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829节

  许昌县开城表忠没有出乎赵宁预料,只要大军兵锋足够强劲,敌军望风归降就不是什么太难遇到的事。
  这天下名义上还是大晋的天下,而且张京自己都不曾称王,没有建立自己的王国,这里的官将说自己是大晋官将要效忠朝廷,那是再合理不过,毫无隔阂。
  ......
  许州南。
  张京总算在一片原野中追上了小蝶。
  说追不太准确,更应该说是逼出了小蝶。
  在此之前,他已经追上了一支又一支神教队伍,讯问神教神使与首席的下落,起初他还能勉强控制住怒火,在一直没有得到准确消息后,终于忍受不了奇耻大辱,连连杀人。
  一支又一支从汴梁撤离的神教队伍,被他沿路灭杀。
  上到神教三、四品大上师下到普通教众,张京一个都没有放过,但凡是碰到,便将其悉数碾成肉泥,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不曾留下。
  非只如此,在越来越愤怒的情况下,张京甚至顺路进入各城,捣毁神教教坛,摧毁大威宝殿,粉碎金光神神像,把教坛杀得鸡犬不留,让所谓的教坛圣洁清净之地,成了一座座血火炼狱。
  他带着几名高手一路追赶、探查,神教教众便一路尸横遍野。
  时至今日,死在他手下的神教教众竟然超过了万人,且这里面强者众多,带给神教的损失比神教曹州神战、汴梁守战加起来都大!
  此时此刻,披头散发、浑身沾满鲜血,双目赤红、犹如魔神一样的张京,从数百具统一着装的尸体中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的一个小土包。
  ——尸体都成了碎肉,秋叶一样散在各处,血流成溪,浓稠的血腥味中夹杂着各种怪异的臭味,闻之令人作呕。
  小土包上站着神教首席小蝶,以及几名神教高手,他们面色不善地俯瞰着张京,眼神俱有浓如实质的杀气。
  “张帅,你我本是同盟,为何无缘无故毁我神教教坛,杀我神教弟子?这般倒行逆施,不敬神明,就不怕神罚降临,肉身毁灭,灵魂坠入无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小蝶质问张京。
  张京桀桀而笑,一步步走向对方,犹如一只摩擦着爪子的猛兽:
  “同盟?你也配跟我说同盟?若不是你们,汴梁怎么会守不住?如何会丢得那么快?我麾下最为精锐的宣武军,怎么会尽数在此战中折损?”
  若不是对神教怨恨深重,在战局极端不利,急需他主持大局的情况下,张京岂会一个劲地揪住神教不放?
  小蝶眉眼阴郁,声音低沉:“汴梁战败,难道是我神教罪责?
  “沙场之争,本就不是我神教领域,为了襄助张帅,神教组建神战大军,已是竭尽全力。张帅不曾心怀感念也就罢了,岂能这般颠倒是非?”
  闻听此言,张京哈哈大笑。
  他是气急而笑。
  他如何能够不气?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小蝶:“竭尽全力?但凡你还有良心,这话便说不出口!要不是你神教白衣派弟子,尽数成了赵晋奸细,与对方里应外合,汴梁岂能轻易被破?
  “神战大军?谁的大军?难道是你们的,是本帅的?那是赵晋的!城破之日,有几个神战战士不曾倒戈赵晋?又有几个神战战士不曾主动投降?
  “战局之危,危就危在你神教白衣派弟子与神战战士!可你们是怎么做的?神教出了这么大问题,你们不去解决问题也就罢了,竟然临阵脱逃!
  “若非你神教弟子率先逃离汴梁,引发将士恐慌,本帅最为精锐的宣武军怎会不堪一击?
  “汴梁之败,你还敢说不是你神教的责任?!本帅有今日之难,你还敢不承认都是拜你神教所赐?!
  “神教若非心中有鬼,这一路来你躲着本帅作甚?若不是本帅大开杀戒,是不是从此就别想再见你们?
  “神使何在?赵玉洁何在!说,你们是不是背叛了本帅?!”
  第九二四章 反目成仇(下)
  说到最后,张京已是大吼出声,距离小土包业已颇近。
  看他怒发冲冠、毛发皆张的姿态,很显然接下来若是一言不合,他便会骤起发难,跟导致自己兵败的罪魁祸首生死相搏。
  他杀了过万神教弟子,早就跟神教撕破脸皮,不惮再跟神教不死不休。
  但是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一个答案,要神教给他一个交代!
  作为神教首席,小蝶时刻铭记自己的立场与职责,张京的指责她当然不能照单全收,无论对错她都得尽数反驳,事到如今,大家都不会主动去为战败背锅,互相指摘、推诿责任是必然。
  她义正言辞地道:“宣武军不堪一击就是不堪一击,这是宣武军本身战力问题,跟神教有什么关系?
  “汴梁城破之日,主动投降赵晋的宣武军将士还少了?张帅把罪责都推到神教头上,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能够说服得了谁?
  “宣武军挡不住反抗军,导致汴梁城破在即,使得神教也陷入险境,神教不曾过问张帅之责,只是及时撤离而已,有何过错?
  “神教不撤,难不成还要给汴梁陪葬?张帅自己会给汴梁陪葬吗?”
  说到这,小蝶语气缓和了一些,不无语重心长地道:
  “没了汴梁我们还有许、陈、颍、蔡、宋、亳等州,没了宣武军,张帅还有忠武军、河阳军、洛阳军,何必如此惊慌失态?
  “汴梁本身就是守不住的,眼下无非是早一些丢了罢了,只要此战我们能够得胜,等到吴军击败晋军,张帅何愁失地不可复得?”
  小蝶自认为她已经把道理说得很明白。
  事情已经这样,过去的不可更改,我们都应该也只能朝前看,你跟我们撕破脸皮那不是平白便宜了赵晋?没有必要的。
  然而张京更加愤怒。
  小蝶不提吴国还好,一提吴国张京便无法控制自己:“吴国吴国,说,你们是不是早就投了吴国?!吴国是不是就是打算把本帅丢出去跟晋军死磕,以本帅的兵力缠住、消耗晋军?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现在吴军把西线晋军丢给本帅,自己却在东线大举出动攻城掠地,抢夺地盘,难道还不是图穷匕见?
  “等到本帅兵马被消耗殆尽、地盘被蚕食一空,吴国再出击师老兵疲的晋军,胜利还不是唾手可得?
  “待吴国得到汴、许、陈、蔡、颍等地,那还会有本帅什么事?本帅难道能指望杨延广把地盘都还给本帅,让本帅再组建二三十万大军?!
  “一手灭了本帅这个实权诸侯,一手灭了进入中原的晋军,这就是杨延广那老匹夫的好算盘不是?
  “一石二鸟,一举两得,杨延广真是好算计!
  “而你,你们神教,早就投靠了吴国,跟吴国一起蒙骗本帅!
  “亏得本帅还信任你们,听了你们的鬼话,放弃了在汴梁进行大会战,让吴军不得不在西线跟晋军相搏的打算!
  “本帅落得如此境地,大好基业被毁,就是因为对你们的信任,就是不该在西线据城而守,独自死磕晋军!而你们神教,又是拿什么回报本帅的信任的?是背叛!不知廉耻的赤裸裸背叛!
  “赵玉洁何在?让她滚出来!本帅要她当面回答本帅的问题!”
  吼出最后一句话时,张京情不自禁用上了修为之力,声震八方远传十里,周围的花草无不在真气狂风中碎裂,就连远处的林木也被震得树叶纷落,一时间鸟雀惊飞、鱼鳖遁形。
  威势之大,不无虎啸山谷之态。
  事到如今,张京已是十成十确认,赵玉洁这个他之前格外倚重的神使,跟杨延广那老阴鬼沆瀣一气算计了他,神教这个他之前十分信任的盟友,千真万确地因为吴国背叛了他。
  所以他恨极了赵玉洁与神教,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人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很愚蠢。
  在涉及个人利益的算计上,人总是格外精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并因此明察秋毫,在保护自己的情感与利益不受伤害的过程中,聪明才智多如黄河泥沙;
  在说到对他人的信任与对大局的付出上,人总是万分愚蠢,常常疑神疑鬼,轻易不肯多付出一丝一毫才智,去分析别人的困难与处境,体谅别人的立场与艰辛。
  聪明是必须的,愚蠢亦复如是。
  不如此便无法保证自身利益,甚至无法保障自身生存。
  这世上极难有人真的理解谁、体谅谁,遑论国与国之间。
  正因如此,联盟总是显得不可靠。
  眼瞅着张京陷入狂暴,且一步步踏进有效攻击范围,小蝶感受到了莫大威胁,开始隐隐调动修为之力:“张帅能否冷静一些?神教从未背叛张帅。
  “张帅怎么不回头想想,如果不是神教相助,张帅如何能有兼有四镇雄踞中原,成为杨、赵、魏之外的最大霸主?
  “过往神教对张帅的帮助与付出,张帅难道都忘了?”
  这话在小蝶看来,是提及旧情再道盟好,但落在张京耳中,就是说神教有意把他养肥了然后买个好价钱——就跟养猪一样!
  如魔如鬼的张京一步重重踩在地上,脚下大地寸寸龟裂下沉半丈,他的身形陡然拔地而起,如逆势而行的彗星般直冲小蝶,手中长刀劈头盖脸朝对方斩下:
  “今日不杀你们,你们不会说实话!
  “今日不杀你们,难消本帅心头之恨!
  “今日不杀你们,本帅甚至连赵玉洁都见不到!
  “今日不杀你们,你们就记不起本帅是何人!”
  话音未落,长达百丈的刀气如月砸下,将小蝶等人尽数笼罩其中!
  他身后的几名王极境高手同时出手!
  “走火入魔,形如野兽,状同妖鬼,心智不存,纵然神灵在此,又如何能够渡得了你?也好,你既已冒犯神灵,罪孽深重,无可救药,今日本座便为神教为天下,金刚怒目降妖除魔!”
  这一刻,小蝶沉眉敛神,宝相庄严。
  她双手合十吟诵一声无量神光,修为之力如潮爆发,随着她双手向前推出,飓风般的真气狂潮平地而起,以席卷万物、毁折山川之象,火山喷发般迎向张京斩下的刀气!
  两位昔日合作紧密、互相礼敬的盟友,在这一刻终于反目成仇。
  ......
  大军兵临许州城下时,赵宁察觉到了南边的气机翻涌——两名王极境中期高手的对决,还有数名王极境初期高手参与的拼杀,动静怎么都不可能小。
  “如此说来,是张京跟神教反目了?自相残杀?”黄远岱见赵宁看向南边面色有异,一问之下稍作分析,便有这番推测。
  赵宁轻笑一声:“因利益相同而结盟,必因利益相悖而反目。汴梁一战张京折损了宣武军,眼下这情形又很难保住其它地盘,自然气急败坏,更何况神教还卖了他,仇杀一场不足为奇。”
  说着,赵宁指了指许州城:“许州交给先生,我先过去看看。”
  黄远岱抚摸着稀稀疏疏的胡须:“没有主君坐镇,这许州要攻下轻而易举,大帅只管去。”
  赵宁点点头,飞身而起。
  行至半路,赵宁被人挡住了去路。
  来的又是杨大将军。
  他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已经放弃了张京。”
  “是放弃了。”在赵宁这个大对手面前,杨大将军竟然半分也不遮掩,摊了摊手,“不过许、陈、颍、蔡等地,吴国还不能轻易放弃,所以我还得来。”
  既然不能放弃,那就得确保张京不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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