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柳梦低头看我,眼眸低垂,眼尾被带出上扬的弧度,像那只雀鸟展翅,徐徐飞来。
  柳梦对她的坚持是什么呢?我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她答:我以为她会永远爱我,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柳梦的往事,我只听过一半,后半段当初被她敷衍了过去,我无法知晓柳梦和柳如萍何以分开多年,落得个鲜少往来的境地。
  此时此刻此地,柳梦褪下她坚韧、漂亮、随性的皮,成为一只赤裸又脆弱的小兽,依偎在我身侧,把她所有混乱,痛苦的心事,全部向我倾诉。
  柳梦和柳如萍关系彻底走向崩裂的起因,仍是因为柳茹萍的丈夫陈两升。
  在柳如萍给予的标准好女儿框架下,柳梦谨遵她的期盼,出落得亭亭玉立,得体大方。两人站在一块,真就做到了羡煞旁人、气质相似的母女。
  至于对此漠不关心的陈两升,从未将柳梦视作他的亲骨肉。
  这些年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身材在酒桌应酬和生意场上逐渐变了样,小腹有了点圆润弧度,还算长得过去的脸,也比从前肿了一圈。
  身体变化是其次,心理上的转变才是可怕的。
  他变得越发冷漠、自私。浸淫生意场多年,钱权与色,成为他自诩成功、上流的唯一标准。
  年老色衰,没有生育能力的柳如萍,会丢他的脸。
  因此,他不止一次表现过有意和柳如萍离婚,冷暴力的本事越发大了。最开始是长辈间的聚会,他常以工作忙推脱,后来,连理由都不找了,没等柳如萍和他商量,一个工作电话,便起身离开家。懒得再向从前那样,做表面夫妻。
  柳梦不止一次劝过她,不如离了,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思,难道你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
  柳如萍仍旧做她无谓的坚持。
  我不会离的,他只要没有提,我们就还是夫妻。
  时代受限,她不愿轻易走到离婚的地步,往后要想再婚,不仅艰难,还要落人歧视。她无法忍受这种后果,这是她自认身为女人,身为一个体面的老师,最失败的境地。
  柳梦真想说她无可救药。陈两升虚伪无度,他要是主动提,那就落得众人眼中的负心汉、薄情人,他如此爱惜自己的名声,怎么可能会打破别人对他好丈夫的印象。
  可她无法去指责柳如萍,毕竟她已经够难过了。
  她跪坐在柳如萍身边,趴在她双腿上,握着她手,带点撒娇,又分外恳切道:老师,要不然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住,总之不要再呆这里了,这样你也不用总是念着他。
  去个只有她和老师生活的地方,不用去面对来自娘家、婆家的非议,活得自由自在,多好。
  对方沉默多久,柳梦就跪了多久。
  但柳如萍还是说:不行,这里才是家,我不可能抛下这儿,去和你过,你以后还会有你自己的家庭。
  什么家庭不家庭的,柳梦只想要和柳如萍长久生活着,亲情和恩情,比什么都重要。
  就是这样的回答,柳梦第一次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失望。
  她没再说什么。
  过了几个月,赶上新年,陈两升破天荒回到家,说要待个三天,和家里好好过年。
  第一天,柳如萍很高兴,带上从学校放假回来的柳梦,在厨房做了很久很久的饭,从白天忙到下午。
  晚上一家人坐在饭桌前,柳如萍表现虽克制,但频繁给他夹菜的动作,和眉眼间流露出的笑意,无不昭示此刻她心情喜悦。
  陈两升和柳如萍炫耀完自己最近手头投的几支股票后,开始关心起对面的柳梦,问她学习的事。
  柳如萍先是有点错愕,很快又笑了,眼神示意柳梦做回答,满眼的期待和骄傲。
  如此气氛下,柳梦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直白赤裸的目光让她莫名有点不适。错开视线,简单说了下在学校的近况。
  男人听完,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说了句:挺好,要好好学习。便没了后续。
  就这点小插曲,在柳如萍看来是件好事,也许正意味着她这些年的努力终于被看到,被回应,他们之间逐渐僵化的关系,因柳梦有了缓解。
  第三天的下午,柳如萍临时被娘家叫回去,说是她那上了年纪的妈妈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在医院里呆着,得过去看看。柳梦想陪她一起去,被她叫停。
  理由是让她留在家里照顾昨日应酬喝多的陈两升,他回趟家不容易,如果没什么事,也可以好好聊聊天。
  抱着让这两个人增进感情的想法,柳如萍半是强硬半是哄地将柳梦留在了家里。她本意是想让他们好好相处,让他陈两升对柳梦改观。
  却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误将柳梦推入魔窟。
  柳如萍走后,和陈两升同处一室,面对一个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睡着的酒鬼,让柳梦感到既无趣又烦闷。给他倒了杯水做做样子,回房间看书学习。
  待到傍晚,她估摸着老师应该也快回来了,走出房间准备做饭,这会陈两升已经是醒了,静坐在沙发边,似乎在看电视,也像在发呆。
  听到动静,回头看柳梦,一双眼因宿醉和熬夜猩红一片。似乎还没完全酒醒,说话带点莫名其妙,笑说:是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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