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 第75节

  私下里,她传孙太医到府上问过,孙太医翻一遍古医书,只说这是神识撕.裂病,可如何医治,却无良法,只道是心病,最好的良药当是心药。
  楚明玥把老太医送出府,才剥着盐炒葵子说了句,无药可医呗。
  万幸这人于政务上还算靠谱,未做过于出格的事,做得最过是在紫薇殿当众斥得三朝文臣咬不出半个字,回去就气病了。
  她就也想通了,真要有个不测,那就是他宣家的气运尽了,谁也阻不动,楚家再无男儿能护宣氏皇朝,再无力可尽。
  宣珩允踏过阑珊灯火,睫影一弯,含笑走到楚明玥身边,在贵妃榻上挤出个位置,“皇姐,我批奏折到现在,眼睛酸涩、肚子也饿,饿得脑门儿发热,不信你摸摸。”
  楚明玥被他挤得黛眉一蹙,坐正了身体,再看那张委屈巴巴凑过来的脸上,一双墨色漆眸似琉璃润着一层莹泽,正黏糊糊望着她。
  倒是会示弱。
  那个端方君子贯爱面子,断摆不出这等讨好姿态。
  第75章 75、75
  那张脸诚挚无害, 眸光矍熠,楚明玥对上几息,就觉不自在。尤其二人现在的关系, 不亲不疏, 难以梳理。
  楚明玥转睫,一只手指点着他肩头, 眸影淡扫:“坐那边去。”
  宣珩允冷不防抓住那根手指, 俯首在娇腻白皙的手背上落下蜻蜓点水一吻, 又赶在楚明玥芙蓉嗔颜时,乖乖坐到了旁边的圈椅里。
  一点酥意像一条小鱼入水,顺着手背快速游离, 在楚明玥的身体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楚明玥再绷不住严谨的样子,她放下双腿, 一双玲珑玉足落下, 烟罗裙衫垂在弧度正好的脚背,给那双原本坦荡的白玉足平添几分欲拒还迎的若隐若现。
  晚风轻拂,衣袂摇摇晃晃,绣金的裙边就擦着那双脚拂动。
  宣珩允的视线无意识落在那一双玉玲珑上, 先前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倒已敛尽, 他用毫无杂念的纯粹目光欣赏那片拂动的衣料。
  有清浅的紫沉香在屋子里徐徐弥散, 甜腻腻的气味。
  宣珩允起身在楚明玥膝前蹲下,三指捏住楚明玥袖珍圆润的踝骨,左手拿起旁边绣鸾辍珠的荷履帮她穿上,神情虔诚又专注。
  只是他左手一从阔袖袍里伸出, 楚明玥便瞧见他腕骨新换的绷带。
  脚踝处手指温凉, 却让楚明玥耳尖生热, 可看那人, 一脸正气,倒是她不纯洁了。
  楚明玥没来由一股邪气,连带着语气变得也不好,“你老实告诉我,手腕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寻常擦伤怎会要足月不痊愈,无论是孙太医的医术,还是宫里秘制的金疮药,这伤早该好了。
  宣珩允为其穿好鞋子,手指蜷缩一下,他就那么蹲着仰面含笑,“皇姐还未说,方才何故叹气。”
  楚明玥知他故意转移话题,乜他一眼,也不打算瞒他,“迟迟未收到大哥回信,心里不放心。”
  她知边关和古纥已经开战,可至今未见有军报传回洛京。官面上没有,但宣珩允的黑衣骑一定会有消息传回。
  边关战事向来是朝中机密,她不想打听,但沈从言是她兄长,问一声兄长近况,总不算涉政吧。
  楚明玥转眸思忖,直言问:“黑羽鸟可送回我大哥消息?你只需告诉我他好还是不好。”
  “皇姐,我批一下午奏折,又看了一个时辰边关舆图,手书信函命人快马加鞭送过去,到现在都还未用晚膳呢。”
  宣珩允勾着她一缕衣带绕在指节上,“皇姐怎不问问我饿还是不饿,沈将军骁勇,未有危险。倒是我,再不吃口东西,就要饿昏在皇姐怀里了。”
  这人的脸皮怎越发的厚了?这也不是幼时那个整日沉着一张脸的人啊。
  虽是调侃之语,可楚明玥听懂了,沈从言无恙。
  “我这府里可比不得宫里御膳房。”楚明玥抽回衣带,“陛下想吃什么。”
  “就吃府里的蟹黄小馄饨就好。”
  就?楚明玥只差要气笑,听上去还挺不挑,这个月份的螃蟹肉少无黄,厨房去哪里给他弄蟹黄。
  “没有。”楚明玥拿回那卷话本子在手,不再看他。
  想了想,终是又补了一句,“现下不是吃蟹黄的季节。”
  “皇姐休要敷衍我,当年你就是在这个季节给我送去的蟹黄小馄饨。”
  楚明玥诧异望过去,撞上那双迫切祈望的桃花眸子,突然眸光一闪,继而沉默几息,终是开口,“那是骗你的,是鸭蛋黄。”
  宣珩允:……
  幼时的记忆忽然狠狠撞懵他,一个古怪的念头自脑中升起,少时的昭阳郡主说喜欢他,莫非也是为逗他乐呵。
  “张伯腌的咸蛋黄比蟹黄还好吃。”扫过那张颇有些落寞的脸,楚明玥于心不忍,潦草丢下一句,吩咐下去,让膳房给做一晚蛋黄馄饨。
  馄饨很快被送过来,宣珩允不愿去膳厅,就坐在那方小案前,吃着香气扑面的鲜肉馄饨。
  楚明玥侧卧在贵妃榻上,时而翻过一面书页,灯火煌煌,二人谁都没说话。
  宣珩允垂睫细嚼慢咽,楚明玥余光瞟一眼,心笑倒是比幼时斯文了,那些冷宫里的积年旧习,因为常年缺少食物而养成的狼吞虎咽,贵为九五之尊的人身上,早已不复存在。
  纵使他多次强调,自己是从十岁而来的宣九,可他确实是奉化帝亲批掌印东宫的太子,是登极三载的元启帝,这是无人能改变的。
  即使他自己,也不能改写走过的时光,不经意间露出的生活习性才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哪里有什么两个宣珩允呢,不过是病了。
  “宣九,”楚明玥漫不经心扫过页面上小字,“可吃饱了?”
  宣珩允以素帕轻拭唇角,忽闻这声称呼,眸底漆芒一亮,凝驻起澎湃滚烫的热意,接着听楚明玥声线慵懒缓道:“吃饱了就回吧,这儿可没你的寝房。”
  骤一听要被赶走,宣珩允刚燃起的磅礴情意顿时萎靡,他仿若蔫霜的秋叶半耸,从圈椅里离开挪到贵妃榻上,将将坐着边沿。
  “皇姐就不能收留我一晚。”他眉染委屈贴上去,被楚明玥一指推开距离。
  楚明玥凝视他,这般温顺的模样,她准备好的说辞突然说不出口了,出口的是:“明日还要早朝,你住这里要平白早起一个时辰。”
  “明日早朝取消了。”宣珩允道。
  “什么?”她惊诧疑望他。
  “古纥此次勾结北厥,北厥是游牧部落,搅扰边境一击既走,且劫掠百姓以作人质,绥远军恐伤无辜,吃了些亏。”
  他主动说起战事,说得轻描淡写,但楚明玥却听出了不同。
  “大哥是我阿爹亲手带出来的将帅之才,即使你信不过他,一众老将皆是我父驰骋疆场时的左膀右臂,个个对朝廷赤胆衷心,你也不信?”
  “你不能因投鼠忌器,就弃而不用。”楚明玥一改慵懒之态,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宣珩允磨了磨后槽牙,语气淡然:“我非不信任侯爷留下的诸位将才,只是国丧刚满,行商契约刚过半年,古纥和北厥这次属实是在试探我的态度,我可不是什么宽容之人。”
  还知自己恣睢必较,倒是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楚明玥瞥他:“就算如此,平定古纥和北厥之乱,对绥远军来说,非难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宣珩允轻抬下巴,眼尾往窗外淡扫而过,“皇姐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我既知兵法,又堪骑射,为什么不能效仿宗帝御驾亲征,一举荡平古纥、北厥二部落,为大宛永除后患。”
  楚明玥缓吐胸中浊气,瞪圆眸瞳盯着他,觉得此人是在说疯话,恍惚难辨此人究竟是哪个意识,还是又蹦出了新的意识。
  宗帝亲征之时已是中年,后宫皇子不下十人,且太子已立,据史书载,那是一场注定会赢的战役。
  眼前之人,以及此次境况,何来和宗帝相较。
  “此事太危险。”楚明玥轻叹,“陛下,”遂又改口,“宣九,你不可这般任性,君王不涉险的道理,你不会不知。”
  她有意用他喜欢的称谓劝说他。
  “此事不会有危险!”宣珩允说完,发觉语气不对,放缓语气道:“皇姐放心,我已做好万全之策,朝中诸事也已安排妥当。”
  楚明玥微眯凤眸审视他,隐隐总觉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宣珩允捏了捏指尖,不动声色回答:“没有。”
  只不过是军中密报,“主帅重伤,军心不稳。”
  还有比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更能稳军心的人事情吗。
  沈从言有意要引他到前线动手,宣珩允将计就计,亦打算远离京都解决这一大患。
  “皇姐是在担心我。”宣珩允迅速在她脸颊啄一下,他就像偷吃到糖糕的孩子,周身都洋溢着被人宠着、关怀着的放肆劲儿。
  楚明玥一滞,腹中筹措好要再审问他的词句被压在喉间,无论如何再难说出口,“……战场刀剑无眼。”
  寥寥六字,仿佛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宣珩允就像得到奖励的狗勾朝楚明玥露出满足的笑。
  他一把拉过楚明玥,把人搂在怀里,眉宇间柔化成一汪春水,“皇姐果然最疼我。”
  “皇姐,我的心里一直心悦于你,从十岁开始。”宣珩允颔首,下巴抵在楚明玥额上摩挲。
  楚明玥一阵不自在。
  岁月漫长,红烛燃至尽头,堆砌出厚厚蜡油。楚明玥终于听到这个人如她期冀的那般表达心意。
  他终于让她知晓,她十二年的追逐是值得的,非一场镜花水月。
  可这个时候再听这些,难免腻了些。她是个黑白分明的人,过去的就是过去了,纵使她如今答应这个人去尝试,那也是向后看。
  再往前追忆往昔,当真不必。
  且说关心他,是真的关心他吗,亦没错。可这份关心太复杂了,她担心他的病、担心杀场凶险、担心他回不来。
  然这份关心因他是大宛的皇帝、因他是谋略在胸的合格帝王,因他有病在身,因她与她少时结识。
  这种关心并不是往日那种,满腔真情只为他这个人的真诚与精心。
  第76章 76、76
  天将亮未亮的夏日, 是一天之中最舒适的时候,空气清润,金蝉未醒, 昭阳郡主的小院里, 静而幽碧。
  纱罗帐内,牡丹凤翎冰丝薄被下探出一只玲珑玉足, 踝骨圆润精巧, 皓肤赛雪。
  楚明玥浓密似鸦羽的长睫动了一下, 悠悠转醒,腿才刚一动,便有几声清脆的铃铛声入耳, 细微若山背的泉流,声音遥远又醒神。
  先是一霎茫然, 楚明玥才记起——
  昨夜熬到夜中, 她无力说服宣珩允放弃御驾亲征的计划,佯装嗔怒赶他离去,实则也是当真乏了。
  她侧卧贵妃榻,掩面启唇一声倦意, 忽而宣珩允半跪贵妃榻, 一只手捏起那两枚踝骨, 她的一条腿被抬起。
  楚明玥困倦顿消,惊怕瞪着似乎要欺身压下的人,她的一只脚被举到他面前,这是一个尴尬又羞愤的姿势, 她不敢动弹, 两肘撑榻, 怔怔望着肃眉冷色的男人。
  但她又非真的惧怕, 她心里知道,只要她一声呵斥,这个男人就会敛尽所有放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任由男人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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