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少年人,从一旁的小道之中走了出来,这少年左右环顾了一番,终于看到了小郡主所在的位置,他三两步来到郡主面前,微微低头,拱手抱拳道:“不熟悉花园路径,因此来的晚了,还请郡主见谅。”
  实际上沈毅迟到,并不是不熟悉路径,而是因为现在是三月中旬,百花盛开,后花园里奇花异草争芳斗艳,沈毅也颇为喜好花草,就在后花园里多耽误了一些时间。
  沈毅到场之后,先是数了一下人数。
  连这位小郡主在内一共五个人,都是妙龄少女。
  不过他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先到小郡主身边,与这位晋王府的郡主打招呼。
  小郡主也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还礼。
  此时,仍旧坐着的那位宗室女子,先是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毅身上穿着的旧衣裳,她目光闪动,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沈公子不必客气,今日是茶会,没有什么身份之说。”
  沈毅微笑点头,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坐在了席子上。
  小郡主一一向他介绍这些小姑娘,沈毅面色平静,一一低头行礼。
  这些都是小郡主的“闺蜜”,其中年纪最大的是那个宗室之女,已经嫁人了,也是郡主出身,早年被封为平阳郡主,不过这位平阳郡主娘家已经出京就藩了,她是嫁人嫁回了建康。
  简单认识了一番之后,众人又说了会闲话,等见面这个环节结束之后,沈毅便自己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平阳郡主步履婀娜,缓缓走了过来,她坐在了沈毅对面,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听说陛下前不久赏了沈公子百金,那么些钱怎么样也够置办几身新衣裳了,今日我家妹妹请沈公子来,沈公子怎么也应当注重一些才是。”
  沈七郎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看对面的女子,然后对着平阳郡主微微欠身道:“回郡主,陛下赏的钱,在下在东市街置办了一处产业,此时已经花完了。”
  平阳郡主看着沈毅,又问:“公子诗才绝艳,今日茶会,可有新作带来?”
  她轻声笑道:“今日到这里的,家里在建康都有些地位,你在这里将新作念出来,咱们回去替你宣传宣传,沈公子就又要闻名建康一次了。”
  沈毅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他微微低头道:“回郡主,文章天成,在下只是妙手偶得而已,不敢当诗才绝艳几个字,况且在下……此来建康只是为了考学,并没有想要出名的念头。”
  “多谢郡主厚爱了。”
  平阳郡主伸手,给沈毅倒了杯茶,然后看向这个江都来的年轻公子,微笑道:“今日到这里来的姐妹,平日里拥趸无数,不知道多少人追求,怎么沈公子到了这里,就一直低着头,连看也不看我们姐妹一眼。”
  她笑着说道:“怎么,在老家有旧相好了?”
  平阳郡主毕竟是成过婚的,说话难免大胆直白了一些。
  沈毅先是摇头,然后开口道:“回郡主,在下出身低微,现在一心致于学,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如果不是二公子竭力邀请,在下今日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平阳郡主,然后又低头道:“人贵自知,在下从小便很自知。”
  平阳郡主微微一笑:“是这个道理,但是少年人心里难免都有一些妄念,你便不想娶我家妹妹,抱得美人归?”
  沈毅头都没有抬,开口道:“不想。”
  “郡主,在下去想这些事情,只是徒增烦恼耳。”
  平阳郡主淡淡的瞥了一眼沈毅,眯了眯眼睛。
  “那要是杨敬宗,刘纪章的孙女在这里,你想是不想?”
  杨敬宗是当朝宰相,刘纪章是当朝户部尚书。
  两个老头……的确都有孙女。
  沈毅再一次摇头。
  “回郡主,无用之想,在下从不去想。”
  平阳郡主坐在沈毅对面,她淡淡的看向沈毅,然后给出了自己对沈毅的评价。
  “无趣之人。”
  说完这四个字,这位年轻的小少妇贴近了沈毅几分,近距离打量了一眼沈毅。
  浓重的香粉味道扑面而来。
  “不过却也有趣,以后咱们说不定能当个朋友。”
  说完,这位平阳郡主起身,依旧步履婀娜,扭着屁股离开了。
  沈毅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平阳郡主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几个少女,他再一次低下头,在心里喃喃自语。
  “这都是我进学路上的业障,都是业障……”
  第一百五十章 失落的沈章
  这场茶会,沈毅老老实实充当了吉祥物的角色,整个茶会他基本上都是坐在桌子上旁边,时不时喝口水,吃点东西,有人来给他打招呼,他便笑呵呵的打招呼。
  中午的时候,晋王府的下人们端了饭食过来,沈毅又跟这些业障们一起吃了顿饭,好容易撑到了午后,这些小姐们才一个个告辞离开,沈毅与小郡主一起,将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送走。
  平阳郡主最后一个离开,临走之前这位已婚的小少妇郡主,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带着笑容,对沈毅摆手离开。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沈毅默默退后两步,对着小郡主李姝拱手行礼:“郡主,茶会已经结束,在下这就回去了。”
  “在下乡野出身,不识礼数,今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郡主见谅。”
  小郡主今年十五岁,大概比沈毅小个一岁左右,她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了看沈毅,然后轻声道:“沈公子是讨厌我么?”
  沈毅摇头,实话实说:“绝然没有。”
  “那今日茶会上,沈公子为何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小郡主看着沈毅,语气略带一些埋怨:“我自小好诗词,这些姐妹们也都喜好诗词,因此她们才想见一见沈公子,并没有别的念头,你们这些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牵扯到男女之事上?”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郡主,在下并没有这么想,在下也知道郡主没有这么想,但是架不住旁人会这么想,男女在一起相处,天然就会被人议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沈毅低着头,不敢看李姝,而是缓缓说道:“郡主金枝玉叶,一些风言风语传出去,对在下绝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还会让在下面有荣光,只是在下区区一个童生,如果有风言风语传出去,我怕会影响郡主的名声。”
  “在下寄居晋王府,已经很麻烦郡主一家了,万万不敢再让郡主面子上过不去。”
  沈毅上辈子毕竟是做过生意的,说起话来自然颇有些技巧,短短几句话,不仅把自身的问题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做出了一副为李姝着想的模样。
  小郡主闻言,并没有立刻说话,她看了一会儿沈毅,然后开口道:“你一点都不像十六岁。”
  “我跟你差不多大,我便从来不会去想这些,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沈毅默然:“郡主金枝玉叶,您不用去想,自然会有晋王爷,会有世子替您去想,但是在下出身寒门,有些时候就不得不多想一些。”
  小郡主点头,嗯了一声,默默转身。
  “沈公子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小郡主走了两步之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公子,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只是如果你再有什么新作,还请递给环儿一份,让环儿送到我这里来。”
  环儿是她身边的丫鬟,那个曾经来堵过沈毅的小姑娘。
  沈毅微笑点头:“这个自然没问题。”
  小郡主点头,默默转身离开。
  转身之后,她便轻声叹了口气。
  倒不是说她对沈毅有什么情愫,而是因为,她快要到嫁人的年纪了。
  这个年代,婚姻嫁娶完全是父母之命,李姝全然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另一半,说不定什么时候,晋王爷就会把她嫁出去。
  按照宗室之女的先例来说,她多半会被嫁给勋贵之子,或者是高官家里的次子,或者无心功名的儿子。
  如果是以上几种倒也罢了。
  最可怕的是,她有可能会被嫁到北齐去。
  六十年来,陈国也有需要与北齐搞好关系的时候,到了这种时候,陈国就会把宗室之女北嫁,从而缓和两国之间的关系。
  宪宗皇帝韬晦之时,五年之内嫁了三位宗室之女出去。
  而身为宗室,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就是这个时代女子共同的悲哀之处了,不管出身如何尊贵,哪怕是出身皇族,都很难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
  而另一边的沈毅,与小郡主分开之后,二话不说就直奔老爹沈章办差的地方,在房间里找到了正在打算盘的沈章。
  沈毅坐在沈章对面,看了看自己的老爹,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父亲,儿子有些事情想跟你商议。”
  沈章停下算盘,见沈毅面色严肃,他也就站了起来,背负双手走了出去。
  “走罢,咱们去后院谈。”
  沈毅点头,跟在老爹身后,到了这处小院子的后院,他跟在沈章后面,见四下无人之后,他便微微低头道:“爹,我想搬出去住。”
  沈章脚步顿了顿,然后默默点头:“嗯,陛下赏你的钱,足够你在建康住好些年了,你要是不想住在晋王府里,那你就搬出去,为父没有什么意见。”
  沈毅看了看沈章,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爹,我想让您也离开晋王府,不要在这里做事情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沈章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他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道:“怎么,嫌爹给你丢脸了?”
  沈毅连忙摇头,开口道:“儿子绝没有这个意思,这些年不是您在王府里做事情,我跟小弟早就饿死了,儿子绝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沈毅低头道:“不瞒父亲,儿子跟旁人合伙,在建康做了点小生意,生意虽然不大,但是多少能赚一点钱了,您也四十多岁了,辛苦了这么些年,是时候休息休息了。”
  “你赚的钱是你的。”
  沈章倔强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发起了脾气:“江都还有恒儿呢,为父不为你,也要为恒儿攒点家业。”
  他似乎是恼了,有些暴躁的说道:“你要搬出去就搬出去,爹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说到这里,沈章抬头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儿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头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轻声道:“儿子你放心,你哪天中了进士,爹一定立刻离开晋王府,不会让你在官场上丢人,只是现在……”
  他轻声叹息:“爹年纪还不大,还能做点事情,还能替你跟恒儿攒点家底,你将来要成婚,恒儿也要成婚,这个时候,为父还不能闲着……”
  沈毅连忙低头道:“爹,儿子没有这个意思,您愿意在这里做事,那就留在这里做事就是。”
  “嗯。”
  沈章很是失落的点了点头,背着双手离开了。
  沈毅站在原地,看着老父亲满是失落的背影,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里明白,沈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孩子大了,要从他身上接过家庭的担子了。
  沈章为了这个家,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要他卸担子,这种巨大的失落感,是难以言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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