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台 第37节
第28章 染疾
魏云卿手足无措, 天子的气息灼烤着她,手臂禁锢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他亲她,还语焉不详地说这样让人误解的话, 他不会是想在这里……
魏云卿脸颊红了一片, 低下头深深埋在萧昱胸口,身子不断往后、往下缩着, 想要找个缝隙钻进去, 藏起来, 让他找不到自己。
然后,还真让她发现了一道缝隙, 魏云卿心中一喜,一往无前地钻了过去。
萧昱垂眸, 看着女子柔软如小猫一般,傻乎乎地往他腋下的缝隙拱着,试图钻出去。
他无奈望天, 微微松开了手臂, 下一刻,魏云卿就顺势从他手臂下的空隙钻了出来, 乖乖坐到了案边。
她的发髻都拱乱了,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 她手指颤抖,脸色慌乱,躲避着萧昱的视线, “我, 我饿了,我要吃饭。”
萧昱喉头动了动, 直起身子,缓缓退至她对面案边,语气没有情绪,“那吃饭吧。”
魏云卿手在发抖,筷子都隐隐拿不稳,她无心吃饭,偷偷观察着萧昱的脸色。
萧昱却是一派坦然,自顾自地饮酒吃饭。
席间,没有再跟魏云卿说一句话。
不多时,萧昱吃好,放下筷子,执帕擦了擦嘴角,淡声嘱咐道:“我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得先回式乾殿了,雨不见停,你吃好后,就先在这边休息,别再来回折腾,免得着凉。”
“好。”魏云卿声线微颤着。
萧昱看了一眼紧张无措的魏云卿,未再多言,起身下榻后,便离开飞仙阁。
直到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魏云卿都没有回神。
吴妙英和徐令光入内,收拾走了天子的碗筷,服侍皇后继续用膳。
魏云卿已无食欲,放下碗筷,让她们都收拾了去。
撤膳后,魏云卿独坐榻上,斜倚凭阑,静静看着窗外的竹林,小雨淅沥,穿林打叶,滴答有声。
狂跳的心中,渐渐平静。
宫人收拾干净后,吴妙英询问道:“皇后要回显阳殿吗?”
“不。”魏云卿意兴阑珊,轻轻躺在榻上,缩着身子,闭上了眼,“我累了,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吴妙英一怔。
徐令光轻步入内,还未吱声,吴妙英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从屏风后的柜中拿了条锦被,给魏云卿轻轻盖上,推着徐令光走了出去。
“怎么了?”
“皇后今日有些累,就在飞仙阁休息了。”吴妙英边推着她出去边道。
二人退到外殿侯着,上半夜是吴妙英守夜,徐令光便先和衣躺在小床上休息。
吴妙英看了看已经睡下的徐令光,心不在焉地拨着火炉,看着茶炉冒出滋滋雾气,心里却是忐忑疑惑。
按理来说,今日陛下亲自来景山接了皇后,又躬身背她下山,哄的皇后这般欢喜,帝后的感情应该是急剧升温的,没理由不成事。
可陛下怎会吃了饭就走,又独留皇后一人?
这有些反常。
她莫名觉得,天子不是真心来接皇后,心里也没有他表面表现的那么欢喜。
茶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吴妙英提下水壶,冲泡了茶水,端到了魏云卿寝处的小案几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小皇后睡的安稳香甜,吴妙英放下帷幔后,轻轻退了出来,回来看到床上休息的徐令光,走到她身边,轻轻摇了摇她。
徐令光揉着眼睛,“妙英姐姐,怎么了?”
吴妙英试探着,询问道:“令光,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去取个伞怎么回的这般晚?反倒是陛下先来接了皇后。”
徐令光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因为是我派人去通知了陛下,陛下才来接皇后的。”
吴妙英神情一僵,诧异道:“你?可是,今日是宋太师为陛下讲政的日子吧?”
徐令光挑眉道:“这不是正好吗?刚好连宋太师也看到了陛下是多重视、多宠爱皇后。”
吴妙英眼神复杂,“可是,没有问过皇后的意思,就擅自禀告陛下,若是耽误了陛下的政事,陛下不高兴怎么办?”
“姐姐看陛下有不高兴吗?”徐令光反问,不以为意的复又在小床躺下,“陛下恐怕乐在其中呢。”
吴妙英担忧道:“我只是怕陛下以为是皇后任性。”
“皇后年少,持重涩讷,我们做奴婢的不用点儿心思,帝后何时才能圆房?”徐令光拉着她的手,宽慰道:“你看,此番陛下亲自来接皇后,二人的感情不是又亲密了不少?”
吴妙英默然,徐令光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句句都是为了帝后感情着想,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
翌日一早,细雨初停,魏云卿返回显阳殿。
午间天晴,日头出来,魏云卿便带着宫人们在院子里酿起了杏花酒。
宫人有的清洗着花瓣,有的淘洗着糯米,都是年轻姑娘,洗着洗着就打闹了起来,花瓣在院子里四散飞舞。
魏云卿半挽袖子,拌着酒曲,笑看她们玩闹。
一个小宫人抓了一把花瓣洒在魏云卿头顶,惊叹笑道:“皇后太美了,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呢!”
魏云卿惊讶地看着头顶四散的花瓣,花瓣沿着她的周围散落,好似一场杏花雪过,她的手上还粘着糯米,花瓣粘在了她湿乎乎的手上。
梁时过来传话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皇后的脸上不慎粘了酒曲,有花瓣粘在了娇艳的面孔上,好似花钿,妆饰粉靥,如梦如仙。
梁时看着这如梦如幻的一幕,恍恍惚惚来到魏云卿身边请安,笑问,“皇后是在酿酒吗?”
“是啊。”魏云卿边拌着酒曲,边问,“梁常侍此时过来,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事?”
梁时颔首道:“临川太妃近来有些不舒服,陛下刚刚出宫去探望太妃,让奴婢来跟皇后说一声。”
魏云卿手上一顿,错愕道:“临川太妃?”
天子年幼即位,是由寡居的临川太妃荀氏入宫母养天子,垂帘听政。
荀太妃年轻守寡,儿子又早早夭折,抚养天子时,对他视如己出,寄托了所有的母爱,临朝之时,亦是恪守本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本分的女子,却听说她当年似乎是犯了什么大忌,被朝臣弹劾驱逐出宫,之后才由平原长公主临朝称制。
梁时愁眉叹道:“是啊,陛下自幼被太妃抚养,恩若亲生,碍于身份,不得常常探视,太妃缠绵病榻多时,近来乍暖还寒,雨水不断,最难将息,听说是大不好了。”
魏云卿搅拌酒曲的手停下,天子去探视临川太妃是应该的,这是他应尽的孝道。
即便临川太妃没有养育过他,仅凭叔母的身份,在其病重时,天子也应该去尽孝探视。
可是,他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去?
脑中叮的一声,一阵失落之意翻滚。
魏云卿心口微堵,勉强笑道:“我知道了,请陛下替我问太妃安。”
梁时颔首告退。
魏云卿继续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酒曲,神色落寞。
吴妙英端来清洗干净的杏花放在她旁边,“殿下怎么突然变的郁郁不乐的?”
魏云卿回神,敷衍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忧太妃病情。”
吴妙英眉梢微拧,叹道:“太妃自被软禁王府后,就一直有些幽忧之疾,这病本就是心境怫郁所致,若是看开了,也就好了。”
吴妙英说了很多,魏云卿却没有听进去一句。
她一向敏感。
母亲喜怒无常的性情,让她自幼便懂得如何察言观色。
她从未忤逆过母亲,对母亲百般顺从、讨好,按照她的期望,做男孩也好、做女孩也好,去搏她的欢心,只为得到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母爱。
入宫后,她把这份谨慎也带到了宫里,如同顺从母亲一般顺从着天子,她的丈夫,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他的爱。
天子,的确对她十分宠爱,恩宠赏赐不断,给她捧来如山的金银珠玉,无尽的奇珍异宝。
可是,她此刻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就是天子娇养的金丝雀,只需用华美的服饰,珍稀的珠宝哄着即可。
金丝雀很美丽,可是,谁会带一只宠物去拜访自己的长辈至亲?
未庙见,不成妇。
天子表面纵是对自己百般宠爱,万般呵护,可实际上,心里还是没有完全认可自己是他的妻。
一阵风过,魏云卿身子一抖,一阵怅惘,她本就心绪复杂,顿时又觉头晕目眩,手中拌酒曲的勺子“啪嗒”落地。
吴妙英闻声抬头,看着紧揉太阳穴的魏云卿,连忙过去扶着她道:“殿下怎么了?”
魏云卿擦擦脸,眉尖微蹙道:“有点儿头晕。”
吴妙英连忙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道:“怎么这么烫!”
徐令光也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关心,“皇后是怎么了?”
吴妙英边扶着魏云卿回寝殿,边焦急道:“可能是昨日淋雨受凉发热了,快去请太医。”
“好。”徐令光连连点头,招呼来个宫人吩咐去请太医。
宫人们忙乱之际,徐令光似又想到什么,拔腿往式乾殿跑去。
*
临川王府。
天子御驾亲临,王府周遭警跸戒严。
妇人缠绵病榻多时,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已然是大限将至之像了。
萧昱低声唤道:“二婶。”
荀太妃勉强支起身子看着萧昱,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目光慈爱,眼泪止不住的流,“陛下降恩来视,恕妾不能起身给陛下请安了。”
萧昱心中五味杂陈,“二婶,你好好养病,我还要向你尽孝呢。”
“妾大约是不行了。”荀太妃摇摇头,清泪沿着眼眶滑落,在脸上淌过斑驳的泪痕,“临终之前,能见陛下大婚,妾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