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惦记他的伤势,施黛唯恐出事,试探性敲响江白砚房门。
  虽说他自始至终看上去跟没事人似的,但以江白砚的性子……
  就算受了深可见骨的重伤,他大概也能做到一声不吭。
  难不成是吸入太多邪气,又或伤及肺腑?
  站在门外出神,施黛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
  伴随吱呀轻响,木门应声而开,透过缝隙,她看见江白砚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他的脸好白,连嘴唇都不见血色。
  “江公子。”
  施黛警觉:“你不舒服?”
  房中烛火倏忽一摇。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下的江白砚,与平日不大一样。
  他没说“无碍”,睫毛在眼底覆下晦暗阴翳,嘴角勾出温和守矩的笑:“施小姐。”
  似是迟疑,又似难以启齿,江白砚缓声道:“有邪气……浸入伤口。”
  施黛一怔:“什么?”
  猛然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施黛睁圆双眼:“哪儿?严重吗?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让我看看?”
  邪气入体不是小事,一旦渗进伤口,无异于毒素。
  想来也是,鬼打墙里邪气弥漫,江白砚又被划出那么多口子……
  肯定很难受。
  四下缄默,她听见轻微的窸窣声响。
  松垮的衣襟被江白砚轻轻拉下,显露一片冷白肌肤,与若隐若现的肩头。
  皮肤被月光照亮,不明缘由地泛起薄红。
  江白砚左肩往里的位置,横亘一条深邃抓痕,那邪祟大抵用了全力,才让伤口鲜血淋漓。
  血液是骇人的乌黑。
  有这样一道伤摆在眼前,任何旖旎的念头全被抛在脑后。
  施黛急忙道:“你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别动,我去叫……”
  她想说去叫阎清欢,陡然记起,他们这位队医还没入画。
  在虞知画房中躺着的,是气息奄奄的卫霄本人。
  等虞知画为卫霄处理完伤势,第二波邪潮出现时,阎清欢才会取而代之。
  “施小姐不必忧心。”
  江白砚笑笑,语气平静无波:“邪气尚未扩散,要消去,方法很简单。”
  他垂首,自袖中拿出某样物件,施黛看清了,是那把黑金短匕。
  ……不会吧?
  她不傻,联想曾经发生过的事,隐约生出猜测,心口突突一跳。
  “可还记得傀儡师一案?”
  两人分立房门两侧,近在咫尺。
  江白砚尾音含笑,分明已虚弱至极,仍如循循善诱,不容置喙:“施小姐如那日一般,将其剜除便是。”
  哪能又剜肉?
  施黛条件反射:“可是——”
  话到嘴边又咽下,她明白没有“可是”。
  江白砚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尽快剖出被邪气污染的血肉。
  眼前人影轻晃,江白砚朝她靠近一步。
  鼻尖冷香缠绕,古怪的氤氲之意悄无声息飘忽上来,像毒蛇信子,在脊椎幽幽一扫。
  施黛顺势抬眸,对上一双秾丽清润的眼。
  在鬼打墙走了一遭,他束起的长发稍显凌乱,几缕乌黑碎发黏上苍白侧颈,极致的黑与白勾连绞缠,状似靡艳。
  江白砚薄唇微启,语调轻且慢,声线压低:
  “有些疼。”
  想要被她触碰。
  想要感受由她带来的痛意。
  他这一生得到的太少,仅有痛楚能滋生病态的欢愉,苦厄之际,唯懂得下意识去想,或许疼痛,能令他安心。
  江白砚厌弃这样的畸形习性,却无法遏制沉溺其中。
  他本就是无可救药的坏种。
  月色沉静,他呼吸清浅,嗓音柔和。
  黑金短匕被递向施黛跟前,江白砚轻声,如同诱哄:“施小姐,可否帮帮我?”
  第55章
  烛火迷蒙, 黑金刀鞘掩映寒光。
  江白砚默不作声,把它递得更近。
  施黛低声应下,抬手接过。
  短匕冰凉, 入手的触感近似寒玉, 让她指尖一颤。
  最初的惊愕渐渐消退, 施黛握住刀柄, 思绪缓慢转动。
  说不出原因, 但很奇怪。
  进入这场幻境后, 江白砚常常受伤。先是被猫咪爪子挠破右手, 又在鬼打墙遭到邪气入体——
  明明虞知画和卫霄都没出现这种情况, 施黛自己也好好的。
  若要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非是因为突袭江白砚的那只邪祟, 修为比较高?
  施黛皱眉。
  不对不对,江白砚总不可能骗她吧?伤口如果并非来源于猫和邪祟,难道还能是他自己划出来的?
  世上哪有人这么有病。
  把乱糟糟的想法一并清空,施黛看向江白砚左肩的乌黑:“进你房间?”
  江白砚侧身,为她留出进门的空间。
  客房里有股淡淡血腥味。
  江白砚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施黛回头示意:“你坐在床头就好。”
  他乖乖照做,微仰起头:“多谢施小姐。”
  江白砚身量颀长,直立时如松如竹,施黛每每与他对视, 都要抬起脖子。
  此刻江白砚坐于床边, 双手撑在床沿, 倏忽矮了她一头。
  于是换作施黛俯视。
  寂静的月夜里,两人独处一室, 都不说话时,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心里头有些乱。
  施黛摸了摸耳尖。
  要说剜肉祛毒, 她曾经帮江白砚做过一次。可这种事哪能习惯,讲不了一回生二回熟——
  施黛也压根不想熟。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误,一旦邪气深入骨髓,江白砚指不定得多疼。
  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施黛俯身,左手扶住他肩头,右手拔匕出鞘。
  江白砚身体冰凉,她的指尖温温热热。似被烫到,少年睫羽轻颤,迟疑望向她。
  是安静的眼神,看上去很乖。
  施黛被他盯得局促:“这样按着,能防止你因为太疼避开。”
  她没什么经验,倘若不把江白砚好好固定,他一乱动,刀尖准会脱离控制。
  施黛定神:“我开始了。”
  真是要命。
  生活在和平年代,她这辈子很少见别人流血,林林总总加起来,都不如和江白砚待在一起时,短短一天的所见所感。
  放眼整个大昭,也没谁像他这样,把受伤淌血看作家常便饭的吧?
  里衣与外衫层层叠叠,堆积在他肩头,随呼吸浅浅起伏。
  刀锋触及深黑伤口,施黛本能地屏住呼吸。
  江白砚本人神态平静,轻勾嘴角:“施小姐不必忧心。”
  他漫不经心:“我能忍痛。”
  又成了江白砚反过来安慰她。
  施黛吸了吸气,冷空气从鼻尖直入肺腑,刺得人格外清醒。
  她手腕递近:“我轻一点。”
  刀尖渐入,江白砚身体一瞬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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