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无限] 第25节

  钟言低了低头,看到衣角随着这阵阵的阴风而动,这才准备动。风吹着他了,这风水还有活路,如果连风都吹不出来,他今日便不进去。
  面前的那扇门仍旧未动,上回是隔着门看,现下已经看清了里面那人的面貌,正是后厨的总管事张开,木桩一样站在里头。钟言将红伞转了两下,明明还没有下雨,可是红伞上头已经有了湿痕。随后他吸了吸气,就这样开着伞,朝那屋走去。
  越往里头走,周围越潮湿。
  张开根本没有防备的样子,明显就是等着钟言来。门槛设得极高,正屋的门板上又贴着两张门神,钟言用红伞挡住自己,这才迈了进去。
  世间唯有红色能遮住门神的眼。
  不料刚迈进去一脚,泼天的狗血从头顶灌下,尽管钟言用红伞挡着头顶,可月牙白的衣衫还是染红大半。狗血在他的衣衫上蔓延,所过之处无一幸免开始冒烟,像是要烧到他的骨头里去。
  钟言仿佛没想到这把红伞竟然挡不住这盆血,惊慌之下扯掉了衣袖,可是碰到狗血的地方已经烧掉了一层皮。忽然,耳边一阵风吹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张开的脸,那人擦肩而过,一步飞出了屋门。
  屋门咣当关上,门上全部都是缠着足金的丝线,钟言倒在一片血泊里,顾不上解金线的困局,胡乱地撕扯着烧起来的衣服。
  屋外仍旧是乌云密布,可是滴雨未落。
  秦翎仍旧坐着轮子椅,病恹恹地听着外头的风声。“翠儿,外头下雨了吗?”
  “还没有呢。”小翠回答。
  “哦。”秦翎点了下头,再次将脸往窗外的方向转转,听着时快时慢的风,“她又去宅子里逛了?”
  不用挑明了是谁,这院里能随意出入闲逛的人也只有她了。秦翎咬着牙关,明知道要下暴雨还出去,一会儿来个滂沱而下,浇她一身才好。
  “让元墨给外头点灯吧,要不看不清楚路。”可他又吩咐小翠,“你推我去外面坐坐吧,趁着没下雨,我去看看我的梨树。”
  脚步声缓慢地过来,轮子椅咯吱咯吱响动,秦翎坐在上头被推了出来,吹到了外头自然的风。十几步的路,若是能看见一定走得动,现在只能靠别人。他不禁叹气,可是闻到梨香又忍不住欢喜:“今年的消梨结得不多,翠儿你数数,还剩下多少个?”
  “有十二个呢。”小翠认真地数完了。
  “只剩下十二个了?”秦翎好似心疼了,“想来我喝的消梨饮用了不少吧。”
  这些梨树年年结果,今年结的最少,就如同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仿佛它们也明白什么叫“人死如树亡”,打算陪自己一起去了。
  “扶我起来吧。”想到这里,秦翎抬起了一只手。小翠赶紧去扶:“少爷您要干什么?”
  “没事,我站起来走走。”秦翎笑了笑,“你去屋里和元墨说,给我找个干净的碟子,过会儿放梨子用。你也不用管我,我自己站一站,累了就坐下。”
  “那……少爷您别动,我马上回来。”小翠赶紧往回跑,少爷居然要摘梨了?这可是大事。平日里,整个秦宅谁人不知这些梨树是少爷的心头之爱,能不摘,就不摘,别人碰掉一片叶子他都要心疼,今日倒是奇怪了。
  等她的脚步声远离,秦翎试探着往前走走,顺着梨香去找树上的果子。
  昨日晚上,钟言问能不能摘一个吃吃,其实一个梨子不值多少钱,只是当时秦翎不舍得,因为树是娘亲陪着自己一起植下,于秦翎心中不亚于娘亲陪伴,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碰。
  虽然他们的脾气不和,也写了休书,可到底是拜过堂的夫妻,摘一个给她吃,想来娘亲不会不高兴的。为人夫君,心胸也应当开阔些。又走了几步,秦翎摸到了树枝,顺着枝丫弯曲的走向去找树梢,终于亲手摸到了一个。
  摘了这个,就只剩下十一个了。秦翎上回摘果子还是大病之前,那时候手腕一拧就能取下来,如今却怎么都拧不动。手臂一直往高举,很快就酸软无力,开始打颤,秦翎憋着一口气,憋红了脸,费了九牛二五之力才将消梨拧下来。
  这个,应该够她吃,但她说她胃口大,等自己歇过来了就再摘一个。秦翎气喘吁吁,手指擦过消梨干燥的果皮,将梨子拿到鼻尖旁闻了闻。果皮略微清苦,可仍旧能闻出下面的甘甜。
  只是他看不见,没发现梨树的树干开始变形,静止的深色树干一动再动,转眼间就变成了人的躯体,干枯的树皮也开始变色,像漂色了一遍,变成了滑腻腻的白。原来离他最近的那棵树上一直挂着一个人,就是少了一只手掌的蛊人,活像一个光着身子的顽童爬到树上,不知该如何下来。
  秦翎低着头,正在消梨上摸索,摸摸它的果皮有没有磕碰,要是磕碰坏了就换一个。忽地,面前变热了,好似阴雨转瞬而过,成了暴晒的天气。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蛊人断了手掌的胳膊已经向他伸了过来,马上就要碰到他的额头。
  “翠儿怎么还没回来?”秦翎念叨了一句,想着什么样的碟子配得上这颗梨,耳旁再吹过一阵风,像是有什么人过去了。
  是错觉么?秦翎盲眼愣了愣,可能是错觉吧,看不见的人总容易瞎想,刚刚那只是风的动静罢了。
  离他不到六寸的地方,蛊人断了一只手的那条胳膊已经被钟言折弯,天上打一个响雷,钟言在雷声中将他拽下树,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院落里哪有什么点灯的元墨,刚刚点灯的分明就是钟言。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原来只要人一心求死,就不会饿。
  钟言:废话,你昨晚吃那么多。
  元墨:这个家没我得散。
  第30章 【阳】炙人蛊14
  就凭你,还想和我斗法?简直是痴心妄想!钟言松开双手,脸上溅了蛊人的血,血到他的皮肤上刹那沸腾,变成了烟。他下手重,蛊人毫无反抗之力,但脖子还是被他拧成了麻花。这里头带着钟言解恨的私心,就是因为他们的私欲,那傻子好几年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长长久久无法入眠,不怪他寻死,谁也受不住。
  还有一层,钟言恨蛊人用污秽的身子脏了这些梨树。秦翎没瞎之前经常隔窗远视,钟言就站在他的后头,知道他是在看这些梨树。不管因为什么,这些树在秦翎心中很有分量,说是心头之爱也不为过。
  你们算什么脏东西,玷污了读书人的地方!钟言心里咒骂,可来不及收拾眼前的尸首,余光里就又多了个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赶来取秦翎性命的张开。
  张开看清钟言之后马上起势,要跳出墙去,这回,钟言没有再给他出手的机会,一掌劈向他的面门。张开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布下的局非常精巧,而且专门改了风水就是为了对付钟言。白狗血,金丝线,他就算想跑也不可能这么快!
  又一个响雷,连接着一个白闪,秦翎只觉得耳边的风吹得急,想着小翠为什么还不回来。站久了双腿酸疼,他摸索着,去找身后的椅子,手刚摸到扶手,好像听到了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钟言将高大的张开往后拖行两步,提前割了一道口子的手掌紧紧地捂在他的嘴上,另外一只手将盛了水的琉璃杯扣在他的脑门上。血顺着张开的牙缝流进去,张开开始剧烈地挣动,怎么都想不明白钟言为什么回来了。
  这恰好就是钟言的计谋,他不是回来了,他是根本就没去。
  上午他去过东四宅,知道那里风水逆转,又闻见了血味,原本钟言以为井里会是哪个家仆的尸首,等元墨说少了一条白狗就全明白了。
  鬼魅怕狗,他又怕金,以五行来看,白色与金行相配。狗本身就是金畜,白狗更是“金上加金”,它的血要是泼到自己身上必定会腐蚀肌理,虽然不至毙命,但也要留下许多伤口。
  那摆明了就是一个局,皮身人和蛊人绝对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唯一的目的只能是想要困住自己,拖延时辰,然后他们趁机来找秦翎。
  元墨是纸人身,剪个自己的样子就能蒙天过海,只不过身上会受点伤。那边,秦翎抓着扶手刚刚坐稳,这边,钟言已经快把张开用自己的血闷死了。光是闷,还不够,他必须用血里的阴气逼出张开身体里的最后那滴血,才算完事。
  “翠儿?你回来了么?”秦翎终于坐好,雷声大起来了,他估计这场雨马上就到,哪里知道脚边就是蛊人的尸首,不远处就是要害他的人。
  皮身人昨日已经被元气大伤,眼下只要不被他逃了,或者中了蛊虫,钟言就有把握彻底将他收拾了。没有皮囊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力气,咬不住牙关,也就是所谓的无法“闭天门”。所有的气都往额头走,那滴血自然要从眉心处出来。没多会儿,一滴雨落下来,刚好砸中了钟言的额头,雨声掩盖了皮身人的挣扎,琉璃杯里透明的水忽然沸腾起来。
  仿佛在冷水当中,扔进了一块烧红的滚石。
  出来了!钟言看着水面,一滴血红色的液体从皮身人的额头冒出,缓缓地往上浮动。若是普通人的血,融进水里必然消失不见,可他的这滴血并没有消散,而是一直往上浮,浮到了水面上,最终化成了一只水蚊的形状。
  就在这滴血成型的刹那,怀里的张开瞬间瘪了下去,像是失去了充盈的气,只有一层人皮。
  雨下大了,秦翎伸手接住了一把雨,将消梨往怀里塞了塞。“翠儿?是你么?”
  “呦,就你这身子还赏雨呢?也不怕淋出病症来?”回应他的并不是小翠的声音,而是钟言。
  一听是她,秦翎顿时有点别扭了,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什么。“你去哪儿逛了?现在才回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他们的身上,钟言气喘吁吁,为了逼那滴血,他也累得够呛了。来不及解释,他先把蛊人的尸首和人皮拖进竹林,然后扔了一张符纸。符纸飘在半空不动,他再出来推轮子椅,言语之中听不出任何疲累的端倪:“我想去哪儿逛就去哪儿逛,怎么,秦公子又要轰我走了?”
  怀里的梨好像变沉了,秦翎一言不发,区区十几步的距离,他感觉钟言推了许久:“咳,你就……这么想走么?”
  钟言心里有事,没回他,很快两个人淋得半湿,终于到了屋檐下。小翠趴在外室的桌上正瞌睡,听见响动才惊醒。“诶呀,我怎么睡着了!”
  你当然睡着了,我下昏睡散可是一等一的高手,你家少爷就被我迷晕两次呢。钟言掸了掸肩上的雨滴,将秦翎推到药炉旁边:“快给你家少爷找件衣裳,别让他风寒。”
  “是。”小翠小步跑向放衣服的阁子,手下翻找,嘴里念叨,“也不知道元墨那小子又跑哪儿玩去了,最近他奇怪得很。等晚上见了他,我可要好好骂一骂,别总是惦记往外跑。”
  “还是我来代劳吧,我帮你教训他。”钟言说,又对秦翎怀里的梨产生兴趣,“大下雨天的,你跑出去就为了这个?”
  秦翎不愿承认,她不提昨日说过什么,自己也气着不提。“自然不是。”
  “夫君可真是不会骗人,脸都红了。”钟言就没见过脸皮这样薄的人,情不自禁地想,他若没病,该是一个怎样的清朗才子。一定风流倜傥,出口成章。
  “你不要总是胡乱攀扯,也不要叫‘夫君’,这样叫着叫着,让外人听着不好。”话音未落,秦翎的怀里猛然一空,藏着的消梨被人拿了去,他伸手想拦,只是扑了个空。
  “稀奇了,你一个大少爷,自己摘什么梨?”钟言将梨子放在鼻尖闻,清新扑鼻,实在诱人去咬,他都能想象出梨子的多汁了,可张了张口,转手就放在桌上,“给你留着煮梨水喝吧。”
  “你不吃?”秦翎一听就低下头,可让他去问为什么不吃了,这万万做不到,只能婉转地说,“我并没有不让你吃。”
  “我不喜欢吃这个,再说消梨本就难得,摘一个少一个。”钟言又摸了梨子一把,说不想吃是鬼扯瞎话,他可知道瓜果的滋味有多清甜,小时候没少吃,“你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外头下大雨了,你去哪里?”秦翎有点气馁,但苦于自尊,他说不出将梨子送你这样的话,“你好歹都成亲了,成天像个野丫头似的乱跑,叫下人笑话。”
  “野丫头又怎么了?难不成丫头小姐都要困在屋里养着?你就没让你家小妹出来看看雨?”钟言忽然想起来了,他还没见过三少爷和四小姐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未出阁的小姐,还是不要乱跑吧,家仆里头男丁多。再说……过一年她就要议婚了。”秦翎是为小妹考虑,只恨自己看不到小妹出嫁,“你是不是要走了?”
  “出去赏雨,一会儿就回来。”钟言走到他的旁边看了看,确实是想走了,还有点舍不得,但总归墨宝没少拿。这“一会儿就回来”可能就是诀别,他这一走,再也不回。
  炙人蛊死了,皮身人死了,虽然其他的术还没破,可能做的都做完了,秦翎的阳寿自己不能插手。再说,自己留在这里,对他也不见得是好事。
  秦翎明明瞎着,却像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往钟言这边看看。“你去哪里?”
  “赏雨。”钟言又说了一次,将他的脸看了个遍,“晚饭记着好好吃,三天之后或许就复明了呢。”
  “好。”这回,秦翎竟然没有反驳,而是尝试着相信他这句话,“外头雨大。”
  “我带着伞出去,走了啊。”钟言苦笑了笑,这是狠心骗人了吧?三天之后,秦宅就要卸下红灯笼换白麻了。而秦翎默默地听着,但他心里已经明白,这一次,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临走之前,钟言回了睡房,床里的蛊虫已经没有了动静。他在褥子底下塞了一张符纸,又紧了紧续命绳,然后抽了一把红色的纸伞从秦翎身边而过。他没有回头看秦翎,世间缘分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有聚就有散,相逢和分开本就无法避免,这才叫人生无常。他是饿鬼,从不为谁停留。
  走出屋子,钟言先去了竹林。
  地上只剩下蛊人的尸首和张开的一张皮,他先用符纸将张开的一缕丝魄收了,然后将一张燃烧的符纸贴在张开的人皮上,转瞬烧得一丝不剩。解决完这个,钟言拖着蛊人进了竹林的更深处。
  等到他再出来,雨好像更大了。钟言摸了摸肚子,仍旧没有回头去看,快步走出了院落,径直往厨房去。再进东四宅,元墨的声音就听见了,一声一声“哎呦”的。
  “哎呦,大奶奶你怎么才来?我的腿都烧没了。”元墨苦兮兮地躺着。
  钟言打着伞进来,一瞧,地上明明躺着另外一个自己,看着怪瘆人。他赶紧将新裁的小纸人贴上符,放在元墨的额前,地上的那个自己马上瘪了,新的纸人慢慢膨胀,最终变成了元墨的模样。
  元墨得了一副新身子,检查完不缺手脚才跪下磕头:“谢大奶奶。这屋里果然凶险,一进来就被泼了狗血!后来屋里绕了好多金线,我一碰,就烧我一下子。”
  “这是个金阵,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要费些周折才能出来。”钟言不耽误功夫,立马扔出另外一个纸人,还给纸人撕了纸衣服。穿了衣服的纸人躺在地上,吸了张开的丝魄后也开始膨胀,半柱香的功夫就变成了人。
  张开一起来,眼里凶相毕露:“不好!有人在秦宅作乱!我去拿他!”
  “别拿了,你都被那人害死了。”钟言站在了他的面前,直接全盘托出,“张开,你看着我。”
  张开脑子里混乱,上一刻他跟着一个陌生的人影儿进了小院,还以为那人是趁人不备来秦家偷窃的贼,下一刻就到这会儿了。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儿?”
  “你已经死了。”钟言说。
  张开一挥手:“笑话,我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敬你几分,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自己去井里看看,你的尸身还泡着呢。”钟言往院里一指,等着他回来。张开也没当回事,毕竟现在活生生站着呢,可是去院里那么一看,一个没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钟言也不多话,看着他吓得乱爬,只见平日里吆三喝四的张开这会儿丢了魂一样,缓过神来就往这边跑:“怎么、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你看见的那人在秦宅里作恶,动手杀了元墨,又杀了你。但他最根本还是想杀秦翎。”钟言停了一停,“张开,你可记着那日你在厨房拦我?”
  张开来不及想那么多,摇摇头,理不清思路。可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井里有一具人的尸首,怀里抱着一条大白狗。狗眼熟,人更眼熟,正是自己。
  “当时我说了,如果以后你有求着我的时候,可别来找我。”白狗血洒满一地,钟言站在干净的地方,“如今你求不求我?”
  张开一时没有回应,而是看了看元墨。元墨是站在少奶奶这一边的,掀起袖口,就在胳膊上戳了个纸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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