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_分卷阅读_104

  “久旱逢甘露。”苍霁一本正经地说,“难怪遇着你,我身心都畅快舒坦。”
  净霖说:“那夜我”
  “你与人吃酒丢了钱,我拾金不昧还给了你。”那金珠还硌在腰侧,苍霁连眼睛都不眨,“随后带你歇了一夜,你自回去了。”
  净霖皱眉:“我怎一点也想不起来。”
  “与人吃酒就是这样。”苍霁说,“你酒量浅,日后除了亲近之人,还是不要轻易饮酒。”
  净霖问:“敢问尊姓大名。”
  “不敢当,鄙姓曹,单字仓。半路出家,在北边学了点咒术,修为不精,未筑灵海,更不曾化出本相。因为天赋不够,便绝了修道的念头。如今走些灵石灵草的买卖,混口饭吃。”苍霁臂枕脑后,娓娓道来。
  “曹兄弟。”净霖唤道。
  苍霁险些笑出声,他在暗中维持正色,稳声说:“我痴长你几岁,不如叫声哥哥?”
  净霖心道自己修为已成,活了许多年了,叫他哥哥岂不是乱了?
  苍霁却心道老子苍龙诞世,连你爹都能把我叫爹,让你叫声哥哥那是长辈分。
  苍霁叹气,翻过身去,背对着净霖说:“不过我修为浅,让你叫声哥哥倒是委屈了。不必客气,你我姓名相称便也行的。”
  净霖屡次得他援手,听出他的闷闷不乐,不由张了张口。
  苍霁却说:“明日一早,我便寻个住处。若是你也南下,倒是能”
  “哥哥。”净霖低声,念完顿了顿。他连家中兄弟也不曾这样叫过,一时间喉中竟像被捏住似的有些吞吐。净霖埋头进被中,闷声说,“一道住着不碍事,睡罢。”
  苍霁在这声“哥哥”里意犹未尽,他一边觉得这小子果真里外迥然,一边心想自己怎么没早点教他喊哥哥。
  那水花里的人被撞得含糊哼声,唇里若是再念着这两个字,尽管是抄在怀里臂间,苍霁也能顶得他发抖发软。
  可惜,可惜。
  翌日天蒙蒙亮,净霖便在喂马。他这马也非寻常马,顶着青骢外皮,却能踏水凌云,在凡马之间拘了一宿,这会儿正踱着步,绕着净霖小跑。
  苍霁抄了一笼热乎乎的薄皮包子,净霖洗了手,与他站在青松盆栽边共用。苍霁见他吮着热汁儿,薄唇被烫得油亮泛红,又想不正经的事情。
  净霖见苍霁盯着自己,不由地望回去。他进食无声,即便吮着热汁儿也能不发一声,又安静又快速。
  苍霁佯装平静,将这知心大哥的模样维持地滴水不漏。他拣了只包子,送进口中细嚼慢咽,待吃完了,方说:“昨夜不曾与贤弟你细说,我带了批草药南下。那南边的槐树城前些日子遭了邪魔作乱,死伤无数,正是急需灵草灵药的时候。我此行便是为此而去,不知你将去何处?”
  净霖拭着手,道:“我与哥哥同路。”
  苍霁便说:“你也去槐树城?”
  净霖不疑有他,说:“槐树城原设于南边凤凰管辖,近日凤凰东迁,南边已势如冰炭,正是要九天门出力之时。”
  苍霁当即笑开,说:“这倒巧了,你我一起南下,左右也是个照应。”
  净霖见苍霁眸中一片赤诚,行事也不孟浪,而且言辞稳重,心系正道,比起黎嵘更见“兄长”之色,不禁缓了容色,颔首说:“是。”
  苍霁牵马时,净霖从袖中递出瓷瓶。苍霁接过时小指扫过净霖的掌心,不待净霖回神,他反而光明磊落地将瓷瓶轻嗅了嗅。
  “此乃何物?”
  “家里的丹药。”净霖说,“哥哥既然要南下赠药,平白在昨晚丢了六十金珠,如何也说不过去。这丹药虽不及情谊,却能换些东西。如遇凡人,起死回生也是能的。”
  “好生珍贵。”苍霁挑了塞,只在鼻下晃了晃,笑道,“一股豆腐味,灵气充沛,看来是仙家宝贝。这般送了我,岂不是太过浪费?”
  净霖翻身上马,说:“值当。”
  苍霁正笑着,倏地嗅出什么。他五感远超常人,寻常妖怪也比不得。这药确实仙灵盈溢,凑近了细辨,却模糊地捉出一星点血味。
  但是苍霁不显颜色,本欲客气的手送回袖中。他笑意不减,上了马,对净霖说:“你这般待我,怎叫我不感动?既然成了兄弟,便没什么能隐瞒的。我家住北边,家中无父无母亦无妻儿亲眷,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贤弟——”他轻啧,“这么叫反而生分了,不如叫你九郎?”
  第76章 凶相
  九郎这个称呼, 往硬里喊,便是兄弟,往软里念, 就是爱怜。然而“九”这一字,除了同门兄弟, 外人如何知晓?
  净霖欲打马的手缓了一分,他轻轻拍在马颈侧,刹那间已心下百转。他停滞片刻, 说:“还是直称大名吧。”
  苍霁几欲咬舌,道:“那便罢了。只是九郎不是你的乳名吗?我记得昨夜那女子便是这么唤的。”
  净霖转眸盯着苍霁,说:“我在家中排行第七。”
  苍霁适当地露出了然:“江湖不易行, 净霖, 往后且须更加谨慎。”
  “你家居北边。”净霖的马跑起来, 他说, “北边形势如何?”
  苍霁知他已起了疑, 便回答的天衣无缝:“我离时血海已漫妖塔下, 苍龙召八方之水以抵血浪, 我故处已成一片汪洋。如今北边全由苍龙把控, 凡人不便滞留其中, 我就策马南行, 先到了九天门寻求庇护,正遇着贵门鸣金台。”
  净霖年前北行, 知道的与苍霁所言一般无二。实际眼下局势更加危急, 苍帝独力扛北, 纵然修为吞天纳海,却也迟早会陷入四方围夹之中。
  苍霁就势转开话锋,道:“北地已成一片泽国,苍龙却迟迟不肯与贵门缔盟。此妖为害一方,何时能除?”
  “苍龙万不可除。”净霖见苍霁似有不解,便稍作思索,说,“哥哥居地被淹,因此浪迹江湖,讨厌他是情理之中。况且正因为苍龙引就八方之水,致使北边数万百姓不得不徒步向南。九天门与苍龙交界之处已有万人流离失所。”
  “正是如此。”苍霁说,“难道还不可恶么?”
  “可恶。”净霖不假思索,“但功将抵过。”
  苍霁一笑:“这我便听不懂了。”
  “居北者不明南事,处南者不详北情。”净霖说,“我未曾北行之前,家中兄弟屡次面见苍龙,以求缔盟,皆遭冷遇。我便于年前自行往北走了一趟。”
  净霖说着抬指,清风袭叶,在空中卷画成图。他手指引着溪水窜流其中,说:“哥哥且看。苍龙数年布设北端,筑成万丈妖塔鼎立北地,以此为心攀建数道高墙,将其置成齐齐下倾的万道巨口,由它们相互咬衔,形成似如迷城的古怪之地。常人以为他欲设界架城,坐享‘帝君’之称,实则不然。因这些巨墙设置巧妙,在我看来,他不是在建‘墙’,他是在修‘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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