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杜以泽将座位下的配枪交给他之后慢吞吞地下了车。他到现在还没有从之前的情况里缓过神来,虎子跟他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除非贴在他耳边大声询问才会“嗯啊”地回应两声。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蝉都停止了尖叫,风刮过树梢,骚扰着虎子的耳朵眼,他走在杜以泽前面,脚踩着干脆的树叶,带着他进入了一条狭长的小巷道。这条巷道通往他的居住地,位置极其隐蔽,长得跟杜以泽以前所见的两座筒子楼之间的通道有点相似,只不过干净、宽敞很多,也不会时常滴下脏兮兮的洗衣水。
  “我看你还行,”虎子说,“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干?”
  杜以泽先开始只是摇头,直到虎子第三次向他发出入伙邀请的时候,他冷声拒绝道,“不用,我不感兴趣。”
  “为什么?你不会还想要回去吧?”虎子倒是不放弃,“报纸明天就要发行了,不信你明早去看——不过你能不能光明正大地搞到份报纸还是个问题。”
  杜以泽掀起眼皮,“什么报纸?”
  “那姓王的早把消息送给报社了。”虎子看他一脸疑惑,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同情,“我是不认识的报社的人,但我老大总认识吧?”他毫不吝啬地分享起来,“我老大看你被人当枪使,看你可怜才想帮你。你倒是不识好歹。”
  “老鼠快活了那么多年,王家宇不知道这是换的第几批人了,好几次都要因为办事不力被革职了。”
  “现在好咯,找到原因了,”虎子怪声怪气地说道,“原来是有内鬼。”
  “你知道记者打算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是老鼠的卧底。”
  杜以泽一怔,联系起刚才那人的突然闯入,以及他一口一个“你害死了燕子”,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王家宇早就想好了说辞,无论是对付上面的,还是应付外界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风一夜之间就能吹到学校里。
  杜以泽犹如当头挨了一锤,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嚅动着嘴唇,呢喃着,“我不是老鼠的人。”
  “这重要吗?”虎子挑眉道,“你还真以为他护着你啊?人家那是目的还未达成。现在达成了,自然就要找内鬼,为自己正名,顺便再向上面邀功。”
  杜以泽咬着牙低声骂道,“闭嘴!”
  虎子愣了一下 ,接着大笑起来,“王家宇可比你聪明多了,难怪他要当局长了,你却得四处逃亡。哎呀,你说这人跟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杜以泽一个箭步上前,也不管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一把揪住他衣领,拳头都在颤抖,“你他妈闭嘴!”
  “别这么紧张,兄弟。”虎子一脸笑意地掰开他的根根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粉末,在他眼前晃了晃,“要不要来点?我看你今晚就是压力太大了。”
  杜以泽在看到虎子手中的小塑料袋时浑身一颤,他的眉头越收越紧,像要拧成一条麻花,脸上也呈现出强烈的震惊与不解,“……你怎么能吸毒?”
  “精神时常紧绷,需要放松呗。”
  杜以泽张了张嘴,依旧问的同一句话,“你怎么能吸毒?”
  “我不刚刚才说了吗?”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票准备卷成柱状使用,“你他妈别不是傻吧?”
  杜以泽脑袋里那根弦在绷到不能再紧之后应声断裂,他抓住虎子双肩的衣料将他连人摔在地上,接着摸过他腰间的枪,卸掉枪里的弹夹,又抢过他手中的一小袋粉末,一拳头捶在泥地上。小塑料袋被锤裂,杜以泽沾了满拳头的白粉,他便用这拳头狠狠地砸向虎子的额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杜以泽又落下一个接一个的拳头,“这是几十条人命!你知道个什么?”
  一个普通的走私犯又怎么打得过全能的杜以泽?虎子呜咽两声,一会便没了反应,杜以泽却毫不犹豫地落拳,他没使任何技巧,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拳头的频率,力道之大如同在打一只沙袋。他的视线模糊,耳边一片白噪音,此时就算是落进油锅里,他大约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这样打了五分钟,十分钟,又或者二十分钟,他不知道,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虎子已经断了气,脖颈都几乎被他打穿。
  杜以泽呼吸一滞,受惊一般地松开了虎子的领口,他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掌心和指甲,如同在看一双陌生人的手。
  杜以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恍然间他抬起头,脸上又浮现出一瞬间的迷茫,像极了当年他和李明宇并肩走在回家的路途上时的样子,只不过此刻天已经黑透,前方没有金灿灿的夕阳,一阵寒意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唤醒。
  前警校的尖子生,现在不仅杀了人,还沦为了全城的通缉犯。尽管这条小巷道里没有摄像头,但街道外仍旧天眼密布,他毫无遮掩,况且之前又是特勤,自己的信息备案齐全,王家宇想要抓他简直轻而易举。
  杜以泽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双手擦了擦,最后低着头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现场。从这一天开始,他还在行走、奔跑,舞刀弄枪,不再忍饥挨饿,不再屈膝认命,也不再愤怒,甚至比以往还要坚强千百倍。之后的那些年里,他很少想起李明宇,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起过那个名叫燕子的姑娘,她像是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一样,化作尘土,化作晨光,漂浮在他所生活的世界里,可他却无法看见,也再记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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