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宗师在现代_分卷阅读_55
“无声?”屠志听错了,疑惑地问道。
还在琢磨这尊神像哪里表现出神灵口不能言的特征时,便听雁游又说道:“是白莲教信奉的至高神无生老母,集人类祖先、创世者、救世主于一体,在教中地位至高无上。起初她的莲座多为红色,但因白莲教以白莲为名,一些教徒在铸造神像时,便将之改为白色,以便与教名相呼应。”
他这么一解释,屠志完全明白过来:“对对,我上次听哪位教授说过,白莲教信奉女性神祗。”
雁游思绪极快,一瞬间便想到了别的方面:“白莲教源起佛教净土宗,始于北宋,元末明初时声名最盛,但随即遭到洪武帝禁止。有明一代,白莲教教徒皆被朝廷目为妖人,大加围剿,但宗教还是改头换面存活下来,一直延续到清顺。因为开明的皇帝乃至几位名将都出自白莲教,之后又屡次发生过集结暴动,许多人误以为白莲教只在明代活动。其实不然,清顺之后,教众受反清复明思想影响,屡次与清廷敌对,乾隆、嘉庆、道光年间,皆有人打着某朝某王之后的名头起义。直到近代,才渐渐销声匿迹。”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随即加重了语气:“我认为,这里很可能是某位曾经参加过起义、或者与起义有关的白莲教教徒的墓穴。他对清廷心怀敌视,自然将朝廷律法看得一文不值。当时教中流派分支甚多,且因为朝廷的打击,不能明目张胆地行动,教众往往以区域来抱团结派,从有资历有威望的大户人家推选出香主,听令行事。虽然从正德年间开始,教众大多信仰无生老母,但各派的教义对起源阐述、香火传承各方面也大不相同。如果有那么一户人家,自称是汉代某王之后,完全说得通。”
雁游所说的这些看似有点牵强,实际却是有根据的:前几天他私下找徐大财打听钟家的事儿,无意中谈起了幻门的来历。徐大财颇为自豪地告诉他,幻术这门源远流长,源起于白莲教,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起初幻术为教中圣女专习,制造撒豆成兵、天兵天将等种种神通。
这些手段被不明真相的百姓视为神迹,礼膜顶拜,白莲教依靠幻术招徕了不少信众。后来经过朝廷镇压与改朝换代,这些原属绝密的手段才流传出去,变成江湖人混饭吃的法门。
除了幻门来历,徐大财还对雁游说了不少白莲教的秘辛掌故。雁游自幼饱读史书,又知江湖事,自然能分辨出他的哪部分话是在大吹法螺,哪部分又可以采信。当下对屠志说的,便是去伪存真的那一部分,再结合了自己的推测。
屠志不懂这些,听了只觉得半信半疑:“好像有点儿道理,但仅凭一个小像你就能说出这么多,是不是太草率了点?研究本质是格物致知,格物,首先得把东西吃透了。你这番话,我姑且听之。等把陪葬品清理好,一一甄别,再等土壤年代检测结果出来,咱们再下结论。”
他不相信,雁游也不强求,只说道:“如果这里曾经出过白莲教徒,县志乡志中应该会有记载,我想明天到当地学校借来看看。”
“行啊,去借吧,如果有了发现,记得告诉我。”
屠志本来还做好了如果雁游不服气,就敲打他一番的准备,当下见他听进了自己的话,不禁满意地暗自点头:不愧是英老相中的学生,虽然有时候见解急进了点,缺乏事实做为依据。但态度却很端正,不会恃才傲物,固执己见。做学问嘛,就得有这份谦虚态度才行。
正好卫长华要到乡里采买些补给,屠志便大手一挥,让雁游和他顺便一起去学校或乡政府,把乡志借来翻阅。
结果,隔天下午,卫长华什么也没带,就抱着一本书风风火火地上了山,看见屠志,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根据乡志记载,约摸在乾隆年间,这里有位姓刘的乡绅,往来远亲很多。根据种种描写可以推测,那些所谓的远亲,正是白莲教教众。嘉庆元年五省农民起义时,他曾出了一趟远门,说要往甘省探望一位亲戚,而甘省正是当时起义的地方之一。综上推论,可以确信他就是白莲教信徒!”
屠志正指挥几名学生清理扩大出入口,好取出陪葬品。听到这话,手里拿的洛阳铲顿时砸在了地上。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马上让卫长华再去寻找有清以来乡里大户人家的祖谱或名人志之类的东西,别说,还真给找着了一部分。虽然不够齐全,但足以拼凑出这位刘乡绅的生平事迹。
捺着性子看完开篇那些赞扬刘乡绅如何如何乐善好施、福泽乡里的溢美之词,屠志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位刘老爷祖籍凤阳,某次喝高了曾对好友吹嘘自己乃汉代刘氏后裔。
那会儿清廷对这方面非常敏感,像这样牵扯到数朝之前皇室的行径,放在别的朝代或许被当成醉鬼胡言一笑置之,但放在当时可是足以倒大霉的罪过,当局会认为你有复辟之心。那位好友吓坏了,但因刘老爷一向很够朋友,便没有揭发他,只是从此渐渐疏远了。
当然,记载中的这一段,被执笔者认为是那位好友对刘老爷心怀嫉恨而编造出来的流言。刘老爷和汉室没有任何关系,是位清清白白的大善人,可惜天公不作美,刘老爷前往甘省途中遭遇流匪,不幸身亡。尸首被送回后,子孙们依照他生前遗愿,将他葬在了之前就准备好的某处荒山墓穴里。大概是少了主心骨的缘故,几年之后刘家迅速败落。再往后几代,渐渐的便无记载,显然是穷困潦倒,付不起先生的润笔之资,顾不上修祖谱了。
屠志对古代文人那套遮遮掩掩的春秋笔法熟得不能再熟。加上今天墓中土壤年代的检测结果出来,确实是嘉庆元年左右无疑。
对着厚厚的文件与检测结果发了会儿呆,屠志抄起两份资料,直接杀到乡里唯一一部电话面前,拨通了英老的号码。
接通电话,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英老先笑了起来:“小屠,你是不是听说我要去广州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议,才打电话过来送行?消息蛮灵通的嘛。”
“……啊?”
“我本来想带小雁过去见见世面,但想想,你那儿正缺人,还是让他继续留下学习吧,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对了,他进展如何?”
屠志生生把摞起来足有硬币厚的资料捏出了皱褶,发自肺腑地说道:“英老,他不用我教,某些方面他比我还强!您还是带他去广州吧,能请动您的学术会议一定是大牛云集,把他带出去亮个相,让别人知道我们学校出了位前途无量的学生!”
☆、第43章 新房客与金屋藏娇
屠志在乡里抱着电话对英老感慨之际,雁游与卫长华等人一起苦思,为何那位刘乡绅的墓穴,会点在这么糟糕的一块地上。
白莲教是个相当抱团的组织,而且教众彼此有通财之义,有种江湖意气的味道。所以能当上这群人的香主,大大小小也该是位人物。几百年过去,雁游无从得知刘某人的人品,但从陪葬品与规格来看,他的财力比乡志所记载的更加雄厚。这么位有财有势的主儿,按理说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从小听着舅舅吹嘘江湖传说长大的施林,认为大概是有人设局想害刘乡绅,骗他说这是块福地,哄着他点穴下葬。自来阴宅风水对后代影响甚大,刘家后辈的没落,大概正是这个原因。
雁游却对这说法表示存疑:能搞起一座似模似样的仿汉王侯墓穴,足见刘乡绅身边有精通墓葬知识的高手。既懂墓制,则也该懂得风水,应当不会存在被人欺蒙的可能。
卫长华表示附议,但依旧想不通原因所在。
三人讨论了半天,突然,许久没做声的孟昊开了口:“既非受骗,那他一定是故意的。”
这话立即为众人打开了一条新思路。故意?那么刘乡绅不顾子孙福泽,选择了那样的墓穴,对重视传承的古代来讲,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某个重要性远远超过子孙的目的。但,会是什么呢?
联想到此人白莲教教徒的身份,雁游觉得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通透。
为了找到那份偶现的灵感,他拿起这些日子小组整理的手记翻看起来。视线无意落在卫长华带来的老闹钟上,才发现早已过了午饭时间。
今天本是他们一屋的人轮休半天,昨晚施林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找老乡买猪肉,让雁游做金钱肉来打牙祭,没想到早上讨论得太投入竟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
恰好这时,施林的肚子非常准时地叫了一声,不禁满面尴尬。
“到点了,先吃饭吧,吃完就该上山去接班了。”雁游说道,适时替施林解了围。
这会儿不像后来是双休制,周六早上还要工作半天。但因为夏季雨水多,工作地点又是在山上,一旦下大雨就可能面临倒灌墓穴的危险。所以两位老师商量后决定让大家辛苦一些,每逢周末只分别调休半天,争取尽快结束挖掘工作。
受上一辈“工作要积极热情,大干快进”的影响,同学们并不觉得辛苦,依旧热情高涨。
一行人鱼贯而出,往固定开伙的老乡家去吃午饭。坐在饭桌边,雁游盯着木制饭甑里被拔拉得东一块西一块的米饭,不由联想到了山势走向,思绪又飘到了刚才的问题上。
照以前讲古闲聊时学来的一些风水知识来看,四周颇有几块宝地。若是站在山顶远眺,相去百余里的那条山脉更是上等的风水宝地。山势起伏有若龙脉,环抱湖泊,还有——
等等,龙脉?白莲教自从明初遭到镇压后,分成许多流派,到了清顺,一些怀抱反清复明的信念,煽动造反;还有一些则声称是某朝皇室后裔,执着复辟。刘乡绅自称汉室后裔,又在五省造反的关头往甘省跑,不就是想“斩龙脉”?
按风水玄门的说法,华夏大地是五龙拱卫、首尾相衔遥相呼应、正应五德始终的格局。五条龙以王朝更迭为期,轮流成为国之“飞龙”。其他四条则为“潜龙”,蛰伏待时。如果有人利用风水格局针对某处龙脉来做手脚,虽然没有夸张到一定会克尽朝廷气数,但若是运气逆天,果然灵验,却也能让当朝国运不断衰退。
雁游还记得,当时那玄门弟子一脸神秘地说完这些话,末了又遗憾地摇头,说龙首起于四九城、绵延向北方山脉的这条“飞龙”,现在正是末期,即将蛰伏。民国坐不稳江山,所以下一条“飞龙”尚在仰首,华夏还得动荡一阵子,才能迎来天下太平。
雁游对此半信半疑,但回想一下,便可发现刘乡绅定下的那处墓穴恰恰对着那玄门弟子口中起于四九城的“龙脉”。
那种风水杀局因为太损阴鸷,而且以一人之身搏一国之运,非有天时地利人和及大气运者不能成功。那弟子便没有细说,只强调这杀局当真施展起来,成功率也是低之又低,还不及一成,不值得冒险。
对寻常人来说,这么低的成功率足以让他们将这计划排除在外。但对那刘乡绅来说,也许却是最后的希望。嘉庆元年上承康乾盛世,清顺还未显出国势颓败之兆,五省农民起义于朝廷而言不过癣芥之患,最终仍以失败告终。
也许刘乡绅赶往甘省“增援”前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秘密造起墓穴,企图将反清的希望寄托在风水玄术之上。
想通了这点,雁游不免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