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_分卷阅读_67
“你若得罪过它,为何我亦要重头再来。”净霖指尖已经垂进黑暗,他试着抬起,发觉这黑暗像是湿泥沙。
“它到底。”苍霁声音模糊,“想要什么答案”
“不知道。”净霖就着这个被扛着的姿势与苍霁共沉黑暗,最后一刻还颇为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左清昼到这个情景还‘活’着,如无错,接下来便是要你我明白他是怎么死的你且保重。”
泥沙层积,两个人坠入碎景。铜铃晃声重组,见千钰笑颜一瞬破碎,左清昼的身形化莹融于黑暗。苍霁分明紧紧攥着净霖的手,却于沉陷时逐渐感觉他的手一点点被拉出,直至彻底摸不到。
这要死的铜铃。
苍霁伏地而醒,出乎意料,这一次身体随心而动,不再被“左清昼”取代。他闷声爬身,手才动,便发觉自己被铁链铐在地上。苍霁丝毫未将凡人锁链看在眼中,然而他振臂时四肢乏力,灵海凝固不动。
又他妈的被锁住了。
苍霁泄气松力,抬眸转望。周围昏暗,斑驳灰白的墙壁在油灯投射中能见到手指划痕。臭味从更黑的地方浓郁溢出,地上潮湿,立着各色刑架。
苍霁在地上嗅到了血味,那种已然干涩后的苦臭又混杂进新淌的腥咸,让他食欲大减。
苍霁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虽然没有再变成“左清昼”,却成为了“左清昼”的身体。他翻过卡在枷锁中的手腕,看见上边已经磨得血肉模糊,他似乎瘦了一圈。
苍霁有些眼花,他曲肘撑起半身,察觉左腿无力。他挪着枷锁,在“哗啦”声中移向刑架,撞身靠在底下,翻身拖回了腿。
可是左腿。
苍霁愣住了。
可是他的左腿去哪里了?
第49章 死地
门“咔嚓”而动, 狱卒们持灯而入。他们酒饱饭足, 合门前专挑人立在外边放风。苍霁的发被拽起来,狱卒将油灯在他面上照了照。
“今日可想清楚了吗?”
苍霁面容惨白,突兀一笑, 说:“睡了一觉, 忘干净了。”
这些狱卒不是普通人,而是挂着腰牌身着飞鱼服的人。如果净霖在侧, 便能告诉苍霁,这是一群什么人, 他兴许能少吃些苦头。
苍霁音落, 这狱卒便将他头摁地面,撞得“砰”一声响。苍霁喉间嘶声,被撞得额前疼痛。岂料下一刻又被提发拽了起来,一人持灯晃了苍霁的眼, 另一个仍旧蹲着问他。
“左清昼,你想明白了没有?”
苍霁齿间渗血,他舔着血味, 吐出来, 对人说:“大人, 都说忘记了,提点提点?”
额头又撞回地上,苍霁骂声被牙齿磕了回去。狱卒将他的脸抵在湿地面, 另一只手接过热茶饮了一口, 道:“这几日待你客客气气, 你却着实不给面子。我们从府上搜得了你贿赂主考的文书,证据确凿,罪已当诛,你还不承认!”
苍霁心中将前因后果磨成一线,却缺了些许要点。左清昼贿赂了谁?凭他才学,根本无需如此。
“何必诓我。”苍霁欲逼他再多说一点,便道,“我无罪可认。”
狱卒半盏热茶劈头浇下来,烫水滚淌,激得苍霁一个激灵。他欲振身,却被硬是摁着受完这半盏茶。
“咱们诏狱,从来没有撬不开的口。任凭你死不认罪,我们也有的是法子。只是左清昼,兄弟们至今为止待你客客气气,那都是看在刘大人的面子上。”狱卒将茶杯搁在苍霁后脑,说,“如今刘大人也需避嫌,你可无人关照了。”
苍霁反问:“刘大人?”
“督察院刘承德,可不就是刘大人么?”狱卒拍了拍苍霁后颈,“你若如实交代,待案子查明白,还能得个宽恕,但你如仍然嘴硬,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苍霁脑后的茶盏因为疼痛而细抖,原因无他,在狱卒说话的同时,苍霁腿窝间正钻心的疼。这些人确实“客气”,上刑也不打招呼,摁着人就来。苍霁腕间枷锁被擦得磕绊,他咬着舌尖,呼吸渐急。
狱卒起身,背手踱步,说:“你不会说,无妨,我专程帮你理明白。你于试前私宴主考,叫他透题给你,他本不答应,可你仗着家底丰厚,包给人三百金,把题给买了回去。这便罢了,可你试后觉察他托了假题给你,便趁其夜行时将其乱棍打死。”
苍霁阴测测地说:“我这般的读书人,想敲死个人,怕不能罢。”
“你自然不能。”狱卒盛气凌人,半回身时眼中恶意,拿脚踢了踢苍霁的手腕,“但你养了只狐妖。”
苍霁被猛地拖起来,锁链卷臂,狱卒将他直接吊了起来。他挂着双臂,觉得汗已埋了眼,可是仍能看见灯昏照一角,拖出个木笼。木笼不过半人大小,垫着干草,蜷困着一人,拖着白尾。
“这他妈的,”苍霁哽了半声呛出来,“你们胆敢——”
干铜铃他大爷,他至今都不曾这么动过净霖!
净霖烧得双颊泛红,在笼中伸展不能。双耳耷拉,背列鞭痕。苍霁一眼就认出那并非寻常的鞭挞,是请了得道之人下的狠手。
“你私养狐妖,祸乱京都,又枉顾律法棒杀主考,如今证据确凿还敢不认?”狱卒撑着木笼,往里瞧了瞧,说,“艳福还不浅。”
“爷爷杀人从不用棍。”苍霁已然不想再顺着铜铃玩下去了,“老子不玩了!”
铜铃不知藏在何处,竟一声不出。
狱卒先是错愕,随后肆笑起来:“左清昼,你疯了么?”
苍霁“哗啦”地扯着铁锁,冷声:“松人!”
狱卒手指一拨,木笼当真打开了。他握了净霖的脚踝,把狐狸往外拖。背上的血渗出衣,净霖蹭着干草被拖向外。苍霁见得狱卒碰了净霖便已受不了,他双腕硌着枷锁发力,身体晃在半空。
狱卒拎起了净霖的尾巴,又扔了回去。他口中“啧啧”,偏头看净霖的脸,说:“你便养着这样的尤物,却叫他帮你杀人,多可惜?简直是暴殄珍物。”
净霖似是未醒,苍霁见他眉间紧皱,便知是铜铃捣鬼,拖延了净霖的醒时。他此刻对铜铃简直恨得牙痒!转眼见狱卒接过鞭子,冲口而出:“你要我认什么?尽管松了这链,我自会认了!”
狱卒掂鞭抵过净霖的脸,对苍霁说:“你死撑半月,怎地今日就乖乖听了话?我不大信的。”
他唇延出冷笑,站在昏暗间下手就是一鞭。鞭子炸开在皮肉上的声音激得苍霁齿间咯嘣,见净霖背添一道,他便心下突跳,如同抽在自己身上,拧得心慌。
苍霁哑声:“你抽他干什么?我半点不痛。既然是我杀人,自然是我来偿命。你抽还不停手,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音未落,底下的盐水兜头泼上来,火辣辣的疼痛燎蹿而起。苍霁受了这一下,反而凶性大发,他盯着人,眼睛都要熬红了。腕间的扭振愈来越凶,晃得整条锁链都在响。管他什么八苦九苦,苍霁现在就要铜铃滚出来!
水珠淌进伤口,犹如针扎。苍霁灵海凝固死寂,彻头彻尾地沦为“左清昼”。半个月前,左清昼便是这般吊在此处,看着那一鞭一鞭抽在千钰身上,抽得左清昼心上血淋淋,一腔孤勇都变作冷汗,从眼睛里淌得满面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