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秋天的寒夜里,茫茫的塞外,血腥味围绕的金戈铁马中,周绪在锦被里藏了一颗雪色明珠。
虽然没有光亮,但周绪还是看见了夫人星眸里的潮湿泪光,楚楚可怜。
多可怜的夫人,被他这样的人遇到了,周绪亲掉夫人眼角的泪,觉得自己有种扭曲的愉快感。
萧洛兰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喘气的机会,黛眉紧蹙,恍惚找到了男人这次异常的原因。
“夫人想回家吗?”
萧洛兰受惊转头,男人粗糙的手抚上她的脸,而后就是耳边低低的笑音:“夫人在梦中可是一直在说回家这两字。”
不知何时,天色微亮。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往后瑟缩了一下,浑身酸软无力。
周绪狭长的眼眸微眯,握住夫人的手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他用手抚摸着夫人犹带泪痕的微红玉容,温声道:“等这次战争结束了,我抽空和夫人一起回清河,让您回家,好不好?”
这人明知她现在的家是伪造的,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是告诉她只能有一个家吗?萧洛兰猜不到周宗主的心思,有些忐忑不安,她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觉得现在的场景不比梦中最后好多少,甚至更加令她心悸。
看周宗主痴迷望她肚子的眼神,萧洛兰又羞又怕,羞耻的满脸通红,她拿开周宗主放在她衣服上的手,没想到这次很容易的让他放手了。
周绪拥住夫人:“时间还早,夫人继续睡,今天不用急着行军赶路。”
萧洛兰听了这话,脸烧的更厉害了,这个男人不做人的时候真的可以让她恨得牙痒痒的。
屋内铜盆里的水冷了,周绪想让人送些热水来。
萧洛兰拉住他:“我自己来,不要叫人送了。”这种事让别人知道总是让萧洛兰有些难为情,羞臊的很。
周绪环视一圈,觉得自己的帐篷是简单了些,委屈夫人了,他端着铜盆,让夫人坐好:“等会我让冬雪送个炉子过来,你还有什么缺的可以尽管和冬雪说。”
萧洛兰看着脸上神色无比认真做这事的周宗主,眼睫轻颤了一下。
等结束后,周绪亲了一下夫人的手。
萧洛兰低头看他。
男人坐在脚踏处,眯眼笑道:“夫人真好看。”
等周宗主走后,萧洛兰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攥着床上的毯子,耳尖有点发热。
她看向帐篷里唯一的铜镜。
镜中的妇人风韵犹存,眉眼散发着成熟到极致的艳色,眼眸春色流转,颊色潮红如花。
看一眼,便可沉沦。
第69章
日头逐渐升高, 玄甲营的火夫们开始埋锅造饭。
一头牛可供五十人食,他们这里连带着拓跋铁勒族还有玄甲营骑兵再加上后勤辎重人员,总共约莫五千左右, 也就是说一顿至少要宰杀一百头左右的牲畜,血水成河, 火夫们将大锅架上柴火,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烧着, 肉洗干净后直接放在锅里煮, 再撕上干饼, 负责做饭的火夫从陶罐里小心的取了些粗盐放到大锅内,然后再扔一些醋布进去继续熬煮肉羹。
闻着那肉香味,周围五大三粗的骑兵们全都看向大锅,眼睛放光, 前几天极速前进时, 他们全部喝马奶羊奶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硬肉干或是干饼, 昨天把仆固部落的一个小分支俘虏了, 可算吃到一顿热乎的了。
远处轮换的骑兵们正在巡视营地,剩下的则是原地休整,不过休整的骑兵们没有一个人脱下自己的盔甲,按营区划分,无特殊理由不可随意走动。
待到吃饭时,十人一锅, 锅里的肉羹因加了盐散发着绝妙的味道, 骑兵们饭量很大, 锅里的肉少, 干饼泡发的饼糊糊多, 但即使这样, 有油有盐更有肉的肉羹还是让骑兵们呼噜呼噜吃的一脸疯狂。
其中一个骑兵用泡发的干饼抹着碗里的肉汤,舍不得一点浪费,他身形壮的像熊一样,吃的也最凶,吃饭的时候,幽州刀一直放在他的右手边,偶尔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抬头看看周围,这是一个敏锐的骑兵在草原地带时的基本警戒。
“吃慢点,你小子也不怕肚子撑坏了。”一个从幽州本地经过层层选拔挑选出来的骑兵队长看着这个男人的吃相,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肚子:“等会骑马赶路的时候够你好受的。”
男人抹了一把嘴,感觉到胃里有半满的食物,急迫感才消失了些,听到长官的话,将最后一口食物塞到嘴巴里,咧嘴一笑,脸上的疤痕像蜈蚣扭曲,瞧着颇为瘆人:“撑死了也比做饿死鬼强,况且我还没怎么吃饱咧。”
骑兵队长回忆了下队伍里新进的骑兵手,将他名字调了出来:“胡大力。”
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点头道:“是我。”
胡大力等队长走后,觉得嘴巴里没东西实在难受,就从地上拔了一根草吃着,他小时候就饭量奇大,但家里孩子太多了,父母养不起他,就把他丢了,随后和一群乞丐流民混在一起,经常吃不到东西,实在是饿怕了,他甚至在进玄甲营之前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饱饭,到了玄甲营后,他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吃饱,大半饱也好,为此让他干什么都行,没有饿过的人不知道那种抓心挠肺恨不得把一切都吃了的饥饿感,它可以让一个人变成一头毫无人性的野兽。
“胡大力,过来。”
听到长官叫他,胡大力带着幽州刀走了过去,发现是关押仆固部俘虏的地方,他挠了挠头:“队长,可是要砍了他们?”砍头他最在行了。
“不是。”骑兵队长让火夫送两碗肉羹过来:“还能吃吗?”
胡大力看着食物,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忙点头道:“能吃能吃,我还没饱。”
“就在这吃吧。”
“谢谢队长。”胡大力粗声粗气的大声回答,对给他这个任务的队长恨不得当做亲身父母对待,能让他吃饱的就是大好人!
胡大力盘腿坐在地上,对面就是仆固俘虏,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吃的极香。
火夫搭锅造饭的香味早就窜到了这群仆固人的鼻子里,现在看着那个黑熊般雄壮的骑兵在他们眼前吃饭,仆固人疯狂的咽口水,因为逃亡的缘故,仔细算下来,他们已经一夜一天没有好好进食过了,看着那名骑兵吃饭,眼睛都快绿了。
那肉羹里可是有盐的啊,幽州对盐铁管控的非常严格,对他们外族更是如此,他们去古阊城换盐的时候往往要比幽州人出多三四倍的价钱,还不一定买的到,这也导致了草原上的盐比中原上的更加珍贵而稀少。
老首领冒英望着躁动的族人,不敢出言呵斥,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鞭痕,下半张脸都是血,就在前不久这群幽州铁骑搭锅造饭的时候,他被看守他们的铁勒人甩了一鞭子,就因为他让族人安静一点,不要自乱阵脚。
冒英阴沉的看着这一切。
而后又借着儿子的掩护看向关押骨仑屋古分支的地方,他记得骨仑屋古分支的那个部落应有千人才对,现在粗略数过去,竟才三百之多,而且骨仑屋古的妇女孩子都不见了…老首领的心越来越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胡大力吃的正香,知道那群俘虏没有胆量来抢他的食物,一来是没有饿到那个地步,二来铁勒人看的正紧,三来嘛,胡大力摸了一把自己的幽州刀,他可不是吃素的。
他忽的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块干饼,想把它撕成条泡在肉羹里,这样吃的更饱,没想到怀里藏着的干饼被他顺手多带出一块来,掉在了地上,还滚了几圈。
胡大力看向干饼掉落的位置刚要去捡,一只大手捡起了它。
来人拍掉干饼上的草屑,将干饼扔给了他。
直等到身边骑兵跪下来,胡大力才慢半拍的也跪了下来,激动的脸色发红。
是这次讨伐异族的大将军,幽州的节度使大人!
周绪看着那些俘虏,见他们不安躁动,视线看过那些妇人孩子。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面上毫无情绪,周宣,周凌之站在他的身侧。
“将他们分开吧。”周绪道。
“唯!”胡大力猛地跳起来大声道,随便喝完肉羹后,他很快加入了分散俘虏的队伍里,没过多久,妇人孩子和其他人分开。
族人们聚集在老首领身边,老首领冒英用中原话向这位北方霸主行礼,还做了一个长揖礼:“尊敬的节度使大人,我叫冒英,是仆固部落冒驲分支的一个首领。”
周绪却是没理,周凌之让那群妇人指认人群里哪个人是他们的家人。
分出来一百左右有家眷的仆固人。
周绪回到一处军帐内,帐内,骨仑屋古的首领被绑在椅子上,旁边还有几个骨仑屋古的小首领,口中都塞了脏布。
周绪坐在军帐首位,听着带队玄甲营的李勋审讯,周宣,周凌之以及施老将军也参与其中。
李勋是个武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只问这些仆固人重要的问题,他们已经从骨仑屋古那里得知已经有不少部落的可汗结拜成异性兄弟了,现在他们要确认到底有哪些,再和骨仑屋古给的情报对比一番,尽量不要出错。
“你们仆固和哪些部落有结盟?不要说谎,骨仑屋古他们已经告诉我了,现在是给你的家人一个活命的机会,如果你的回答和骨仑屋古给我们的一样,那你的家人就可以活下来。”
拓跋阿骨和拓跋阿木也坐在一侧,遇到不会中原语的就翻译给李勋将军听,崔什子喝了口茶,这已经是他们审讯的第三十二人了,其中有八个不老实的,已经被砍了。
忽布尔腿哆嗦着进入帐篷里,听到一个将军这样问,又再看看被俘虏的骨仑屋古小首领,神情挣扎,额头都是冷汗。
“机会只有一次。”李勋冷声道。
“有,有骨仑屋古还有浑。”忽布尔闭上眼睛一边流泪一边快速的说道:“思结,还有阿布思。”
“拔野古呢。”李勋问道。
忽布尔心里一惊,见幽州人这么了解这次的联盟,再也不敢隐瞒:“拔野古的大汗当时虽然在回燚城,但并没有结拜,当时结拜的五个草原大汗就是上面我说的五位,我那时跟着首领也看到了。”
李勋看着情报,和其他人说的一样,便继续问道:“突厥可有人在结拜里面。”
忽布尔摇头:“没有,但是,但是回燚国王新娶的侧妃好像是那边的。”
“你们聚集的兵力有多少。”
忽布尔猛烈摇头,害怕回答不好被杀了:“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将军!请您明察!”
屋内的人看向节度使大人。
周绪转动乌鞭,随后挥了挥手。
立刻有骑兵将忽布尔拖了下去,忽布尔疯狂大叫,发现骑兵把他推到了一个空地处,里面有他的家人和他的族人,零散有三十几人。
忽布尔知道自己作为叛徒回不到自己的部落了,他们在草原已经没有活路了。
“节度使大人仁慈,给你们一线生机去古阊。”胡大力咬着干饼含糊道:“你们都在这等着吧。”
忽布尔不敢面对远处的族人,节度使大人说给的一线生机真的只是一线,他们这群人没有马什么都没有,要回到古阊城该有多难,可是再难也比现在就被砍头好。
他是一个卑劣的小人,忽布尔坐地痛哭不已。
等仆固人全部审讯过后,周凌之便将两个部落的人合并到一起,方便看管。
周绪拿着薄薄的一页纸,看着上面的情报,看了一会后,对李勋道:“每天就给他们一顿饭。”
“等到回燚城的时候让他们当肉盾顺带清扫前方的铁蒺藜。”
“唯!”众人抱拳应道。
第70章
萧洛兰坐在马车上, 望着远处的俘虏,距离太远了,有点看不清楚, 不过还是可以看到他们为了食物而争抢,负责看守他们的铁勒人像狼盯着羊群, 不让俘虏有一点的过线行为, 若是吵得厉害, 还会甩上几鞭, 其余骑兵们开始整理东西, 看的出来又要赶路了。
萧洛兰看了一会便低下了头,这是一间小小的医室,药柜都用钉子钉死在了马车上,一排排的木盒里放满了药物, 李大夫坐在她的对面看一本医书, 桑白皮线被热水蒸的柔滑, 萧洛兰将桑白皮线穿到大曲针里, 桌上放着一张手臂大小的不规则羊皮,摸上去手感滑腻腻的,带着牲畜特有的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羊皮上用刀划了一个大口。
萧洛兰将伤口用针缝好,缝的不太好看,萧洛兰摸着有点歪扭的缝线, 又拆了重新缝了一遍, 随后敷上止血的十灰散或是金疮药, 用纱布包扎完毕。
李繁笑道:“夫人缝的很好了。”
萧洛兰听着李大夫夸奖的话, 有些羞赧, 没把它当真, 她对自己心里有数,等真到了战场上,她的手还不知怎么抖呢,现在只是预先练习一下。
“您在这一上午了,要不要休息一会。”李繁道,主母上午就过来了,用完午食之后也未回去,虽愈发秾丽美艳,但隐有倦色,便猜到了一些。
萧洛兰看李大夫神情自若,一点也不见外,想起她医者的身份,自己在她面前坦诚相见好几次,心里有些亲昵感,轻柔笑道:“那我在这睡一会。”
李繁也面带笑意,带着高冠的中年女医手执医书,站了起来,从马车里间拿出一个软垫和一薄一厚的两张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