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登基了 第107节
河图仍有几分赌气:“我想不到,她便能把她们全都杀掉了?”
李素节叹气:“你明知那是气话。”
河图不搭理她。
李素节道:“我这儿有个想法。”
河图刷的抬头:“什么想法?”
李素节道:“我听说,当初刀锋营的姊妹们走上这条路,多半是你的功劳。你说动了她们。”
河图听懂了:“又要我去说?”
“有何不可?”李素节道:“我早听闻,你在倡肆之间名声极好,想必有些关系不错的姊妹,你若能说服她们从军,自然能免去不少工夫。”
河图表情一动,但又说:“我人缘再好,这么大的干系,她们也未必会听我的。”
“我们应当还没有那么不济?”李素节笑道:“虽然训练苦了些,未来还会上战场,可我们有军功、有军饷、有从良的机会,且死人不多——你们不正是榜样。”
河图低声:“话虽如此,我却总觉得像在哄骗她们。”
“既然是事实,算什么哄骗。”李素节忍俊不禁:“况且,你自然可以从那些合适的人——处境艰难、想要改变、或有野望的人——入手,你了解她们,这正是你的优势。”
河图当真思考起来,好像立刻就在心里拉出了名单。
突然,河图醒悟,瞠目道:“你果然还是个说客!”
李素节起身,微笑:“大概是个成功的说客。”
河图冲她脚下丢颗石子。又拍屁股起身,说:“姑且算吧。”
李素节说服了河图。
河图愿意一试,也怀抱微妙的期望,想着或许有那样的姊妹,即使习惯了现有的生活,却仍有不甘,希望再多走一步,主动提刀加入她们的队伍。
昭昧也没有反对。她曾嗤笑伎子们的随波逐流,至今仍对结果不抱幻想。只是觉着,倘若河图试过这条路,窥见她们的怯懦无力,便会赞同她的做法。
然而,当河图带着那些希冀改变而愿意加入她们的伎子们站到她面前,当她一一看过面前这几十张脸,她长久地不发一言。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根本不值得奇怪。
昭昧忽而一笑,道:“邢州城有多少倡肆?”
她说:“我一一去见。”
第90章
整个大周, 伎子不可胜数,其它州难以考量,但邢州正在治下, 数据最是清晰。按照李素节的统计,邢州伎子计一万三千人,其中以邢州城最多, 数有近八千之众,当初曲准征收营伎, 正是十取其一,而现在,站在昭昧面前的,不足百人。
这是河图乃至整个刀锋营七百多名战士动员的结果。
刀锋营的战士们源自曲准抽调的营伎,她们来自各个倡肆,她们的姊妹亦遍布整个邢州城, 她们耗费时间精力, 走遍整个城池, 带来这几十人的支持。
昭昧笑问倡肆多少,其实她早已知晓,又何必再问。
但李素节依然说出个数字,回答了她。
昭昧讶异:“原来竟有这么多家。”
没有人回答。
昭昧又问:“最近一家在哪儿?”
一刻钟后,昭昧带着李素节、河图并几名士兵,出现在了这家倡肆门口。
这里已经清场, 她们来到的时候, 场面空空荡荡,肆主不知发生什么事, 见到士兵就心里发慌,直到河图露面, 她才反应过来,苦着脸道:“您不是已经来过了吗?愿意走的您可都带走了,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往前几个月,刀锋营在街头巷尾不过是个奇谈,即使她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甚至战功赫赫,那些平生不曾见过战场、不曾见过屠刀的人们,提起她们时,亦会带着微妙的表情评价:这一群女人……
似乎女人天生便与铁血、与厮杀毫无关联,总令人想到柔情蜜意,想到青春靓丽,而后者,他们可以肆意评点。
而现在,当她们如狂风过境一般横扫倡肆,横扫那男人最喜评点女人的场合,甲胄在身、刀锋凛冽,他们才突然意识到,她们的刀沾过血。
而这沾血的刀就悬在她们腰间。
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转变,眼前的肆主已经刀锋营的“骚扰”,面上乖觉得多,心里却叫苦不迭。
刀锋营四处“教唆”,征召伎子从军。从军也就罢了,当初曲准征收营伎,她们无力抵抗,不也拱手奉上。可曲准好歹照价补贴,她们也能小赚一笔,但刀锋营的这些人哪里肯付钱?看上什么人,拉着便走。
敢拦?下一刻就让你看看刀刃为什么那么红。
因为她们的强硬,肆主们私底下没少咬牙切齿,挨个警告伎子们别异想天开,可这些伎子们多数没有关系牵绊,又仗着战士撑腰,真要走,肆主也拦不住,只能干瞪眼。好不容易把她们,正疼得心肝儿直颤,谁知道,这又杀了个回马枪!
而且,这回马枪来头更是不小。
河图问:“人呢?”
她问的是伎子。眼下,大厅里空空荡荡,除了肆主,不见一个人影。
肆主支支吾吾,但原因显而易见。
河图正要出言,昭昧抬手打住,问:“都在房间?”
肆主不情愿地答:“是。”
昭昧道:“这样正好。”
河图曾经来过,撇开肆主在前引路,带昭昧推开了第一个房间。
僄客已经离开,房间里只有伎子,门开时,她正躺在床上休息,闻声,吓得猛坐而起:“谁?”
很快,她看到河图,松了一口气道:“是你。”
她不耐烦说:“你还要说什么?我都说过了,我不去。”
昭昧问:“理由?”
伎子意识到什么,坐直了些,依然不起身,说:“还用问吗?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又不傻,那是去从军?那是去送死吧。”
昭昧道:“河图当和你说过刀锋营的死伤情况。”
“那又怎样?”伎子道:“她们活着,不代表谁都活着。总有人要死,现在不是你,迟早也是你。”
昭昧问:“难道这倡肆里没死过人吗?”
“死过。”伎子色厉内荏又理直气壮:“但死的又不是我。我活下来了,为什么还要去死?”
昭昧微笑。
伎子惊疑不定:“你笑什么?”
“是啊,你活着,但旁人死了。”昭昧原话奉还:“总有人要死,现在不是你,迟早也是你。”
伎子无言片刻,道:“你说的是不错。可是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八年。我好不容易劝说自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坚持到今天……为什么又要改变这一切?”
昭昧眨了下眼:“好不容易才坚持到今天,只要再坚持一点,一切都会过去,是吗?”
伎子不说话,别开脸。
昭昧点头,好像在表示理解。
伎子也不禁松口气:“所以,我不会——”
“铿!”
没人看清昭昧是怎样拔刀的。甚至,她们看到了河图的刀、看到了士兵的刀,却没有发现她的腰间也有一把刀,而且,比她们的更快。
当伎子听到声响,那刀已经架在她颈间。
她先是失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惊呼,察觉刀锋前进少许,又立刻将叫喊咽进喉咙。
“你,你这是做什么?”
“过不去的。”昭昧握刀仿佛拈花,透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说:“我不让它过去,它就过不去。”
伎子嘴唇颤动:“你要做什么?”
昭昧轻飘飘地说:“总有人要死,过去不是你,但若你拒绝,现在便轮到你了。”
伎子睁大了眼睛。
昭昧手一动,刀锋又逼近几分。她又说:“死,还是从军?”
伎子陡然回神:“从军——从军!”
她近乎呐喊:“我从军!”
昭昧微笑,收刀,向河图道:“记上她。”
肆主瞠目结舌,却不敢置喙。
接下来的事情,更令肆主痛不欲生。
河图轻车熟路地带着昭昧走进一个又一个房间,初时,昭昧还一个又一个地问原因,到后来更直截了当,走进去先拔刀,再问话,最后收刀离开。
走过的房间越来越多,河图记下的名字也越来越多,肆主的脸色已经如丧考妣,昭昧也越发面沉如水。
那么多人选择从军,可氛围只更加冷凝。眼看走廊要到尽头,她们只得到千篇一律的回答。
终于,河图推开倒数第二扇房门。昭昧走进去,见到人便将刀架上,不知多少次问出那个选择:“死,还是从军?”
她根本没有期待回答,只觉得心头膨胀的怒意即将爆炸。
突然,她听到对方小声问:“能不能什么都不选?”
昭昧这才发现,对方看起来比她还小些。她说:“不能。”
对方瞄了眼肆主,又问:“那……有第三种选择吗?”
对方这样啰嗦,反倒奇异地令昭昧急于宣泄的情绪得到缓解。
“什么是第三种选择,”昭昧讽刺:“好好儿待在这里?”
对方看看肆主,又看看河图,泄气地耷拉肩膀,说:“我知道你们是来招兵的,我也不想在这劳什子地方呆下去,但是,我进了这里,还能想办法逃跑,被抓回来最多就挨顿打,可进了军营,我还能逃出去吗?就算逃出去了,一旦被抓到,那可是死路一条!”
她顶着肆主吃人的眼神,大声说:“可我也不想当兵啊!”
“你明白就好。”昭昧收刀,说:“可惜你倒霉,被我们撞到。”
她依然登上了河图的名单。走出房间时,昭昧道:“瞧,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河图说:“终究不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