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节

  萧洛兰也回以一个笑容:“是不是等急了,你下次回来早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堂妹在清河书院进学,您一个人在府里,我作为小辈应当侍奉您左右才是。”周十六坚持道。
  萧洛兰无奈:“那就一起吃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周十六心不在焉,少年郎俊秀的脸比以前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沙场气息。
  萧洛兰吃着中午饭,女儿昨天才去清河书院进学,萧公与清河一起送她进去的,担心她不习惯,准备在书院多留两日陪陪她,顺便熟悉一下清河书院,书院她昨天看过一遍了,很不错,何进,郑鱼心他们都陪着她,她也放心。
  等到晚间,女儿就回来了。
  周十六吃着饭,萧洛兰望着他眼底的青色,还是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周十六的脸从碗中抬起来,咳了一声:“有点。”不待伯母问,他就担忧道:“淮南军现在正在猛烈攻城,也不知徐怀册能不能守住。”
  萧洛兰心中早就有一想法,见此道:“我在清河安然无恙,王爷留下的两千鬼屠骑呆在这里也是浪费了,不如和各位将军商量一下,用在何处好。”
  是的,周宗主临走时还不放心她的安危,硬是留了两千鬼屠骑护卫在她左右,就驻扎在清河地界。
  平日都是十六安防布置这两千鬼屠骑的,萧洛兰眼看战事越来越紧张,不免想到了这两千鬼屠骑。
  听闻此言,周十六一口汤猛地喷了出来,咳嗽不已,狼狈的擦着嘴角,一脸惊恐道:“伯母万万不可,那批鬼屠骑是保护您的,怎可挪作他用?被伯父知道了,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周十六话都说的不利索了,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那鬼屠骑的主意啊。
  萧洛兰让夏荷重新上一碗汤,心有忧愁,可她人好好的就在清河,给她实属浪费了。
  晚间。
  一个落魄画师敲开了荀家大门,道是荀家远方亲戚前来避战祸来躲一阵。
  荀县丞身体不济,精神不好,想让门房打发了,待看见画师画作时又改变了主意,请人进来。
  荀言望着画,莫名觉得眼熟。
  看到画下角的署名时将画收了起来,他望着这位穷亲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宁红澄回道:“张水。”
  老迈的荀县丞眼睛骤然睁开,想起画师画作,乃是一条奔腾不休的大河。
  “张水…”荀言笑容勉强,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心惊,甚至要扶住桌子才能站稳。
  张水,谐音涨水,再联想其画作,意义不言而喻。
  他纵使心机过人,也感到手脚一阵冰冷。
  “你还有话要说?”荀父问道。
  “洛阳很好,不知公可愿为洛阳令。”画师按照韩掌书记的话说道。
  荀父呼吸急促,原本暗色的脸孔顿时浮现红色,洛阳令啊,是洛阳令,他的面孔扭曲,深深抓住儿子的手腕,感觉要被这巨大的喜悦淹没了。
  “我…”他的嗓子很干,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拒绝什么呢?那可是洛阳令啊!
  “我届时与公一起赴任。”画师又道:“事不宜迟,请公速做决断。”
  画师走后。
  荀言陷入了天人交战,一边是老父的洛阳令,一边是河迅失控时发生的惨剧。
  “汛期已过,雨水不绝。”荀父睁着混浊的老眼,道:“我儿,这是天意啊。”
  作为一个县丞,荀父官职只在县令一人之下,更何况他做县丞已久,衙门里,不管是谁都不愿得罪他,同时还有自己的人手。
  “明日我便接手县衙的防汛工作,你带一批人混到加固堤防的人手中,时机一到就动手。”
  “那悬旗,挂灯呢?”荀言艰难道。
  儿子说的简单,荀父却是一听就懂,要发大水时,官府都会派人提前告知更下游的村子小镇,告知方式不限于悬旗,挂灯,这是官府每年都会做的事,荀言耳濡目染,对衙门里的工作也都知道。
  荀父暴怒道:“他们重要还是你父的官职重要?荣华富贵,你不要了!”
  “只要我们做的快,谁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何况泥螺河本来就不堪重负了,年年决堤年年修补,今年再决一次也没关系。”荀父不停说着话,似在劝说自己,越说越坚定信念:“我们已经绑在国公船上了,前不久岱州大捷,周幽州这边的人愈发凶焰滔天,眬州牧梁兴已经下了大牢,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你想想看,如果他将我们的事告诉那些北人,异族将领…”
  “我们到时会落个什么下场?”
  荀言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惧色。
  “干完我们就走,就你我父子二人,府里奴婢家财都不要了,等到了洛阳…”
  荀父喃喃道:“一切都有了。”
  第256章
  “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萧晴雪挎着阿娘给自己做的古代版本的书包, 瞅着一早上就表情不愉的十六,嘴巴不由稍微撅了撅,不满道:“送我上学就这么让你难受?”
  她哼了一声:“若不是阿娘非要让你送, 我还不想让你送呢。”
  周十六无语,这什么跟什么, 他是那么计较的人吗?他是担忧战事之故, 顺手将堂妹的书包接了过来, 周十六道:“送, 送, 送,我的小祖宗,走吧。”
  萧晴雪听着周十六认命的调侃,笑出了声。
  外面下着大雨, 萧洛兰给女儿戴好挡风的围巾, 叮嘱道:“学院那边有食堂, 你就和清河他们一起吃, 等晚上回来,我给你弄好吃的。”
  萧晴雪搂着阿娘手臂撒了一会娇:“知道了,我想吃栗子烧鸡,清蒸鱼。”
  萧洛兰点头应下,她望着即将上学的女儿,莞尔一笑, 莫名就想起若没有变故, 女儿都念大二了。
  “在书院和人好好相处,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外祖。”萧洛兰收起愁绪, 道:“他就在书院里, 这几天下雨, 傍晚凉时就从宿舍拿件披风披上,千万别着凉了。”
  清河书院是有学子宿舍的,女儿在那有一个一人住的宿舍,按理说,吃住都可在书院里,但是萧洛兰不放心女儿晚上一个人住在那,哪怕有鱼心和何进也不放心,仍然让她每晚回来住,那间宿舍就当作午休小憩的住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萧洛兰给女儿整理了好些东西就放在宿舍里,留给她用。
  “我知道了。”萧晴雪乖乖道。
  周十六听着伯母一连串的絮叨,牙有些疼,伯母对堂妹还真是疼爱的很,他是家中最小,已经是备受父母喜爱的了,但母亲绝无像伯母对堂妹那边事无巨细的关爱。
  “我走了。”萧晴雪站在台阶下,夏荷给小娘子撑伞。
  “阿娘,拜拜。”萧晴雪挥手笑道,周十六觉得伯母和堂妹讲话有时候真奇怪,他望着檐下的伯母,学着堂妹也道了一句拜拜,语音颇古怪,惹得萧晴雪大笑出声。
  萧洛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儿和十六离去以后,萧洛兰带着冬雪去药房处理了些药材,沾染了一身药味,发现止血的三七参快没有了,于是带着冬雪出了门。
  冬雪撑着一把油纸伞给娘子遮雨。
  路上行人不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愁色,也许是担心今年收成不好,也许是烦战争怎么还没结束,也许是愁困越发困窘的生计,萧洛兰望着人间百态,像是行走在悲苦的药罐中。
  到了一间小药坊。
  萧洛兰买了些三七参,许是战事原因,连草药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小银子最近没来吗?”萧洛兰多问了一句,药坊也收草药的,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叫小银子的女娃,家里贫苦,以撑船为生,偶尔会进山采集草药来卖,萧洛兰得知以后,怜惜她小小年纪,会高出市价买她的草药。
  “哦,您说那住在芦花村的女娃啊。”药坊老板想了起来:“她有好几天没来了,许是全家到别处讨生活去了,毕竟这雨一直下,平日里的桥道都被淹没了,码头也无人坐船,长久下去,没有进项,生意不好做啊。”药坊老板摇了摇头,也不知在说小银子还是说她自己。
  萧洛兰出了药坊,关注了一下县内的粮价。
  发现没有涨价后,心里稍微慰籍了些,她听说已经有不少地方涨粮价了。
  刚从粮店出来,萧洛兰恰巧碰到了申县令。
  申县令看见王妃,又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粮店,了然一笑,请王妃至旁边酒楼一叙。
  “申某担心县内有人趁机哄抬粮价,没想到王妃也心忧此事。”申县令笑道:“不过请王妃放心,有我在一日,清河县的粮价必会和以前一样。”
  “有申公在,倒是我多心了。”萧洛兰道。
  申县令望着身份尊贵的王妃,他道:“今日我难得有空出次府衙,就能遇到王妃探查粮价,说明您每次出门的次数并不少,时刻体恤民生,有您在,幽州大幸啊。”
  “这样说来,荀县丞的病好了?”萧洛兰顺势问了一句,先前她听女儿提起过一句,荀县丞病了。
  “他病刚好就对防汛一事十分上心,上来便要多加人手,以防水溃。”申县令赞道:“荀县丞一心为民,就连他的儿子也不妨多让,接连几日都带人去了上游加固堤坝去了。”
  “等会我要提酒拜访一下荀公。”
  “荀郎君的确是个好儿郎。”萧洛兰道,他多次参与防汛一事,上次种柳树固堤就有他。
  两人又聊了几句,欢散以后,申县令拎着酒楼最好的酒,坐上马车,赶去荀家。
  萧洛兰则去街上买了些栗子,现在是十月了,栗子已经笑开了口,此时的栗子最好吃,软绵金黄,一口咬下去,满口生香,想到女儿喜欢吃糖炒栗子,萧洛兰便多买了一些。
  远处的清河书院氤氲在一片薄蔼雾气中,清河书院坐落在清河山上,在周遭矮小的山头间鹤立鸡群,极为显眼,萧洛兰抬头看了一眼书院,又去卖书的店铺买了些书。
  申县令敲开荀县丞家的门,扬声问道:“荀公可在?”
  门房开门,道他家主人以及小主人都去防汛去了。”
  申县令望了望天色,灰色的天幕大雨如注,荀公身体刚好便急急忙碌,这样不好,于是带着酒骑着马,去上游找寻他们去了,顺便劝诫荀县丞以身体为重。
  泥路崎岖,申县令走至上游东月堤坝时,大雨中,人影重重,翻飞的土袋散了一地,水流了一地,堤坝隐隐有决口征兆,申县令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急跑上前,怒喝道:“全部给我住手,你们竟然擅自毁堤,不知这是死罪吗?”
  本就偷偷摸摸干活的众人霎时面色苍白,你看我,我看你,终究还是荀家给的金子起的作用更大,更何况,他们也不是胆大包天,东月堤那么长,他们所毁的只不过是一小截而已,根本不会造成大影响。
  申县令急得冒跳:“还不快把堤坝修补好!”
  申县令目眦欲裂,他们县是泥螺河最大的落水点,山上蓄水多年,今年雨水还特别旺盛,上游已经不堪重负,只盼着过两日雨停了,他要亲自截流分水,以免水淹千里,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胆敢破坏堤坝!
  申县令准备下山招人,没想到刚一转身,肩膀就被人压住了,腹部一凉,一把刀破腹而过,鲜血流个不停。
  “是你…”申县令瞪大的眼眸中,是荀家郎君苍白的脸。
  荀言杀死了县令之后,对着被吓得不敢动弹的众人,刚想让他们再加把劲,就见被破了口的堤坝忽然毫无征兆的裂开了一大截,汹涌的河水瞬间将那些人冲了下去。
  荀言一惊,面色更加苍白,紧紧抱住大树才没被冲走,糟了,事态不受控制了。
  他连忙离去。
  溃散一角的堤坝彻底失控,汹涌的洪水裹挟着泥石疯狂的涌入山下,淹没农田,冲垮房屋,巨浪滔天,大雨如注,无数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洪流冲走,它像失去缰绳的野马,所过之处,吞噬一切,奔向无可挽回,无法制止的地步。
  洪水轰鸣,震的天地失色,尚未到傍晚,天色便已然黑透,无数人奔跑着,又被洪水追上,变成了洪水一员,泛滥的水流彻底被打开了口子,轰隆隆,它们冲破山谷,它们跃过村庄,它们挤向城门,滔滔浊水震动苍穹,远处的呼救惨嚎声被淹没在了天地间的雷霆与风雨中。
  那么快,那么急,铺天盖地的洪水几乎眨眼而来。
  萧洛兰只感觉脚下一震,闹哄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出门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人群黑压压的一片疯狂的向她这边逃命,而在其身后,是汹涌的,比房屋还高的浊浪,淹没了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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