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养成手册_分卷阅读_152
他觉得杨凌很蠢,徐渭不该选这么个蠢人。但是就是这个人,他愿意站出来,他愿意为此而付出生命。杨凌突然抓住了罗慎远的手,笑了:“我想做点事情,老师待我这么好……我不能对不起他,跟你比,我一直太弱了……其实我是故意的……我这么被打死……他们知道肯定会愤怒的,朝堂会压制不住的。”
杨凌是打的这个主意,他想用自己的死来激怒清流党,激怒那些麻木的官员。
他没什么力气了,疮药涂了背部臀部,但是血一点都止不住。失血太多了,是救不过来了。
他竟然就要死了!
罗慎远说:“你何必如此……迟早会有办法的。”
杨凌说:“什么……办法?”他闭上了眼,有点累,“他们都开始……怕了……我就是想着,宣蓉,我回不去……她又该要生气了……我不按时回去,她老是生气……”
“对不起她……”杨凌说,“没有时间去陪她了……”
罗慎远被他抓着的手捏紧,他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被杨凌触动了,他慢慢半跪下来。
“你别说了,我叫人去请最好的郎中,疮药都冲没了。药呢?”他的声音嘶哑,“快再拿药来!”
杨凌渐渐睁不开眼了,眼皮太沉了。
“你比我聪明……你不喜欢我,但我快死了。你要杀了他……不要放过他……”
罗慎远紧紧捏着他的手。
“好疼,我翻不过身,好难受……”杨凌喃喃着。
罗慎远闭上眼,他看到杨凌渐渐不说话了,手软了下来。他平静地说:“一定会的。”
天下之间,一定有一股浩然之风。
不是所有人都贪生怕死,不是所有人都爱慕虚荣。总有这样的人,傲骨铮铮。罗慎远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由他来做。
第177章
夜已深。
陆嘉学在书房中处理事情,叶严几个人站在他面前。
侯爷新婚之后,脾气就一直挺好的。眼下不知怎么的,脾气反倒不如原来了。几个人说话唯唯诺诺的,不敢大声。
书房外十分肃穆,有个人急匆匆地走来。
她连斗篷的帽子都没有带,只跟着两个粗使的丫头,她显得很瘦了,但是当年的风姿还是一点都不减。梳了垂云髻,气质高洁。守卫的亲兵要把她拦下来,谢敏冷冷道:“叫他出来见我!”
听到外面隐隐的声音,陆嘉学有点不耐。守卫的人不敢放谢敏进来,但谢敏又固执,反倒是争执不下。他放下了手中的舆图。
守卫的人看到陆嘉学终于出来,一个个垂首不敢再言。
陆嘉学背手走到了谢敏面前,笑道:“长嫂,我给你几分颜面,可不是由着你胡闹的。”
谢敏直看着他,冷冷地说:“你把她抓回来了,是不是?”
陆嘉学不语。
谢敏继续说:“你上次成亲那人,是不是她?”
“你何必过问。”陆嘉学向旁边一个人招手,“送大夫人回去。”
“陆嘉学!”谢敏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种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会的便只是抢夺!她现在喜欢你吗?你为什么不能让她平静生活呢,她陪你们这些人玩儿了把命,这还不够吗?”
她心里有那种迫切的渴望,至少在这事当中,有人是真的高兴的。她希望如此。
陆嘉学沉默,或许这些话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继续道:“送她回去。”
然后转身朝屋内走去。
谢敏在他身后继续说:“陆嘉学!你这种人就不配有人爱你,你有再多东西又如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陆嘉学的身影停顿。突然冷笑,他猛地回过头。冷冷地盯着谢敏一步步走近:“你觉得你配被别人爱是吧?简直蠢得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谢敏,穷极一生了,你竟然还不知道你枕边人是什么人?”
谢敏倔强而冷漠地看着他。语气鄙夷:“我与嘉然伉俪情深……你这种人怎么懂!”
陆嘉学似乎觉得她特别的可悲:“他曾和二嫂偷情过,你肯定不知道吧?”
“有一年除夕他未归,身上带着别的女子送的香囊,绣了个‘宛’字,你还记得吗?”陆嘉学笑着凑到她的耳边说,“那是当年太子妃的小名。长兄为太子出谋划策,却跟太子妃混在一起……这些是皇后亲口所言。”
谢敏后退半步,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他与二嫂时常私会于小竹林。有一年老夫人说要砍了那片竹林,大哥第一个不同意。这个长嫂肯定是记得的吧。”
“你知道,我没有必要骗你。”陆嘉学整了一下护腕,他继续说,“二嫂对大哥还真是情真意切。你现在想想二嫂究竟是怎么死的,偏偏在大哥死之后,你没觉得奇怪吗?”
谢敏思绪混乱,是的,陆嘉学的确没有必要骗她。
她看到过那个香囊,但是她信任陆嘉然的为人,自然不会多问。那片竹林的问题上,陆嘉然的态度很奇怪。实际上仔细想,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只是没有人会把温文尔雅的他往那方面想,他明明对她特别的好,妾都是原侯夫人硬给他,他勉强接受的。
陆嘉然死的时候,原侯夫人跟着出事,二弟妹在她灵前痛哭。后来是得了病,却不肯吃药死的。
“我不信……我怎会轻易被你挑拨,我与嘉然是相互信任的。”谢敏说。
陆嘉学不想跟她多说了,浪费口舌。他还有很多要事要去处理。
谢敏见劝他无望,叫丫头扶着她回去。谢敏渐渐走出了陆嘉学的院子,却不知怎么的踉跄了一下,几乎没站稳,她的手近乎发抖。
“夫人,小心这石子路。”丫头连忙扶稳她。
谢敏闭上眼,她想起了很多的往事,她说:“我不信他,我怎么会信他呢……”
“您这是怎么了?咱们快些回去吧,外头怪冷的……”丫头疑惑不解。
谢敏点了点头:“走吧,快回去吧。”她不会信的,今天听到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记得。谢敏越走越快,背影竟然有些佝偻了。
程琅也是深夜回府。
他连夜去了趟罗家,但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没见到罗慎远回来。今天徐渭和杨凌相继出事,罗慎远应该没空吧。
程琅就把这件事作罢了,他其实谁也没有必要提。
他突然变得很冷漠,谁好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懒得管了。
谢蕴难得等到他回府,知道他是去大同出了一个多月的公差,从他走之后就开始想念他。听说程四少爷今日回来的时候,谢蕴就开始期待了。她让下人洒扫院子,她换了身簇新的衣裳,她甚至对着镜子看了很久自己的妆容有没有瑕疵。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谢蕴就走了上去。“我听说您下午就该到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谢蕴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语气微带着讨好。
程琅看了她一眼,不是往日的温柔迷离,他现在的表情很冷漠。
“怎么了?”他把解下来的革带递给丫头。
谢蕴嘴唇微抿:“你没有回来,我在家中无聊。除了跟大嫂斗斗,倒是没有别的事做了……”
“对了,我听闻罗三太太魏宜宁出事了。”谢蕴又说,“说是得了重病,结果那日大伯母带着我们几个上门去探病,罗家却挡着不让见人。去看的人都这么被拒了,英国公府却没有派人过来看过……我们都暗自猜测,魏宜宁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可能已经身故了。”
京中交际圈太广,罗慎远估计是想保罗宜宁的正室之位,但是纸不包火。
程琅听到这里冷笑:“魏宜宁要是死了,你不该高兴吗?”
程琅从来没有这么跟她说过话。以至于谢蕴看着程琅的脸色,她觉得他已经看透了什么。
是了,她是喜欢罗慎远。但是在这一个多月里,她想得最多的竟然程琅。多么可笑,当年要嫁给程琅的时候,她千般万般的不愿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蕴咬唇,她说,“我盼你回来,你竟然……”
程琅轻笑了一声:“你盼我回来?”
这倒是有趣了。
他侧手执谢蕴的手,倾下来缓缓问:“来,告诉我你怎么盼的?”
芙蓉销金帐,丫头轻手轻脚地端了烛台下去。程琅抵着她,将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上,谢蕴避过头,脸颊却是绯红。她随着动作揽住了他的脖颈。到最后,程琅停下来靠着谢蕴的肩头,轻抚着她的长发问:“你喜欢我?”
“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喜欢你。”谢蕴说。
“喜欢我的人很多,”程琅问,“你不怕吗?”
谢蕴就挪了挪身子:“我知道你原来在清湖桥养过外室……我知道你有很多红颜知己。但我知道你对她们都未曾真心过……”虽然程琅是个浪子,为人风流。但是至少她觉得,程琅待她还是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的。
“好。”程琅只是简短地回了个字,将她缓缓放开。
婆子端了清洗的热水进来。谢蕴下床沐浴,等再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已经睡着了。她坐在他身侧,端详了他的睡颜很久。
*
罗宜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雪霁天晴了。天气很好,比前几日暖和一些。
她穿衣下罗汉床走动,昨夜陆嘉学应该是没有回来的。她这些天没得动过,要走走才行。自从知道自己有孩子之后,她对自己的身体就谨慎多了。刚在屋内走了两圈,端着早膳的丫头次第进来了,放下一壶羊乳,一盘酥酪,一碟切成片的鹿肉,一盘槽子糕。
宜宁吃了些槽子糕,喝了两碗羊乳。有个丫头进来屈身说:“夫人,侯爷在外面等您。”
他又想干什么?怎么不直接进来。
罗宜宁喝完最后一口羊乳,跨出了房门。陆嘉学站在扫干净雪的青石道上,穿着件玄色右衽长袍,腰间挂了墨玉玉佩,背着手等她过去。
陆嘉学听到身影,转过身对她说:“宜宁,走过来。”
他牵着她走在扫干净雪的石径上,宜宁看着他的背影。
多年前,他们俩还一样年轻的时候。她不认得侯府的路,他牵着她去给侯夫人请安。陆嘉学虽然喜欢调侃她戏弄她,但是这种时候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怕她被陆家的人欺负了。所以对于他所有的戏弄,宜宁都是喜欢的,因为她知道她处于他的羽翼之下。
实际上在婆家里,唯有他靠得住。若是丈夫也靠不住,对于女子来说是非常可怕的。
陆嘉学停了下来。
他果然是带自己来了原来侯夫人住的正房!
罗宜宁慢慢走过去,这里已经破败了。当年那些繁华和铺张,那些生动的人事,也就是掉落的门漆,褪色的匾额。青石板缝冒出的苔藓,雪堆积在路径上。她甚至仍然记得大家一起来请安时,谢敏端茶时微翘的手指,三嫂说话眼角上扬,略带挑衅。侯夫人喜欢用顶级的老山檀香,每日晨来,屋内都是这样一股淡而高雅的香味。看她的脸色总是淡淡的。
“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请安的时候,太过紧张,差点打翻夫人的香炉……”陆嘉学说。“我在后面帮你接住了,手被香烫了两个泡。你回去给我涂药膏,边涂边愧疚。”
罗宜宁当然记得,然后他就很郑重地说:“你既然心疼。那你要记得你欠我的,将来一定要还我的。”
她当时简直哭笑不得。
“你现在该还我了。”陆嘉学说,“宜宁,不要跟我闹脾气了,你该回来了。”
不要闹脾气了,该回来了。
罗宜宁走到他身侧,她看着门楣,心里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陆嘉学,可这些人事都过去了……”
“那我做错什么了!”他突然握紧她的手臂,厉声道,“我做了什么?罗宜宁!”他的一字一句都是挤出来的,捏着她的手用力得要捏碎了。罗宜宁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沉得不见底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