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台 第17节

  “你要让魏氏在皇后的光辉下登顶!”
  “你,明不明白?!”
  魏云卿全身颤栗,惊恐地看着母亲。
  母亲的身影如同一头呼啸的野兽,一点点向她侵袭而来,她背靠着门框,腿上止不住的发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直到她那渺小的身躯,整个被母亲巨大的阴影淹没……
  那是魏云卿第一次意识到母亲对权力的渴望。
  她知道,她的母亲,并不是真的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只是希望用那权力来妆点自己耀眼的家世。
  她也不过是这士族门阀政治下可怜的受害者,她只是遗憾于自己没有儿子重振家业,又不想曾经显赫的夫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落。
  母亲只能竭尽一个女人可以付出的所有努力,扶起这将倾的大厦,来维持魏氏门户不坠。
  她是魏氏的女儿,这也是她应该扛起的家业责任。
  她只能,做皇后。
  ……
  “我要做皇后。”
  魏云卿目光坚定,语气坚决。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应该担起的责任。”
  萧澄一怔,看着少女眼中坚决的光芒,默默收回了视线,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他意识到,魏云卿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
  他对她道:“可是天子对你如此不满,还欲悔婚……”
  “都已经过大礼了,这也不是他说不娶就能不娶的。”魏云卿面无表情道:“我相信阿公一定会用尽办法让天子娶我。”
  说完,魏云卿顿了一下,又低声道:“我也会尽我所能,让天子点头,娶我。”
  “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澄不解。
  魏云卿避开他的视线,往回走着,“哥哥别问了,我自己心里有谱。”
  萧澄默然,跟在她身后,二人沉默着,他知道,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扭转魏云卿的心意了。
  片刻后,萧澄似下定了决心,对她道:“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哥哥也只能祝福你,不过,我还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哥哥请讲。”
  萧澄郑重提醒道:“妹妹,你记住,入宫后,你就只当不认得我,绝不可跟陛下提起我,也不要让他知道你见过我。”
  “为什么?”魏云卿不解,他们是表兄妹,认识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这是为了你好。”萧澄耐心道:“我不希望陛下再对你有任何误解,陛下如今对你就有所不满,为了你和陛下的感情长远,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任何不相干的男人。”
  魏云卿若有所思,她自幼做男儿教养,虽然在外走街串巷时,她都是顶着同岁的小舅宋琰的名号,可这些事迹,实则还是很不利于她的名声。
  她在天子的心中,应该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淑女,一个淑女,怎么可能会和外男熟悉呢?
  萧澄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
  过往从未有人提醒过她这些,今日听了萧澄一番话,只觉他是真心为了自己着想。
  魏云卿不由心中一暖,点点头,郑重道:“我懂了,谢谢哥哥提醒,我会谨慎的。”
  萧澄舒了口气。
  *
  正月初一早上,魏云卿随母亲一起去了魏氏祠堂祭拜上香。
  看着香雾袅绕后庄严肃穆的祖宗灵位,魏云卿不由心神俱肃。
  她跪倒,以额触地,肃拜叩首,向先人行礼。
  仰望着功勋卓著的先人,香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魏云卿心中默念着,女孙云卿,不会给列祖列宗丢人,不会让先人功业沉寂。
  魏氏门户,由我撑起。
  祭拜后,母女各自回房。
  魏云卿将自己独自锁在屋中,一件一件褪去身上的女儿装,取出她最是厌恶的男装,再一件一件地穿上。
  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熟练的将一头乌发,一丝不苟的尽数束在头顶,直到镜中人,完全变作儿郎模样。
  换装之后,魏云卿执起玉鞭,起身离屋。
  避开众人的视线,来到马棚牵出那匹雪白的玉狮子,她抚着马头,心中五味杂陈,而后心底一横,翻身上马。
  玉狮扬蹄,往太庙方向而去。
  正月祭庙,天子会离宫,依礼前往太庙斋宫沐浴斋戒三日方得归,这是魏云卿唯一能见天子的机会。
  只要她见到天子,让天子验明正身,证明自己毫发无缺,消除天子的疑虑,流言就再不能伤她半分,就再没有人能动摇她的皇后之位。
  她只需要向天子证明。
  天空再度飘起细细碎雪,飞舞在少女周围,一身男装的少女,纵马奔行于前往太庙的路上,马蹄踏碎风雪,洁白剔透的冰晶,在马蹄周围飞舞。
  活力明艳,熠熠生辉。
  至太庙,魏云卿颤抖着手举起一块白玉雁璧。
  天子纳后,纳采雁璧,乘马束帛。
  那雁璧,是天子的纳采之礼。
  她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对驻扎在外围的羽林郎道——
  “广平宋琰,求见天子。”
  第15章 见天子
  太庙斋宫,灯火通明。
  无数小烛随风摇曳,给这肃寂的雪天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活力。
  萧昱身着长曳及地的暗金龙纹玄袍,鬓眉如墨,肤若白玉,盘膝端坐在蒲团上,于烛火明灭中,静坐焚香。
  平原长公主在他身边,回禀着昨夜与宋太师达成的交易。
  昨夜公主离开太师府后,因天色太晚,宫门已下钥,便未再返回宫中,又急于在第一时间告知萧昱结果,故而一早便赶来了太庙。
  萧昱紧绷了一夜的情绪,在得到这个差强人意的结果时,也终于得以稍稍放松。
  他看着宋太师书写的纸笺,嘴角勾起一抹笑,“昆山片玉,华顶闲云。”
  不知魏云卿,是否真如宋太师所言呢?
  萧玉姒脸上露出赞叹的笑意,“到底是太师,真名士,自风流,这般品藻赏誉人物的言辞,我是万万想不到。”
  萧昱用香勺拨动着金盒中的沉香粉,铺在了莲花炉底压好的香灰之上。
  “大婚,一切可以照旧了。”
  萧玉姒点头,端起一盏小烛,点燃线香,递给萧昱。
  萧昱用线香引燃香灰上的沉香粉,馥郁的香气弥散开,室内顿时香雾袅袅。
  这时,梁时轻轻走了进来,惶恐而忐忑地回禀着,“陛下,广平宋琰求见。”
  萧昱执香的手一顿,和萧玉姒对视了一眼。
  宋琰?宋太师的幺子?交易都已谈成,宋太师又派儿子来做什么?
  “他来做什么?”
  梁时忐忑不言,行至萧昱跟前,惴惴不安的将那一方雁璧呈上,在看清梁时掌中之物后,萧昱脸色大变——
  “这是!”
  萧玉姒连忙从梁时手中拿过雁璧,半张着嘴,难以置信道:“这不是陛下向魏氏纳采时用的雁璧吗?”
  萧昱心口一紧,神色复杂。
  萧玉姒握紧雁璧,当即明白了一切,语气复杂道:“坏了,这小皇后沉不住气,自己找上门儿来了。”
  在流言四起的时候找过来,跟献身有什么区别?
  若是自奔帝所,私会天子之事传了出去,魏云卿的名声品行岂不是全毁了?
  “人在何处?”萧昱问道。
  “斋宫外候着。”
  萧昱揉了揉眉心,神情疲惫,面容凝重。
  萧玉姒起身道:“她见过我,我先回避一下。”
  “姐姐。”萧昱开口挽留,似是不太想独自面对他未来的皇后。
  萧玉姒将雁璧交给萧昱,只嘱咐了一句,“好好安抚。”便自殿后侧门离去。
  待斋宫中只剩萧昱与梁时二人后,萧昱看着掌中雁璧,妥协道:“请她进来吧。”
  *
  皑皑白雪覆盖着恢弘壮丽的太庙,雪势渐盛,宫外松树枝干上,渐渐蒙了一层清冷白霜。
  魏云卿忐忑不安的在殿外等候着,簌簌落雪积在她的身上,拂了还满。
  不得不说,广平宋氏的名号确实好用,她亮出身份后,羽林校尉根本没有任何怀疑的就收下了雁璧,至天子跟前的内监处传信儿。
  来者自称是宋太师的儿子,羽林校尉即便不认得人,也是宁肯错传,也不敢不传,毕竟那雁璧贵重,非是凡品,来者定然身份不凡。
  就怕一个不留心,真耽误了宋太师什么要紧事儿,他们十条命也担不起。
  羽林校尉或许不认得这雁璧,但是天子的近侍定然认得,近侍看到雁璧后,绝对不敢怠慢,定会为她通报。
  只要天子看到雁璧,就会知道,是她来了。
  见与不见,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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