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508节

  赵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正要说些其它事,黄远岱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东西:“殿下,有封信,是耿安国的,他的人眼下就在门房。”
  赵宁接过信件抽出来看了看。
  郓州军打散后,耿安国成了郓州团练使,是郓州军主要将领中,唯一留在郓州地界的人,他麾下的梁山将士,大部分奉命驻扎在郓州。
  只不过朝廷在郓州建立了一个藩镇,名为义成军,下辖郓、滑二州,节度使王武昔日曾是孔严华的心腹。
  耿安国在郓州的日子并不好过,主要是受到王武的打压排挤。在郓州军各个将领中,他也是给赵宁写信最频繁等人,隔三差五就一封。
  信件的内容,除了问安之类的话,主要就是抱怨被王武各种刁难、克扣粮饷什么的,怨气深重。
  近来,耿安国话里话外,都在试探赵宁有没有造反的意思,如果有,他肯定第一个率部支持。
  “殿下要不要见耿安国派来的人?要不要回耿安国的信?”在赵宁浏览完新的内容后,黄远岱问。
  耿安国的信太多,赵宁偶尔才回一封,说的也是让对方好生当差之类的话。
  赵宁稍作寻思,决定给耿安国写一封信,让对方的人带回去。
  ......
  郓州。
  耿安国看罢赵宁的信,若有所思。
  信的内容很简单,主要是劝他不忘初心、保持本心,若能如此,无论世事沉浮都不会彷徨失措。
  耿安国是个粗人,没怎么读过书,能认字已经是不容易,一时间没想明白赵宁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如果仅仅是字面意思,那就是一番废话。
  是废话就不必写信。
  赵宁从来不说废话。
  要是换了个人,给他写信把话说得这么隐晦,他一定会破口大骂,但赵宁不同,这不仅是因为耿安国敬重赵宁,更因为他明白赵宁的处境。
  以赵宁如今的身份地位,和皇帝对赵氏的忌惮情况来看,赵宁不可能说些会被人抓住把柄,给自己惹麻烦的话。
  耿安国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他的部下来报,节度使王武叫他过去,说是有要事。
  耿安国只得把信收好,带着几名亲卫打马出营,进入郓州城。
  街上行人不多,耿安国策马缓行于人流中,左右有认出他的百姓,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不时还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眼中明显带着厌恶嫌弃的表情。
  更有甚者,还往地上吐了口痰,一副看到强盗的模样。
  耿安国面色低沉,强忍着怒意。
  他想起大半年前。
  国战刚结束时情况不是这样的,他率部回郓州驻防时,得到消息的百姓夹道相迎,一张张布满笑容的脸上,充满对他的敬重与膜拜。
  彼时,他们高喊着英雄。
  声音是那样嘹亮厚重,让耿安国好似听到了战鼓声。他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自己心里想的是:原来这就是做英雄的感觉,真好。
  他曾在这里浴血奋战多年,他的亲朋好友把命留在了城墙上下,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郓州城的百姓才免遭北胡大军祸害。
  他曾跟随赵宁渡河北伐,攻破北胡沿河防线,让王师成功进入河北,最终将北胡赶出了大齐,让这里的百姓迎来了和平岁月。
  他当得起英雄这个称呼。
  在那天明媚的阳光下,耿安国默默告诉自己,你不再是一个绿林悍匪了,现在你是皇朝王师的将领,是大齐的功臣,往后要做一个合格的英雄。
  可惜的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总是十之八九。
  身为英雄的耿安国,并没有得到英雄该有的待遇。
  一个不知所谓,没听说有什么显赫军功,却身居高位的节度使王武,来了郓州之后,不容置疑的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忘记自己以前的郓州军身份,做好他的下属听从他的安排,成为寒门势力的一份子,要么回梁山继续为盗,等着被剿灭。
  耿安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忌惮赵氏,尤其忌惮赵宁,所以对赵宁的旧部,一定要分化打压。王武还算给耿安国面子,没有直接对付他,而是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耿安国不认为这是选择。
  他敬重赵宁佩服赵宁,甘愿为之牵马坠蹬,而王武是谁他完全不知道,也看不起对方。身为一个恩怨分明的绿林好汉,他不觉得自己有选择的必要。
  结果不言而喻。
  第五百六十四章 四方皆反(2)
  从那之后,王武不是找理由克扣、拖延发放他的粮饷物资,就是找借口说他的各种不好上本弹劾,要降他的职。
  除此之外,王武还经常故意当众羞辱他触怒他,想引得他怒火上头大打出手,背上触犯、殴打军帅的罪名。
  这些耿安国暂时还能应付还能忍,但有一件事,耿安国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那就是王武千方百计败坏梁山营的名声。
  对方先是不知从哪里,搜罗出了梁山营在国战之前,劫道抢掠杀人越货的种种事迹,在城中大肆宣扬,抹黑梁山营的形象,说他们是强盗贼人。
  而后,对方针对梁山营的将士布下各种陷阱。
  梁山营的将士到了青楼窑子,总会碰见故意找茬的人,一怒之下出了手,往往就会伤人不浅。而青楼窑子的老鸨姐儿,都会出来作证,说梁山营的将士经常睡觉不给钱,时常殴打别的客人。
  有时候梁山营的将士,在路上碰到恶霸欺负弱小,上前行侠仗义,末了官府一审,往往“恶霸”才是苦主,被殴打的人反而恶贯满盈,于是在有心人的散播下,梁山营成了专会助纣为虐的存在。
  这样的事不一而足,单个来看没什么大不了,多了就成了梁山营贼性不改的铁证。
  于是英雄成了过街老鼠,落到了近乎人人喊打的境地。
  耿安国质问过王武,这样肆意妄为,就不怕寒了天下英雄的心?
  没想到王武冷笑着回答,英雄在对上层有用的时候才是英雄,当英雄妨碍了上层那就是强盗贼人。聪明人从不会跟能决定谁是英雄谁是强盗的存在作对。
  耿安国虽然愤怒异常,但却无计可施,王武是节度使,背后还有大人物支持,对方掌控着话语权,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引导舆论。
  控制了舆论,自然就能定义谁是英雄谁是强盗。
  “这操蛋的世道!”
  看了一眼节度使府邸大门前的节钺,耿安国恨恨的朝地上吞了口唾沫。
  进了府邸,耿安国见到了高坐在太师椅上的节度使王武。
  对方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甩手将一纸公文丢给耿安国,满脸威严的宣布:
  “你治军无方,不能约束麾下部曲,导致梁山营将士成天胡作非为,在郓州城不断闹事伤人,致使百姓怨声载道,已到了不能不收拾的地步。
  “这是调令,看清楚了,从今日开始,你不再是郓州团练使,朝廷贬你去益州做录事参军。”
  说到这,王武满含讥讽的笑了一声:“知道益州在哪儿吗?蜀中。距离这里千里之遥。还有,你营中的人,一个都不能带走。”
  “即日启程,不得耽误。
  “耿安国,希望你到了益州后,能够好生办差。那边的刺史是我同乡,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会好好待你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王武一副你就等着被扒皮抽筋吧的样子。
  耿安国握紧了手中的公文,额头青筋暴突,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好半响才一字一句的道:
  “我跟我的兄弟们,是为国浴血奋战的功臣,是一个个忠义热血的大丈夫!
  “你们,先是夺走了我们应有的待遇,让我们吃不饱穿不暖;而后,你们又夺走了我们的尊严,让我们从英雄变成了过街老鼠!
  “今日,你又要让我们兄弟离散,还要把我们安身立命的东西都夺走,军帅,你这是在要我们的命,想要我们生不如死啊!”
  耿安国抬起头,猩红的双眼豺狼一样盯着王武。
  王武冷笑不迭,志得意满地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从你不肯做我的忠犬那一天开始,你就注定了要走上穷途末路!”
  耿安国站起身,弓起背:“王武,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我现在就杀了你?”
  王武哈哈大笑,笑得无比肆意猖狂:“耿安国,你修为是比本帅高,可这又如何?修为高就能为所欲为?你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你若是敢造反,敢跟陛下作对,朝廷大军围攻之下,你那血战多年,好不容易混出头,有了官身的满营兄弟,就都得死!”
  说完最后那个“死”字,王武看耿安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气急败坏,却只能抓耳饶腮的猴子,充满了不加掩饰的不屑。
  “嗬嗬......”
  耿安国发出不是恶鬼胜似恶鬼的笑声,一双通红的眸子,此刻竟然散发出几分恐怖的阴绿:
  “如果是换作半年前,我的确不敢造反,就算有万千屈辱,为了兄弟们有一口饭吃能保住一条命,也只能忍了。
  “但是现在,你口中的朝廷,可还有你说的那么强悍?
  “六镇大军进攻陇右,跟凤翔军对垒数月,结果如何?主帅被重创生死不知,几十万将士一夜溃败,尸横遍野!
  “天下最强大的三个世家,如今已经反了两个,一个正在占据关中这千古以来的霸业根基之地,一个正雄视东南要掐断朝廷半数的财赋来源!”
  “河北、中原,已有数十个县邑起了民变,焚烧官府打杀官差,眼下正成蔓延之势,而朝廷呢?朝廷的人马还没看到,州城都被攻占了两个!
  “王武你这吃狗屎的东西,到了现在,还敢拿朝廷来压我?!
  “你既然知道我是绿林出身,怎么就不想想,太平盛世的时候,我姑且敢占山为王,跟官军纠缠厮杀,到了如今这烽烟乱世,岂会不敢再上一次山?
  “你可以侮辱一个官吏,可以让一个百姓忍气吞声,但你竟然敢羞辱一个悍匪,想要一个悍匪卑躬屈膝,你脑子是不是已经被狗屎塞满了?
  “今日,我耿安国就是反了,你又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耿安国后脚骤然发力,真气嘭的一声爆发出来,霎时将附近桌椅碾压得尽数化为齑粉,而他的身体则如炮弹一般冲出,直取惊恐起身的王武!
  王武没想到耿安国真敢造反,而且是在节度使府邸直接发难!意外、震惊与瞬间降临的恐惧,让他禁不住双股颤栗、肝胆欲裂。
  但他对耿安国并非没有防备。
  耿安国刚一动身,王武背后的屏风两侧,就有一刀一剑两道匹练疾速袭出,从两翼分别攻向耿安国左肋下、右脖颈!
  显然,这是王武早就安排好的护卫。两人的修为虽然比不上耿安国,却也是少有的强者,有威胁耿安国性命的实力。
  眼下耿安国只要一击不中,王武从骤然遇袭的惊恐中回过神,配合他们便足够自保,届时,节度使府邸的修行者就会群起而至!
  一旦陷入被围攻的境地,无论耿安国杀多少人,只要王武可以保住性命,城外大军中的将校们再支援过来,莫说一个耿安国,两个耿安国也得死无全尸!
  剑气已到身前,刀光更是切开了护体真气,耿安国若是继续往前,不可避免要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他选择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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