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果然,说了一阵家常话后,耿丹曦便猝不及防把话题引到了戚玦身上。
“夫人到底是顾老尚书的千金,这些姑娘都被夫人教养得极好,当真是教女有方,尤其是平南县君,在陛下面前得脸,本宫也喜欢得紧,和玉瑄姑娘放在一起,竟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嫡女,还以为县君也是夫人嫡出的。”
耿丹曦言笑晏晏,但在戚玦眼里却像是在吐蛇信子,不怀好意地呲呲作响。
果然,此话一出,顾新眉脸色变得精彩纷呈,她端着脸,强忍奇耻大辱:“娘娘谬赞了。”
“夫人又何必自谦?县君可是陛下登基后册封的头一位宗亲以外的命妇,以往只知道府上嫡小姐德才过人,不想夫人竟能将庶女养得比嫡女还出类拔萃,当真是贤德。”
耿丹曦这是要让她死。
“平南才能有今日,全因母亲慈爱,长姐悌下。”戚玦表情轻松得似真的在闲聊家常般,全然没有撒谎的尴尬。
她虽然并不喜欢顾新眉,也并没有讨好戚玉瑄的意思,但却一点也不希望耿丹曦破坏了她和正室之间好不容易维护的相安无事。
“长姐一向心善,平日虽从不宣之于口,但却私下里常用私银修桥补路,施粥布善,长姐言传身教,平南不过学得一些皮毛,天恩庇佑,那日恰巧被平南碰上,才得以逞一回英雄,想来若是刚巧碰上的人是长姐,长姐定也会不假思索出手的。”
这并非戚玦的胡编乱造,她和戚玉瑄的关系虽不过尔尔,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人确实不错,只可惜彼此的性子都不大对对方的胃口。
旁人若是施粥,往往会亲自前去,一则布施,二则也挣得一个好名声,此乃常人之举,无可厚非。
但戚玉瑄施粥,总遣些下人去做,也不亮明身份,除了自家人,旁人并不知晓此事,但从她手里流出去的白银却是做不得假。
耿丹曦打量着戚玦,又看了一眼戚玉瑄,缓缓轻笑一声:“……看来有关戚家嫡女的贤名非虚,还是夫人好福气。”
戚玉瑄和顾新眉对视了一眼,戚玉瑄的表情并不明显,依旧是那副端庄稳重。
但顾新眉却有些惊诧,她本以为戚玦会借此告她一状,不过幸好那小贱人没这个胆子。
二人低头道谢:“娘娘过誉。”
“不过。”耿丹曦倏然笑了,她看着戚玦,眉头抬起:“本宫很是欣赏平南县君,说过话后更觉得甚是投缘,正好本宫身边缺个近侍,不知夫人是不是舍得放这个伶俐的女儿随我回宫了?”
顾新眉愕住,又很快陷入纠结,一方面,让戚玦跟耿丹曦走,正好自己就不用操心她的婚事了,从此还能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能在宠妃宫里做女官,将来就是配个勋贵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去的还是她朝思暮想的盛京,这未免……太便宜她了!果真是有物以类聚的娼妓之女,有眼无珠……
只不过这些话顾新眉当然不敢说出口,只赶紧道:“娘娘恩典,臣妇与有荣焉……只是此事还需问过将军……”
“无妨。”耿丹曦道:“戚大人高瞻远瞩,自然不会阻县君的前程,本宫只是担心夫人你舍不得女儿,若是夫人无异议,那本宫便向陛下请旨了。”
同意了不甘心,不同意却成了目光短浅……
顾新眉纠结着,她心一横……宫里那种盘根错节的地方,她有命去还不一定有命回呢,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罢了!
“既如此,臣妇就多谢娘娘厚爱……”
顾新眉赔笑着,刚开口,就听得外面一阵喧闹:“放我进去!我有要事禀告!”
耿丹曦皱眉:“何人喧哗?”
女官来报:“来者说是宴姑娘近身伺候的丫头。”
“夫人!宴姑娘不好了!夫人!”
来的丫鬟是戚府的人,宴宴被交给戚家照顾,除了宫女,伺候的人里也有不少顾新眉派去的,如今出了事,自然是急不可待地来告知顾新眉。
一听这话,顾新眉脸色一白,哪里还管得了戚玦的死活,赶紧扶了扶头上摇晃的发冠,似担心自己的脑袋要被摇下来一般。
耿丹曦焦急的表情下藏着细不可查的一丝喜色:“别拦着了,还不快让陈太医过去!”
……
鸿雁斋。
不光是戚家女眷来了,就连裴臻也到场了,他表情凝重地盯着内室帷幔里的身影。
太医和宫女进进出出,忙碌不已。
发现裴臻在,一走进鸿雁斋,耿丹曦便等不及指责太医和宫女:“平日里厚禄养着,竟连个人都伺候不好,若是宴姑娘有半点不妥,定要狠狠治你们的罪!”
宫女和太医们连忙跪下告饶。
见耿丹曦来了,裴臻的表情舒缓了些许,道:“淑妃,先让他们诊治,晚些时候再罚也不迟。”
耿丹曦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点头:“是臣妾关心则乱了。”说着便自觉坐到了裴臻身侧。
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吓得,陈大夫步履蹒跚,赶忙跪到裴臻面前。
裴臻眉头依旧紧锁:“如何了?”
陈太医擦着额头上的汗:“回禀陛下……姑娘今日午后忽然呼吸困难,身泛红疹,现已昏厥,这症状,不像是因伤所致……”
听到这个症状,耿丹曦的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陈太医也心虚地和她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赶紧低下头掩饰。
裴臻愠道:“不是因伤所致那是为何?”
陈太医的满脸皱纹都有些发抖:“依老臣愚见,倒像是误食了什么忌口之物……”
裴臻面色铁青:“既知道缘由,还不快快诊治?”
收到命令,陈太医便赶紧叩头称是,忙不迭进了内室给宴宴治疗。
顾新眉登时方寸大乱,宴宴的饮食是戚府准备的,吃了什么忌口之物,那岂不是她的罪责?
她已经事事过问,半点不敢马虎,但居然还是在此事上出了岔子,自己大约真的是和贱籍女子犯冲……
鸿雁斋中,众人敛声屏气,只听到内室传来叮叮当当的忙碌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裴臻的食指失神地摩擦着拇指的关节处,那是他紧张焦急地深思时,下意识的动作,他对宴宴是真的上心了。
戚玦眼神幽幽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坠得人难受。
似乎是察觉到戚玦的视线,裴臻也瞥过眼来,戚玦飞快低下头去,但他还是在她眼里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哀伤……没错,就是哀伤。
没来得及多思考,陈太医来报:“回禀陛下……宴姑娘暂无性命之忧,眼下已然转醒!”
裴臻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信步走进内室。
透过纱帐,可以依稀看见裴臻坐到了床边。
盯着那身影,耿丹曦的手指攥紧了嫉恨。
内室传来裴臻的声音:“没事吧?”
宴宴虚弱着道:“宴宴没事,让陛下担心,是宴宴的错……”
陈太医在旁问道:“不知姑娘平日可有什么忌口的?”
“忌口?”宴宴疑问。
陈太医解释:“就是姑娘平日里可有吃了什么食物,吃下后会呼吸阻塞,身起红疹?各人体质不同,对于忌口之物也会有所不同。”
思考了片刻,宴宴道:“……食物倒是没有,只是从前有次误食了口脂,便奇痒难耐,大夫瞧了,说是其中一味红花,是妾身沾染不得的。”
顾新眉登时松了口气,红花是药物,不可能由她准备,那便与她无关了,谢天谢地……
但陈太医和耿丹曦在听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几乎血液倒流:怎么可能?这宴宴每日喝下的药物里都有红花,怎么可能到现在才有症状!?
令人不安的失控感在一些人心里蔓延开。
这时,另一位站在帐外的太医道:“陛下!红花活血,若是足量,对重伤之人是致命的,保不齐就会血崩而亡,若非因为宴姑娘恰好忌口,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有人要害妾身!?”宴宴登时惊恐哽咽。
裴臻没有说话,隔着纱帐,没有人知道他的表情,只是,片刻沉默后——
“好大的胆子!”
敢在裴臻眼皮子底下动作,怎能不让他动怒?
一瞬间,鸿雁斋再没有半点动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游丝一般。
几息之后,他对那说话的太医道:“陆太医,此事由你来查。”
陆太医叩首:“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陆太医将近四十岁,在太医中算是年轻的,却格外稳重,他道:“既如此,臣以为,应先从宴姑娘的日常吃穿用度入手。”
他问:“不知宴姑娘今日可进食过什么?”
宴宴顿了顿,道:“我如今病着,每日所食无非是三餐和汤药,再无其他了……”
这一次,耿丹曦眼见着慌了,但也是一瞬间的情绪外露,很快她便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是。
她朝一个女官使了个眼色后,那女官便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走出了鸿雁斋。
耿丹曦没发现的是,老老实实垂手站着的戚玦,眼中不易察觉地一亮——
耿丹曦,你上钩了。
第57章 红花
陈太医跪在地上心如擂鼓。
计划外的突变让他措手不及,把查案的事务交给另一个太医,更让他心慌不已。
陆太医道:“只怕还需先查验姑娘的三餐,以及汤药。”
说来这位陆太医,从前在盛京的时候,戚玦倒是有所耳闻。
他天资卓绝,十七岁便进了太医署,只不过,苦于布衣出身,屡遭打压,多年来只能诊治宫人内监。
而打压他的人,正是嫉贤妒能的陈太医。
若非后来有一位太医的误诊,害得荣贤皇后小产,从此再不能生育,而遭了发落,他也不会得以替补,而有机会做御前近侍的太医。
所以,只要给陆太医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死死咬住,不遗余力把陈太医拉下来,这一点,戚玦并不担心。
虽巡游在外,但御驾一并按照宫中习惯,譬如这饮食和药品,一应需存档,以备不时之需。
陆太医一一验看了,只是可惜,饮食和药物并没有查出丝毫红花的痕迹。
这也不奇怪,若是有人要行阴诡之计,必然不会堂而皇之备份在案。
陈太医抹了把汗:幸好那药渣备了两份,否则只怕他要在告老还乡之前掉脑袋。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可有谁来过鸿雁斋?”陆太医有些失望,但依旧面色淡定,继续问道。
关于来过鸿雁斋的人,如凝都有登记在册,她呈上来。
裴臻翻看后,道:“做的不错,倒是事无巨细到何时何人何事都清楚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