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父王他虽然没有生在北边,但是自小听过祖父辈说燕都的故事,对你写的邸报,颇有些感触啊。”
晋王爷与先帝同辈,都是宪宗皇帝的儿子。
而宪宗皇帝,是世宗皇帝的儿子。
世宗皇帝狼狈南渡的时候,是三十多岁,那个时候宪宗皇帝,已经年近二十了,因此宪宗皇帝是在北边,也就是在燕都长大的,他自然会跟自己的儿子们说起一些燕都的旧事。
到了第三代李穆这一代,对于北边的感情已经不太热烈,但是对于晋王李睿这种第二代人,他们对北边还是有感情的。
晋王李睿年轻的时候,还曾经去燕都待过一段时间,去追寻先人的痕迹。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李穆已经把沈毅带到了晋王府后宅的一处偏厅,晋王爷正在偏厅喝茶,李穆让沈毅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便对老爹低着头,开口道。
“父王,差不多要开席,您也该出去会客了。”
晋王爷“嗯”了一声,开口问道:“宫里来人了么?”
李穆摇头道:“还没有来,不过午时之前应该会到。”
晋王再一次点头,没有说话了。
李穆趁着这个空档,给沈毅使了个眼色,站在门口的沈毅这才走了进去,对着晋王爷深深低头拱手:“江都沈毅,贺王爷寿辰。”
听到沈毅这个名字,晋王爷的目光微微有些变化,他抬头看了沈毅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向来严肃的他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沈公子来了。”
沈毅把手里装着建康地理图志的木盒子捧在了晋王爷面前,面带微笑:“这是在下送给王爷的生辰贺礼,乃是建康的地理图志,王爷执掌京畿,或许对王爷有用。”
“嗯。”
晋王爷把盒子放在一边,点头道:“难得你有心了。”
夸奖了沈毅一句之后,晋王爷又问了沈毅几句关于邸报以及考学的话,等到两个人谈话接近尾声之后,这位皇叔才看向沈毅,笑了笑:“沈公子诗文都属一绝,今日既然到这里来给本王贺寿,便没有准备两句诗词来?”
沈毅愣了愣,然后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一句。
“王爷,诗文这种东西,向来是灵光一现,不过在下年关的时候偶得了两句,倒可以为王爷贺寿。”
晋王爷低头抿了口茶水,面色平静:“沈公子念来听听?”
沈毅默默点头,看了一眼李穆之后,硬着头皮念了出来。
“今朝一岁大家添……”
他念完这一句有些打油诗味道的开头之后,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父子俩的表情,继续念道。
“不是人间偏我老。”
第二百六十八章 皇帝到了
这两句,乃是陆游陆大愤青在立春时候所写,愿意应该是用来感叹辰光,同时颇有一些揶揄自嘲的味道。
不过眼下刚刚过了年关没多久,晋王爷又过生辰,这两句诗送给晋王,倒也合情合理。
同样很应景。
这就是沈毅抄诗所讲究的“原则”了。
另一个世界的沈毅,也是一个读书人,他在发现自己生病之后,避居山野修身养性的时候,除了看一些网文之外,还让人搬去了整整一屋子书,闲来无事就会拿来翻看,时不时还会网购几本消遣解闷。
多的不敢说,那些出了名的名人绝句,他背出个几百首是不成问题的,尤其是李太白的诗,如果他想抄,这会儿已经在建康出名了。
但是诗文这东西,需要有个背景故事,不能生搬硬抄,譬如说沈某人现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哪天突然兴致大发,写出个什么天凉好个秋出来,不要说别人会怀疑他抄袭,就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因此对于另一个世界的诗文,沈毅的态度是,缘分到了就能用则用,缘分不到他也不会非要去抄这些前人精粹不可。
沈毅这两句残诗念完之后,晋王爷小声重复了一遍,琢磨了一番其中的味道之后,笑着说道:“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有意思……”
他从看向李穆,开口道:“穆儿,这两句诗为父很喜欢,你去为父书房里取一张扇面来,让沈公子把这两句诗抄在扇面上,等过两天为父寻个合适的扇骨,做一把常用的扇子出来。”
李穆对老爹非常尊敬,立刻点头,跑下去寻扇面去了,没过多久,就把一张扇面,还有笔墨摆在了沈毅面前。
沈毅看了晋王一眼,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写。
好在写字这种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乃是基本功,基本上只要是个秀才,都能写的一手好字,沈毅十五岁之前一直是个“做题家”,对于书法是狠下过一番功夫的,再加上沈毅去年在建康求学的时候,连续半年时间,基本上每天都要写一千字以上,这会儿他的字虽然称不上艺术品,但是最起码楷书和行书都已经可以拿的出手了。
李穆亲自磨墨,沈毅蘸满了墨水之后,用行书在扇面上写下了这两句诗。
写完之后,他吹干墨迹,送到了晋王爷面前。
“请王爷过目。”
晋王爷接过去之后颇为满意,把扇面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眯着眼睛笑道:“今岁生辰,这张扇面最合本王的心思,回头……”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王府的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晋王爷面前,低头道:“王爷,陛下到了!”
晋王爷乃是当今皇弟的亲叔叔,亲叔叔过生日,做侄儿的到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皇帝身为九五之尊,能亲自到场,还是有些不容易的。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晋王爷连忙起身,看向了一旁的李穆,沉声道:“去把你的弟弟妹妹,还有家里人都喊上,去府门口迎驾!”
“是!”
李穆连忙点头,一路小跑去通知家里人去了,而沈毅被晾在了一边,也很懂事的自己离开了后宅,去后花园找到赵昌平那桌,准备吃席去了。
不过皇帝陛下驾到,还是在晋王府引起了一番轰动的,晋王府的家里人在府门口接了驾之后,簇拥着皇帝陛下来到了晋王府的后花园。
后花园里正在坐席的一众贵人,见了皇帝圣驾之后,也都纷纷起身,跪在了自己椅子旁边给皇帝磕头。
皇帝陛下大咧咧的挥了挥手,然后开口道:“今日朕是来给晋王叔贺寿的,诸位也是来给晋王叔贺寿的,不必多礼,都起来各归各位。”
小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随着两位宰相的离职,他已经开始慢慢掌握朝廷里的核心权力,慢慢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威望日重,随着他开口说话,众人都拍了拍腿上的尘土,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陛下向晋王爷贺寿之后,晋王府的寿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不过皇帝陛下只吃“独食”,是不可能与大臣们共餐的,哪怕是跟晋王爷共餐也不可能,因此他到场也只是走个过场,跟晋王爷客套了几句之后,又扫视了一眼到场的文武百官,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队伍离开了。
离开之前,小皇帝特意看了一眼沈毅所在的位置,深深看了沈毅一眼之后,扭头跟旁边的大太监高明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上了龙辇离开。
皇帝陛下离开之后,晋王府凝重的气氛再一次热闹了起来,而晋王府的宴会,也就正式开始了。
沈毅与赵昌平坐在一桌,赵侍郎是个读书人,很讲规矩,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不过他可能是因为身上有别的事情,吃饭吃的很快,随便吃了一些之后,就放下了筷子,他先是跟同桌的人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衙门里有事,要先离开。
打完招呼之后,赵昌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临走之前他看了看沈毅与赵蓟州,默默低眉道:“户部衙门现在事情很多,我要回去处理政事了,你们俩在这里可以多吃一会儿,但是不要惹事。”
说着,他又看了看沈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顾及到这里是晋王府,便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负手离开了。
其实沈毅看出来他想说什么了。
他想告诉沈毅,让沈毅专心考学,不要与宗室走的太亲近。
这种话,张简也曾经与沈毅说过。
见赵昌平要离开,沈毅也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拱手行礼,行礼之后,沈毅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师伯,学生近来有一些学问上的事情,想要跟您请教,但是您一直不得空,因此也就没有寻到机会……”
赵昌平愣了愣,然后看了一眼沈毅。
他与沈毅接触很长时间了,很了解沈毅的性子,沈毅这种人不喜欢麻烦别人,而且很知道轻重,也就是情商很高,一旦他开了口,就说明事情不小。
赵侍郎皱眉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就后天罢,后天晚上你到我来,那天的差事少一些,日落时分多半可以到家。”
“好……”
沈毅连忙低头道:“后天晚上,学生一定登门叨扰师伯。”
“嗯。”
赵侍郎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赵蓟州,见赵蓟州已经坐在椅子上吃的满嘴是油,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负手转身离开。
“记着,专心学问,其他事情不管是什么是,一律不要瞎想,人情往来也不必过多,有什么想法,春闱以后再去考虑。”
沈毅低头:“多谢师伯教诲。”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今年春闱,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执牛耳者
寿宴这种场合,沈毅是不太愿意久待的,简单填饱肚子之后,他就准备起身离开,好吃的赵二还坐在原地大快朵颐,沈毅也没有再等他,跟他招呼了一声,又去与世子李穆招呼了一声之后,就回家温书去了。
学业繁重。
两天时间,沈毅写了两篇策论,都是顾先生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到了二月初五的这天,沈毅上午在家看书,下午去大义坊找顾先生批改作业,眼见天快黑了,沈毅在建康一处卖江都方糕的铺子买了一份方糕之后,拎在手里,去了赵侍郎府上。
因为提前约好的,沈毅很顺利的就在赵家见到了赵昌平,把方糕放在桌子上之后,沈毅微笑着说道:“前几天闲逛的时候发现的铺子,是江都人开的,学生尝过,方糕做的很是正宗。”
赵昌平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吃江都的方糕,闻言看了看沈毅带过来的方糕,微微点头,叹息道:“子恒比我家中那两个逆子有心多了。”
沈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坐在了赵昌平对面,整理了一番词语之后,便把自己对于战事的猜想,大致跟赵侍郎说了一遍。
说完了之后,沈毅先是抬头看了看赵侍郎的表情,然后低头道:“师伯,学生这番话,只是自家臆测,师伯觉得有道理,就可以听一听,觉得没有道理,就只当学生没有说。”
赵昌平是文官,而且做官多年都没有去过兵部,没有接触过兵事,他对打仗是缺乏概念的。
术业有专攻。
不过赵侍郎对打仗虽然没有概念,但是对政斗却是有概念的,听完沈毅说的话之后,他先是皱眉,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伸手敲着桌子,一边低眉沉思。
片刻之后,这位户部侍郎眼前一亮,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子恒你这番猜想……没有根据,没有根据的事情,我是不能报到陛下那里去的,况且你也知道,我与杨相那一边的人不怎么对付,这件事即便有证据,我报上去陛下也不会相信,不过子恒这番话虽然没有证据,但是……”
赵侍郎看向沈毅,轻声道:“但是很有道理。”
“或许咱们可以想个法子,让陛下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这件事,如果陛下也相信了这件事,那么……”
赵侍郎低头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那么不管今年齐人会不会南下生事,不管淮河水师打胜仗还是打败仗,杨相那边的人都没有办法重新回到朝堂了。”
不得不说的是,赵昌平这个人虽然对打仗不是很了解,但是他却很了解人心。
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每一个皇帝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
一些事情,哪怕没有证据,但是只要道理上能够说得通,皇帝多半就会相信,最少也会怀疑。
在皇帝那里,不需要有什么司法程序,很多事情,只在他的一念之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