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803节

  邵树德摇了摇头,揭过此事不谈,道:“关开闰、封隐素来稳重,相卫在他们手上,我放心,罗绍威、李克用翻不起大浪来。还是说说南下之事。”
  “殿下万金之躯,岂可轻身犯险。”李逸仙说道:“还请殿下坐镇宿州,遣一将南下濠州可也。若战不利,或渡河回返,或西入寿州,皆可。如此,淮人侧翼受到威胁,定然调兵遣将。他们不动没有破绽,一动就全是破绽。”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打运动战的精髓,你算是领悟了。”邵树德赞道:“这一仗,目标是徐州,但战场却不在徐州。我是如此想的,不知道杨行密是怎么想的。还有没有别的方略?”
  “殿下,不如去泗州更直接些。”陈章说道:“至泗州后,寻机渡河,奔袭漕渠,毁淮人积储,动摇其军心。”
  “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邵树德耐心地点拨陈章这个憨货,道:“淮军部署,你可知晓?清口舰船云集,但有谁到船上去数过人头?淮军主力是不是在清口,你确定吗?”
  陈章不说话了,其实他只是想莽一波罢了。
  “殿下,末将也觉得去泗州为佳。”储慎平说道:“但不要急着渡河。先摸一摸敌人部署。下邳、清口皆有淮人舟师,规模庞大。若能在泗州西部给其造成巨大压力,淮人或会分兵。动起来了,就能看出虚实了。”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你算是学到家了。”邵树德表扬了一句,道:“半个时辰后出发,至宿州领取补给,然后奔袭泗州,调动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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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泗州辖四县,即临淮、徐城、涟水、盱眙,治临淮,今泗洪县东南淮河北岸。
  四县之中,临淮、盱眙夹淮水相望,有那么点双子城的味道了。
  事实上这两座城池确实是淮上重镇。
  南北朝时代,盱眙可是双方激烈争夺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大战爆发于此。
  这一日,泗州刺史张谏渡河回了临淮城,带回了大批物资。
  张谏是孙儒的部将,担任刺史多年,已然在本地扎下了根。
  他其实是个实在人。
  当年军中乏粮,万般无奈之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理论上的敌人杨行密求取粮草,杨行密竟然答应了,这让张谏对杨行密的观感直线上升。
  张使君十分感动,然后选择投靠朱全忠,太他妈现实了。
  不过朱全忠玩砸了。派去泗州的使者盛气凌人,嘴上不把门,话里话外对泗州上下多有讥刺。
  张谏也是武人,又是凶悍的蔡贼出身,如何受到了这种鸟气?于是直接反了,投靠杨行密。
  朱全忠被邵树德牵制,无力追究,捏着鼻子认了。
  杨行密对张谏十分器重。事实上他对有地盘、有兵的人都十分客气。没地盘没兵的,呃,一般被优化掉了。
  张谏之子与杨行密的族侄女结亲,双方关系算是非常密切了。
  张谏也没什么大的野心,就想守着泗州这一亩三分地罢了。此番夏军大举南下,他也挺慌张的,毕竟泗州只有六千州兵,虽说苦心调教多年,有相当的战斗力,但人数还是太少了,不足以御敌。
  不过吴王对泗州比较重视,特地派了数员大将,携兵万余来援。而且来的还多是老熟人乡党:冯敬章、贾公铎。
  是,前蕲州刺史冯敬章、州将贾公铎,都是蔡人,号称骁勇善战,但在鄂州城下送了人头,被人一路反杀,连蕲州也丢了。
  吴王是宽厚的,不但没处死他们,还多有抚慰。二人感激涕零,此番各将兵数千,一屯宿州虹县,一屯临淮。
  另有海州将陈汉宾,有众四千,屯于徐城。
  各部兵马加起来两万众,听起来不少,但素质参差不齐,让张谏有些担忧。不过对岸的盱眙城是淮军悍将张训所守,多少是个后援,实在不行的话,便向他求援,应该无事。
  回到府中之后,张谏正准备喝茶休憩,却听到属下来报:徐城陈汉宾来报,昨日出城樵采的军士十余人未归,遣人去寻,亦未归来。
  “夏兵定已摸到附近。”张谏放下茶碗,脸色很是难看。
  这么快就杀了过来,主力耶?偏师耶?
  要不要集结人马去会一会呢?张谏举棋不定。
  第027章 不适应
  “嗖!”一箭飞出,敌人应弦而倒。
  不远处,数十骑搅和在一起,奋力厮杀。
  骑兵之间的搏杀,有时候看起来会很滑稽。在马速下降之后,挥舞器械劈刺,那动作简直让步兵不忍直视。
  武技严重走形,前后左右大片空档,还有一堆砍不到的死角。真停下来的时候,单对单,骑兵要被步兵玩死。
  或许他们也忍受不了这种低水平的缠斗,于是很快分开,拉开距离,再度冲锋。
  战马痛苦地嘶鸣,骑士绝望地呐喊。对冲之时,没有人可以幸免,都是炮灰。
  片刻之后,战斗结束了。
  陈汉宾无法忍受骑兵的损耗,下令撤回。
  银枪军的骑士在周围耀武扬威,大声嘲笑、挑衅。但他们也是积年老手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距离,不让自己进入步弓的射程之内。
  “这次麻烦大了。”陈汉宾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三千军士出战,结果遇上了敌军大队骑兵。因为走得仓促,也没来得及准备阻碍敌军冲锋的车辆。好吧,没有车辆其实也行,提前准备一些鹿角之类的阻碍物就行,实在没有的话,砍一些树枝改造一下也可以啊,但他们什么准备都没做。
  为将者,不知敌兵,不明敌情,一遇到挑衅就率军出击,想要摧破贼人,结果连累手下军士一起丧命。这样的人,遇到了就自认倒霉吧。
  银枪军又冲了起来。这次他们绕到了后方,趁着淮军没反应过来之前,快速骑马奔射了一波,然后又打马离去,半点不留恋。
  无奈之下,淮军又分了一部分人面向后方,整个大阵几乎要变成刺猬形状了。
  越来越多的骑兵出现在附近,他们数百骑一股,不断挑逗着淮军步兵,有时候还冒险深入步弓射程之内,为此不惜伤亡。
  淮人的阵型被牵扯得很利害,从上方看去,已经微微有些变形了。有的凸前,有人落后,有人快速跑到位了,有人还没跟上,相互之间的空档越来越大,结合部甚至可以跑马了。
  折从允又往树杈上爬了爬,瞭望敌阵。
  很明显,敌人没有丝毫准备。在不断袭杀他们出外樵采、侦察的人手后,便怒气冲冲地过来清剿了,结果落入己方彀中。
  他们的步兵素质还可以,但算不得强。
  不是技能不强,更多的是没见过这么多战马,极其不适应这种打法。
  理论上来说,敢战勇猛的步兵,在不结阵或阵型散乱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对付骑兵,但世上九成的步兵做不到这一点,不能对他们要求太高,毕竟内心的恐惧很难克服。
  淮军步兵被这么反复挑逗、牵扯,阵型已经渐渐散乱了。折从允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从他们渐渐迟缓的动作可以看出,体力也已经大量消耗。
  他们没有车阵屏护,没法分批休息,但银枪军却可以分成数拨搞车轮战。
  他们完蛋了。
  旗帜渐渐升起。陈汉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因为根本不清楚夏人是什么部署。
  西北方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声音并不急促,显然不是什么大群骑兵,但异常沉闷,一下下就像鼓槌一样,重重敲击在人的心头。
  闪亮的银甲出现在了众人眼睑之中。
  高高的战马、厚实的铠甲、粗长的马槊,这是一种威力奇大但却又很难找到发挥场合的兵种:具装甲骑。
  骑士不慌不忙地驾驭着马匹,速度渐渐提了起来。
  胯下骑的都是银川牧场精心挑选的高大马匹,虽然都有各种各样的缺陷,比如脾气差、遗传不稳定、耐力差、容易生病等,但高大、快速两点就够了,正面冲锋起来时,威力简直震天撼地。
  “稳住!”陈汉宾怒吼一声,同时暗暗唾骂。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具装甲骑?!邵贼疯了不成?又贵又无用,除了妆点门面还有什么用?
  “又贵又无用”的具装甲骑听不到他们的话。马速渐渐提起,冲锋的威势愈发惊人,淮军步兵本就体力大衰,心力交瘁,此时见到敌人的具装甲骑丝毫不减速度,直朝他们冲来之时,心中都升起了一股莫能抵御的颓丧之感。
  轻骑兵渐渐汇集起来,跟在飞熊军的两翼及身后,似乎就等着具装甲骑破开缺口,然后一拥而入,将敌人分割成数块。
  “稳住!”陈汉宾急得亲自上前,手持一杆步槊,顶在前头。
  太晚了。笨重的具装甲骑速度竟然奇快无比,转瞬即至,携千钧之势冲到了近前。
  “轰!”“哗啦啦!”“啊!”“败了败了!”
  前面两三排的步兵被一冲而垮。
  阵型散乱的他们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后面的人还在持续逃跑,薄薄的几层步卒就像纸糊的一样,直接被撕碎了。
  陈汉宾的步槊已经折断,撞在上面的具装甲骑脑袋耷拉着,似乎已经死去或身受重伤,没做出任何动作,但战马还在往前继续冲。
  轻骑兵把握战机,跟着冲入缺口,箭矢连发,继续制造着混乱。
  三千步兵溃不成军,失去战斗意志的他们转身就跑,完全顾不得任何事情,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轻骑兵畅快地跟在后面,肆意收割着人头。
  陈汉宾跌跌撞撞地跑了两步,听到背后的风声,下意识躲了一下,骑枪擦肩而过。
  不过还没等他高兴,又一枪从侧面袭来,借着马势,直接将他扎倒在地。
  无数马蹄踏过他的身体,继续前冲,追亡逐北。
  折从允从树上爬了下来,翻身上马,带着亲兵一起追击。
  这一追,就追到了徐城。城内上千海州兵人心惶惶,一哄而散。
  骑兵继续向南,一路追到临淮县境内,击溃了一支正在行军的土团乡夫。
  没有人停下,所有人都战意高昂,分成数拨,携大胜之势四处袭扰。
  他们烧毁了草料场,破坏了驿站,杀散了战力低下的乡勇,进薄到了临淮城下。更有那神箭手,冒着被弩矢、长箭射中的风险,弯弓搭箭,射落了城头的一面大旗,哈哈大笑离去。
  整个泗州被搅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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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树德此时正在虹县左近活动。
  他身边的兵马不少,计有银鞍直两千、银枪军三千以及两千具装甲骑。
  他没有想过收复被淮人侵占已久的宿州属县虹县,只稍稍看了一番后,便走了。
  “参见殿下。”捧日军正副军使戴思远、李仁罕一齐行礼道。
  捧日军本有万人,骑兵被抽离后,还有九千三百。之前攻东河城不克,便立刻放弃了,目前总计八千六百余人北调,伺机投入其他战场。
  “东河城的贼军有动静吗?”邵树德问道。
  “贼军兵少,未敢出城。”戴思远答道。
  “可惜了。”邵树德笑道:“像陈汉宾这么莽撞的人,不容易见到。”
  贼军不出来,不与你打,不被调动,自然就没破绽。但这种消极作战的方式也是有隐患的,邵树德准备抓住这一点狠狠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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