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好吧,”沛诚无奈地耸耸肩,“我还以为,您长这样应该很会玩的。”
  森泽航眉毛竖起来:“什么叫长成这样?”
  “就是……游戏啊,party啊,酒吧啊,会所啊……”
  森泽航表情越来越丰富,一张俊脸扭曲了起来,沛诚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呃……总之,我呢,玩过很多游戏,”沛诚及时转移了话题,“这个时候,一般而言,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头顶冒惊叹号的人。”
  森泽航又露出了那种看傻子的表情。
  第12章 大床房
  “咳咳,”沛诚说:“总之我们先出门吧,我瞧街对面有个杂货商店,我们可以先去那看看。”
  “哦,”森泽航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瞥了一眼,“要买个什么?”
  “不是买什么……一般和这种npc对话能拿到线索,就是那种头顶有感叹号的人。”沛诚忍不住好笑——森泽航从小家境优渥,平时就难免有点脱离一般群众,到了游戏里更是显得无常识,“再说了,您有钱吗?”
  “我有啊……”森泽航下意识答,而后又顿住了,他一摸兜,老实道:“我没有。”
  沛诚笑了笑,深吸一口气,使劲推开那扇双开木门。霎时间,原本只是朦胧模糊的市井气息与嘈杂声响瞬间增大数倍,一股脑地扑了过来。
  两只钉着铁片的靴跟同时踏上渣土夯实的路面,一阵妖风陡然刮过,沙尘平地卷起。
  沛诚眯着眼眨了眨,口鼻间全是灰尘味,森泽航咳嗽了两声,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回头。不过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身后的大门连同他们“出生”的整间木屋竟然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好似完全没有存在过,变成了一口结着藤蔓的荒井。
  “哇哦。”沛诚禁不住感慨。
  “好吧,”森泽航无奈道,“我姑且算是信了,这里绝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个世界。”
  两人横穿小街进得杂货店内,里面只有一个人,趴在柜台上对着一张破报纸填填写写。这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看年级应当是在帮家里看店。他皮肤苍白,满脸雀斑,眼下青黑,瞧着精神不济的模样,头发是泛着橘棕的枯金色。杂货店内物资也不算丰富,很多置物架都是空的,只零星陈列着一些罐头、咖啡和干面包,收银柜背后挂着几只猎枪,年轻人胳膊肘压着的柜台玻璃下摆着几大盒子弹。沛诚走到柜台前,问:“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室内一阵沉默。
  沛诚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问:“请问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撩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说:“不买别乱动。”
  沛诚纳罕地回过头去,森泽航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罐头。
  “请问镇上有什么赚钱的生意吗?”沛诚又问。
  年轻人略烦躁地啧了一声:“没钱进来干嘛。”
  森泽航不悦道:“那不是问你怎么赚钱吗?”
  年轻人赶苍蝇般挥挥手:“出门左转警察局,右转赌场。”
  “那请问……”沛诚话没说完,年轻人直起腰来,手中端着从柜台下摸出的猎枪,满脸不耐烦。沛诚登时一惊,他知道游戏里那种民风彪悍的npc是真会杀人的,忙不迭拉着森泽航逃了。
  “什么态度啊!”森泽航出了杂货店还在忿忿,沛诚赶紧拽着他再走远了几步,生怕那年轻人从店里追出来给他们一梭子。
  “哎,出师不利。”沛诚叹了口气,“再转转吧。”
  “不过这个镇子总感觉怪怪的。”沛诚左右打量街上不多的几个行人——每个人都面带菜色,目不斜视,略微佝偻着背,清一色全无生气的模样。
  “你也觉得?”森泽航挑眉看他,重音放在那个“也”字上。
  “什么叫我也觉得。”沛诚下意识反问。
  “我以为是我游戏玩得少,游戏都这样呢。”森泽航哼哼道。
  这话说的,怎么莫名感觉他有点闹脾气,沛诚哭笑不得:“您看这些个村民,都什么精神风貌,全部死气沉沉、怪里怪气的,我都不敢随便上去搭话。而且这天也阴蒙蒙的,是要天黑了么?”
  不料他这话却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朵乌云飘过,天色陡然暗了一度。几乎是同时,杂货店的木门被从内用力关了起来,二楼的窗户也“嘭!”地一声拉上了,并响起插上门闩的声音。不出多时,整条街上一排门、窗挨个关上,整整齐齐一个不落,简直跟接到什么指令似的,森泽航和沛诚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森泽航显得十分茫然。
  “不知道,但按照这个节奏,肯定是天黑了会有什么危险。”沛诚毛骨悚然道。
  森泽航迅速前后看了一圈,立下决断:“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度过第一天的夜晚,要住旅店的话我们没有钱,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刚才那人说的赌场。”
  无需多言,两人立刻扭头向后奔去,耳边还不断响起门窗上锁的声音。好险两人在街角果真看到了赌场的招牌,并且于赌场关上最后一道门之前堪堪挤了进去。
  “安…应该暂时安全了吧?”
  沛诚尚撑着膝盖呼哧带喘,森泽航已经快速冷静下来进入状况,他扫视了一圈,说:“这里也有住宿,在二楼,好像还能洗澡。”
  “太好了!”沛诚说罢又立刻记起:“可是我们还是没有钱。”
  赌场一楼大厅左侧是吧台,右侧是去二楼的楼梯,中间全是赌桌。沛诚打眼一看,只能认出俄罗斯大轮盘和扑克,还有些赌客在玩儿类似桥牌的游戏。这些赌客们大部分都醉醺醺的,要么也邋里邋遢,全然没有沛诚此前想象中“赌场”金碧辉煌的样子,更像是个脏兮兮的乡镇酒吧,甚至称不上热闹,但好歹还算有点人气,总归比黑漆漆的街面上好了不少。
  森泽航看着吧台里册一个用铁栅栏圈起来的亭子,思索片刻后忽然说:“闵效禹,脱衣服。”
  “啊?”沛诚猛地回头,傻乎乎地看着他:“在这吗?”
  而森泽航已经在脱外套了,他一边拔靴子一边说:“值钱的东西都脱下来,帽子,皮带,靴子什么的,有什么脱什么。”
  沛诚懵里懵懂地照做了,一番折腾后,两人只剩一身里衣,光着脚踩在地上。森泽航来到铁栏亭前,把这一大抱衣服鞋的往吧台上一堆,又敲了敲。铁栅栏内的拱形小窗缓缓升起,露出一双满是皱纹、瘦骨嶙峋的手。
  “抵押,全部换筹码,”森泽航将衣服帽子往前一推,“抵押物之后还可以赎回吗?”
  沛诚眼睛一亮,明白了。
  那双枯槁的手将衣物接过去,一件件看了,又尽数扔进一个麻袋里。清点完毕后,那双手从旁边拿出一个铁皮箱,数出几小摞筹码,说:“7天之内可以赎回,2倍的价格,30天以内不保证赎回,5倍价格。”
  好黑!沛诚暗暗咋舌,但森泽航已经接过了筹码,捧在手中。
  “森,森总,您有把握吗?”沛诚不确定地问,“天儿还挺冷的,没有衣服裤子有点难。”
  “你数学好吗?”森泽航没头没尾地问,“又说,不用叫我森总,我在这里又不是你老板。”
  “一般吧,”沛诚说,“怎么了?”
  “那也没事儿,我数学好。”森泽航说。
  几个小时之后,森泽航面前的筹码已经多得摆不下了,沛诚找兑换处借了叠码盘,垒了三层,沉甸甸地护在怀中。
  好多钱啊!好多钱啊!这几个小时沛诚基本啥也没干,只除了干着急和穷开心——他最开始颇为紧张,只怕森泽航对钱没概念,分分钟输光了要被丢到街上;围观了几局之后,他开始兴奋激动,并持续不断地为胜利而高兴雀跃;最后,他干脆权当自己是葛朗台,把筹码数了又数,反复算本金已经翻了几倍。
  还7天之内赎回呢,他简直想大笑——这才多久!然而森泽航把21点桌上的赌客都赢了个精光,又将德州扑克桌上的所有人尽数收割,已经没什么可以赢的人了。
  “俄罗斯轮盘那儿不是还有人吗?”沛诚捧着筹码跟在他身边问,满眼全是崇拜和美元符号。
  森泽航好笑道:“那是纯靠运气的,不可控。”
  “可您刚才不是押了一注,也赢了?”沛诚说。
  “对啊,我运气向来好嘛。”森泽航说,“但不可能每次运气都好的。”
  “哦。”沛诚闻言有点失望,森泽航笑起来:“你怎么掉钱眼里了,用你的话说,这充其量也就是个游戏币吧?赚那么多有什么意义,今晚够住不就行了。”
  “好吧,也是。”沛诚点点头,他捧着一大摞筹码走到兑换处,那里已有两个彪形大汉在等,一左一右抱臂站着,面色极为不善,妥妥今天不能善了的威胁意味。
  森泽航却似乎早有所料,他从沛诚手中接过叠码盘,拇指食指一捏,抽出一摞筹码来,剩下的往吧台上一搁,说:“要么这样吧,抵押的本金先还我们,楼上的房间再给我们开两间,要最好的。其他的筹码我暂时不兑换了,这些我先存着。”
  他掂了掂手里的筹码,都是大面值的。
  两名彪形大汉没料到是这个走向,一下愣住了,又回头瞅来瞅去,怎么也等不到下一步的指令。良久,小窗中再次伸出老妪的手,将多余的筹码收走了。随后,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锁声响起,兑换处的侧门打开,从里面丢出一个麻袋,沛诚连忙捡起来翻开,两人的衣裤都在。
  森泽航耐心地等着,食指轻叩柜台的木质台面。
  终于,那双干巴巴的手重新伸了出来,推出一把黄铜钥匙,上面挂着一个朱红色的木牌,声音暗哑到:“只有一间房,爱住不住。”
  森泽航估计长这么大,还很少有机会集中遇到服务态度这么恶劣的工作人员,他眉毛古怪地动了动,最终只蹦出来一个字:“行。”
  第13章 愚蠢的外乡人
  两人顺楼梯一前一后上了二楼,沛诚捏着钥匙挨门挨户地数过去,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最拐角处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房间。推开门后,一股微妙的霉味儿还是湿木头味弥漫在空气中,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双人床,只有一床被子,角落里塞着一张单人沙发,扶手处的布料磨损严重,里头灰色的棉花跑了出来,坐垫的弹簧也全坏了,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内饰。
  森泽航脸色顿时不太好,沛诚掀开被子摸了摸——床板很硬,但被单还算干净清爽,是不幸中的万幸。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森泽航魂不守舍地反手拉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站在门外,她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领口开得极低,整颗乳房几乎袒露在外面,左手抱着一个盛热水的木桶,桶沿搭着一块白毛巾。
  “需要擦身搓澡服务吗?”女人双目含情,充满暗示地问。
  森泽航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转过身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窗外狂风呼呼,木质的窗框被刮得啪嗒啪嗒响。
  森泽航走过来坐在整间屋子唯一能坐的地方——那张吱呀作响的双人床上,一脸麻木:“有没有可能,我们今晚睡下,明天一早睁眼,这个梦就结束了。”
  还在想这是个梦啊……
  沛诚兴奋劲儿过了,也又困又累,挨着床尾和森泽航并排坐着。
  看出他心里所想,森泽航说:“如果这是个游戏世界,而我们的意识体不知道怎么跑到里面来了,但仍然有很多解释不通的部分。”
  “的确,”沛诚说,“比如您在您家睡觉,我在我家睡觉,根本不在一个空间,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何况我家也没有全套vr设备,也没带公司电脑,就算您是不小心迷迷糊糊不小心登录了设备,我又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设备?”森泽航问。
  为什么在这些地方如此敏锐……沛诚侧头看着他:“我送您回家的啊,我看见了。”
  “对哦,好吧,”森泽航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你说游戏都会有主线剧情和任务,那么如果一直完不成任务,我们就要一直困在这里吗?更何况我们今天下午在城里转了半天,根本没有什么头顶冒光的人。”
  “这……难道说我们不是玩家,只是误入这个世界的npc,所以才看不到主线任务?”沛诚混乱了,“不可能啊,那我们应该也调不出地图才对。”
  森泽航没有理会,继续说:“第三个问题,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律是什么。”
  “啊?”
  “谢行他们设计的demo,只是为了测试引擎性能而存在的,从世界观的角度而言,理论上不会有这样完善的经济系统,工商仕农。”森泽航细数道:“这里有店铺,有人务农喂马,有警局,那就说明还有罪犯,为什么?”
  “还有赌场,赌场作为休闲娱乐的要素增添趣味性,倒是无可厚非,但还不上钱就要被保安爆揍,严重得得砍手砍脚,这很不合逻辑。更别提应运而生的色情生意,比如刚才的搓澡女……”他微微一顿,继续说,“而这所有设定中,最为古怪的是’天黑后不准出门’。”
  “是呢,”沛诚完全被他思路带着走,“所以天黑后外面到底有什么?”
  森泽航勾了勾嘴角:“你想看看?”
  “有点害怕,”沛诚老实说,“但也有点好奇。”
  “那就看呗。”森泽航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沛诚也“噌”地站起,语气紧张:“要是看了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这又不是真实的世界,万一死了就醒了呢?”森泽航比划了一下,说,“回到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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