熠再稍一使劲就能顺势让她坐上窗台,然后翻身进去。
但不成想,裴熠力气不小,这个姿势下,几乎成了他将戚玦抱着举上窗台。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戚玦愣了一瞬。
待她在窗台上坐稳后,却见站在窗外的裴熠怔怔杵着。
戚玦侧身翻进了屋,裴熠的手却仍虚悬着,她倚窗问道:“发什么呆呢?”
裴熠只和她对视了一眼,霎时倒吸一口气,飞快撇开视线,悬着的手收到帔风之下。
他本是想扶着阿玦的手,却没想到她会搭他肩,顺势之下,成了他握着阿玦的腰上将她举上窗台,可他真不是故意碰到腰的……
直到李子桀催促道:“二位,你们可否快些?”
裴熠闻言,这才闷声低头,轻身一翻进了屋。
……
文渊阁二楼,便是储存史书之处。
虽说修史乃礼部之职,但礼部至多也就保留本朝之史,辛卯之战发生在崇阳年间,史书自然被贮存在此处。
二楼上了锁,但裴熠却十分娴熟地蹲下身来,用一根铜丝对着那锁就细细操作起来。
“你还会这个?”戚玦不由问道。
裴熠没有停下动作,却也不妨碍回答戚玦:“学过,这些年父亲一直要我四处奔走调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说话间,只听咔嗒一声,门锁开了。
房间内一片漆黑,只有写陈年的尘气,和浓郁的墨香。
不宜耽搁,他们迅速开始寻找。
为了防止巡逻的内卫御林军察觉,他们只一人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灯芯还是特意剪短了的。
凭借这么点微弱的光,三人穿梭于书柜间,仔细寻找关于崇阳十六年十二月初四前后的所有记载。
虽说书卷皆有编号,但毕竟是大梁开国至今一百多年的史书,光线昏暗下,要找到具体某几天的内容,还是十分困难。
约摸半个时辰后,戚玦已经眼睛酸疼,终于听到黑暗中李子桀的轻唤声:“我找到了。”
李子桀找了张桌子将书卷铺开。
三束光聚到一起,终于能清晰看见字迹。
裴熠艰难读着书卷上的内容,辛卯之战那段时间的脉络也逐渐清晰——
崇阳十六年八月十六,靖王令宁州军到达眉郡关津,与南安侯六子汇合;
八月十六至九月十一,这二十多日里,梁齐双方僵持不下,李锡向盛京请求加调粮草;
八天后,九月十九,梁军误入南齐陷阱,靖王被齐人所俘;
此后这场战争,打得双方疲惫不堪,此战的重心也逐渐从眉郡转移到了琅郡;
此战转机出现在近两个月后,十一月初九,本该在齐国的靖王,竟悄无声息出现在了盛京,据他所说,是他从南齐拼死出逃,为避免被齐国的探子察觉,他便一路秘密赶回盛京,将在南齐被俘期间探得的军机要务告知崇阳帝;
这些机密协助了南安侯力挫南齐,并借此设下了奇鸣谷的埋伏,定于十一月廿八这日实施计划;
当夜,崇阳帝密诏阴宣侯和历阳侯,但并未记载所为何事;
第七日,十二月初四,琅郡破城,李氏六字殉国,同日,荣贤皇后经受不住此番打击,于凤仪宫自尽,靖王妃难产身亡;
一个月后,阴宣侯与历阳侯带兵抵达南境,慎王裴臻与越王裴澈两位皇子亲征;
南齐因威帝暴死,荣景帝登基,爆发内乱,北梁趁此机会,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彻底击退南齐,辛卯之战结束。
黑暗中,戚玦的手有些发抖。
和琅郡兵马司的记载一样,文渊阁的史书并未提及齐威帝死于李铮之手。
不仅如此……戚玦上辈子根本不知道先帝在十一月廿八这日传召过她外祖……
这件事,外祖从未提及!
“我们得找到十一月廿八这日,先帝的密旨。”
戚玦的声音率先打破这无边的沉默:“十二月初四前的这七天,不论是琅郡兵马司还是文渊阁的记载,似乎都在有意隐瞒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可是直到他们将文渊阁翻了个遍,几乎翻尽了辛卯年一整年的圣旨记录,都没有提及半句那封密诏的内容。
戚玦脑袋昏乱。
她看着天边泛起的湛蓝,和遥遥的鸡鸣声,她知道天快亮了。
这一晚上已经让三人精疲力尽,若是再待下去,待到解宫禁的时辰,他们只怕真的逃不掉。
趁着夜色,他们翻出了东殿。
梁国不设宵禁,夜市也十分热闹,但这个时辰,早已过了夜市的时间,街道上也几乎不得见人。
一番折腾,获得的信息似乎对调查没有什么切实的推进,三人都有些沮丧,兴致缺缺地漫步在盛京的大街上。
忽地,戚玦道:“当年伺候先帝的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即便找得到人,也未必知晓密旨内容,毕竟,密旨究竟所谓何事,连史官都不曾册录。”
裴熠叹了口气:“想找到密旨,那便只能寄托于接旨的人了。”
“历阳侯和阴宣侯么?”李子桀道:“阴宣侯已死,如今怕是只能去历阳侯府找了。”
戚玦摇头:“太难了,历阳侯可不会把密旨收拾好等着咱们去找。”
短暂地思索后,她问道:“裴熠,你可知道阴宣侯府如今何在?”
“阴宣侯府?”裴熠想了想:“去年姜家回京,升为广汉侯后,见旧阴宣侯府空置,皇上便赏给姜家了。”
戚玦一愣,随即正色:“那便去姜家找。”
如果是阴宣侯府,或许她还真能找到。
裴熠面露不解,李子桀眉头一挑,道:“阴宣侯已死三年,家产亦被尽数查抄,那封密诏又怎会留下?你去如今的姜府找,岂不如刻舟求剑?”
“先试试吧。”戚玦道。
“试试?每次探查都是冒了极大风险的,若无把握,怎可随意行动?县主当是出入自家吗?”
李子桀说话的时候,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但话里话外总有些阴阳怪气。
“那我陪阿玦去就好了。”裴熠忽道。
李子桀:“……”
见李子桀面露鄙色,裴熠道:“有个和尚说,我和阿玦一起,遇事定能逢凶化吉,阿玦你说是吧?”
看着裴熠笑得尖尖的虎牙,戚玦点头,转而对李子桀道:“对,他说的没错。”
李子桀:“……”
“行。”他不忍卒视地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麻烦县主和表弟看在今日一起出生入死的份儿上,莫要将本侯供出来。”
说罢,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时辰不早了,告辞。”
见李子桀转身离去,裴熠道:“表兄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不打扰了。”
他头也不回,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