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8)

  段宁出了庭院,想了想又停下来,对身后的侍女们叮嘱道:有个事儿你们听好了,里头那位既然醒了,她若是到了换药的时候,你们把药送进去就成,别在旁边伺候,能明白?
  几个侍女反应很快,立即应道:小姐放心,奴婢们明白的。
  第121章
  傅湘在水榭坐了一上午,炭火盆冷掉了,桌上的茶也凉了,她一口都没喝。
  湖心亭清幽,无人走动,稀稀疏疏的河灯在水面浮动着,几只游鱼绕着河灯嬉戏,时不时发出几道水声,又很快被重重庭院外的喧哗给掩盖掉了。
  墨子台如期召开,外头早已汇聚了不少江湖侠客,按规矩,傅湘也该率领明月楼弟子前去观瞻,但她毫无兴致,一个人坐在此处等着梦无归见她,可已经快到晌午了,梦无归也始终没有派人来过此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阿芙从长廊顶上一路飞踏而来,落了地便说:师姐,师父这会儿正忙着,她没空见你。
  今日是个阴天,但远空罩着乌云,似是又要落雨的征兆,傅湘抬首看着那地方,没有回头,说:是没空见,还是不想见。
  阿芙安静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的确是不想见听说尹秋差点死了,师父这两日正在气头上呢,吓死个人!连我都不敢在她跟前晃,方才提醒她你还在这里等着,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傅湘轻叹一声:其实我也没脸见师父,只是犯了错,岂能逃避?
  所以那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没来?阿芙问,就算赵管家拦着你,以你的身手,他也拦不住罢?
  傅湘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阿芙说:他在我饭菜里下了蒙汗药,我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阿芙愣了愣,挠着头说:哦这样啊,那也怪不了你的。
  我昨天去了城西,没有见到小秋,傅湘说,他们不让我见,说是小秋性命垂危,不让任何人打扰。
  那夜情况有多危急,阿芙是亲身体验过的,尹秋不仅强行破了阵,还得知了那些黑衣人就是自己身边的人,身体和心灵受到了双重打击,再是顽强也扛不住了,更何况她心心念念着沈曼冬,人没见到,还历经了那样一场浩劫,任凭谁碰到这种事都不可能安然无恙。
  阿芙叹口气:你是没见到尹秋那天的样子我看了都挺不是滋味。
  傅湘心中沉痛,无比自责。
  从她当年进入云华宫起,梦无归就一直要她暗中保护尹秋,可回想起来,她既没真的保护得了她,还被尹秋反过来保护过一次。虽说她是带着任务接近尹秋的,可两人之间的情谊却与任务没什么干系,她是真的把尹秋当朋友,真心换真心,多么来之不易。
  能如愿回到明月楼,尹秋帮了傅湘大忙,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回报她,此番梦无归特意叫她来魏城,她在明月楼头一次与傅岑起了争执,不肯让步,僵了几天才叫傅岑松了口,可没想到她人是来了,却什么也没做成,师父给的任务失败了,尹秋也被她的疏忽害成了那样。
  都是我的错,傅湘苦涩道,我一事无成,既当不好少楼主,也保护不了朋友,是我没用。
  阿芙看了看她,又是一声叹息:也别这么说,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原本还想着,有你和尹秋一起联手,加上我在旁边掩护,那些人根本不值一提,谁能想到赵管家这么缺德?不过好在那个温朝雨来了,她还是帮了大忙的!
  听到温朝雨的名字,傅湘眸光一转,问道:对了,她为什么会来?
  阿芙摇头:不知道啊,反正她就是来喽。
  傅湘思忖片刻,说道:我们无人给紫薇教报过信,这事也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觉得奇怪呢,可她那天晚上没说,阿芙道,而且来的时机可太好了,还救了我一条命!
  傅湘沉思不语。
  竹林一行既是梦无归一手策划,为的就是将黑衣人引出来,那这事就绝不会有第三方知道,紫薇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梦无归不可能自己说出去,她也没有筹码能请得动温朝雨,黑衣人就更不可能了,谁会请人来杀自己?
  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你看着我干什么?发觉傅湘突然朝自己投来了怀疑的视线,阿芙立即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嘴巴可严实了!
  说完这句,她又想起那天在竹林里,她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尹秋,不免又有点心虚,缩头缩脑地站去了亭子边缘。
  你严实?傅湘睨着她,嘴严不严实暂且不论,你好好儿想想,中间有没有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你有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或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却没反应过来。
  阿芙想了半晌,叫苦道:没有啊!我从头到尾就只和尹秋接触过,哪来的其他人啊?
  那就说明还有第三方躲在暗处,傅湘推测道,他要温朝雨前去营救尹秋,暂时可以当作他是好人,可他既然能知道有人要杀尹秋,这还说明,他和我们一样,也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阿芙盯着鞋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眼道:哦!我想起来了!尹秋提到过一个吹笛人,她说那家伙能以笛声隔空伤她,会不会就是他?!
  吹笛人?傅湘一怔: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师父可从未提过。
  是啊,就是没提过嘛!阿芙说,可那吹笛人是要对付尹秋的,照你方才所言,他也没道理让温朝雨来救她啊,这不就自相矛盾了?
  傅湘眉头紧锁,思量须臾道:不行,我今日一定要见师父,这些事不与她探讨出个结果,往下还不知又得发生什么乱子。
  阿芙说: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也别说我没拦着你,我这两天夹着尾巴做人已经够惨了,你可别叫师父又怪到我头上来。
  傅湘没理她,抬腿就朝长廊行去。
  哎!还有个事儿!阿芙急忙叫住傅湘,欲言又止道,那什么那天夜里尹秋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傅湘侧脸看着她。
  阿芙嗫嚅一阵,小声道:她实在太敏锐了,可不是我说漏嘴的啊!
  到底什么话?傅湘催促。
  她她说阿芙支吾着,最终还是说道,她问我,你是不是我师姐
  傅湘脸色一变。
  哎呀,瞒不住就不瞒了,你跟她摊牌罢!阿芙眼神躲闪,反正不是我告诉她的,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出的结论,你可别怪我啊!
  傅湘神情几变,本就杂乱的心绪更是变得复杂起来。
  良久,她才叹声道:好我知道了。
  入了夜,雨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细雨纷飞,庭院里走动着来来去去的弟子,府宅四处都飘荡着一股药味,季晚疏适才去灶房盯着人煮了会儿药,路过东厢房时停留了片刻,还是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几个守门的弟子见了她,都心照不宣地颔首行礼,没有出声。
  人怎么样?季晚疏问。
  刚醒呢,一名弟子道,还是不要人伺候,自己换了药,这会儿正在用饭。
  透过窗纸瞧见里头燃着烛火,那窗上也映着一个执筷进食的人影,季晚疏未曾多言,得了这话只简短招呼了两句,便要就此离开。
  却听那弟子挽留道:季师姐,您不进去看看么?
  季晚疏脚步一顿:看什么?
  那弟子讪笑:您都五年没与温朝温师叔见过面了,不想跟她叙叙旧么?
  季晚疏眼神平淡地看着他:有什么旧可叙?
  那弟子被季晚疏透出来的气势压得直垂头,说:是温师叔先前说,让您来了就进去坐坐,她有话想跟您说。
  季晚疏又朝那窗上的人影看了一眼,道:无非就是想让我放她走,这事没得说,也没得商量。
  那弟子面露尴尬,正要开口,忽听温朝雨在里头啪的一声摔了碗筷,动静不小。
  季晚疏置若罔闻,干脆利落地转了身。
  站住!温朝雨似是走到了门口,隔着两扇木门冲季晚疏喊道,你有种就进来,咱们理论理论!
  季晚疏在阶上顿住身形,头也不回地道:你要怎么理论?
  温朝雨头晕得厉害,身上伤处倒是不多,就是真气枯竭后整个人十分虚弱,她扶着门框稳住自己,尽量把气势撑起来,说:你一不是我爹娘,二不是我什么顶头主子,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季晚疏嗤笑:你一个阶下囚,没资格跟我叫板。
  我偏要!温朝雨抬起腿,在那门上踩棉花似地踹了一脚,把门给我打开!
  你有本事就自己开,季晚疏说,要么就求我。
  温朝雨气地发笑:求你?做梦!
  季晚疏立马反唇相讥:那你想出来也是做梦。
  我可是救了尹秋命的人!温朝雨在这地方待得一肚子火气,你就这么对我?
  季晚疏又是一声嗤笑:你同时还是紫薇教的人,有这待遇就不错了。
  温朝雨骂道:你把我关起来,有什么事就早点问,问清楚了我好走,晾着我算怎么回事!
  季晚疏静了静,抬腿走到门边,说:我不仅要晾着你,还要把你一直关在这里,我什么时候走,你也什么时候走,并且,我去什么地方,你也只能跟着我去什么地方。
  温朝雨听她语气淡然,仿佛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是呢,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季晚疏哼笑,口吻含着讥讽,你不是一直很想逃吗?我看你这回怎么逃。
  她说罢,像是已无耐心和温朝雨对谈似的,提着灯笼就走了,留下外头几个守门弟子面面相觑。
  回来!温朝雨还在喊,是不是把我气死了你就高兴了!
  季晚疏对她这话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东厢房。
  白灵把大夫配的外伤药装好,端着瓶瓶罐罐走到廊下敲了敲门,等里头的人发话后,她才拿脚把门踢开,放轻动静行了进去。
  师叔,该换药了。
  满江雪仍是守在榻边寸步不离,见状便起身将备好的热水端来,取了张干净的帕子,说:擦完身子再上药,你过来扶一扶。
  白灵赶紧把东西放下,小心翼翼地掀了被子,把尹秋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人还昏迷着,也一直没有要醒转的迹象,白灵抱着尹秋时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伤着她,满江雪将一侧的炭火盆都移近了些,随后拉开尹秋的衣领,给她擦了擦脖间的冷汗,末了才将尹秋的亵衣脱了下来。
  两条手臂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天过去,那上头已经染了不少血,满江雪动作轻缓地将绷带解下来,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剑伤即刻映入了眼帘。
  伤口虽然不算太深,只是被剑刃割破了皮肉,但防不住伤口实在太多,加上除去绷带后又渗了点血,所以瞧来仍是有些可怖。
  白灵看得一阵肉疼,忍不住把视线移开,叹息着说:前两日都是季师姐在帮着换药,我还没见过,怎么伤成这样她说到此处又看了一眼,皱眉道,这么多剑伤,对方一定人多势众,可怜小秋孤立无援唉。
  听到孤立无援这四个字,满江雪的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她沉默不语地看了看尹秋,垂下头给她清洗好伤口,细细地涂抹了外伤药,又把干净的绷带给她两条手臂缠了起来。
  很快,又有旁的弟子将熬煮好的药汤送了过来,白灵替尹秋把衣裳穿好,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回了榻上,看着那药汤说:人还没醒呢,这药得怎么喂?师叔要我帮忙吗?
  满江雪将药碗端在手里,说:不必,你下去罢。
  白灵应了声好,临走前瞧见满江雪容颜疲倦,两眼都熬红了,便又关怀道:师叔已经好几日没合过眼了,要不今晚就回房睡一觉罢,小秋这里我来守着,如何?
  满江雪吹了吹汤药,还是拒绝:不用了,我来便好。
  想着满江雪定是不放心旁人看顾,白灵也未多劝,收拾好脏污的绷带便退了下去。
  外头淅淅沥沥地落着雨,屋子里很安静,经过这几日彻夜不休的照料,尹秋微弱的气息已逐渐稳定起来,可她脸色依旧苍白,从那日短暂地睁过一次眼后就再也没醒转过,所有药都是满江雪一口一口喂给她的。
  烛灯映照下,尹秋呼吸绵长,睡颜却并不轻松,仿佛是又陷入了梦魇之中,满江雪看着她消瘦了不少的脸,心里泛起了阵阵疼惜。
  那日离开九仙堂后,满江雪一路上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赶了回来,待她推开尹秋房门一看,果然发觉尹秋不见了踪影,她在城里四处搜寻,火急火燎地找了好半天,又在城外奔走了许久,直到一场大雨落下来,她才终于在竹林里看见了倒地不起的尹秋。
  彼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滂沱大雨迅疾而急促,把尹秋清瘦的身躯模糊成了一道影子,满江雪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她还记得母亲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雪花盖住了她的脸,把她淋的冰凉,一如雨中的尹秋,脆弱而又无助。
  在某些不为人知的时刻,满江雪也曾不由自主地想过,为什么她身边的人总是要离她而去?
  母亲是如此,师父和沈曼冬是如此,连如今的尹秋也差一点和她们一样,险些就要从她身边消失。
  那些凡是被她珍视过,或是在她心里占有过一席地位的人,仿佛都会因着一些不可控制的变故发生意外,而她每一次都来不及防备,也来不及把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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