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伤口

  掌心传来阵阵剧痛;耳边彷彿听见什么熟悉的声音……
  「马克斯西米利昂,你愿意奉献你的所有,不计任何代价,为了祖国、为了斯图亚特的富强吗?」
  记忆里,年纪尚小、单膝跪在神官跟前的他点头说愿意后,神官在他头上比划了一阵,一道光芒驀地照耀他的全身──当光亮散尽神官告诉他,因为天神感动他为国为民的强大信念,所以将祝福赐予他,希望他能好好善用这道得来不易的祝福。
  「好,好孩子。」神官大人摸摸他的头,给了他一抹慈爱的微笑。
  对于能为斯图亚特尽心力,他感到骄傲无比。即便后来的生活几乎不见天日,日夜锻鍊魔法、锻鍊剑术……身体的痛、嘶吼的凄厉叫声……对他而言,都是为了斯图亚特能够富强的代价……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阴暗的房间里,仅有一道烛光照亮。
  少年手脚成大字形躺在长桌上,不断哀嚎、咆哮着。
  身旁的几个成年男子互看,其中一名看似几个人当中地位最高者,对一边站着的侍从使个眼色,旋即将削砍好、足以让人咬着的木头放在少年嘴里让他啃咬──少年闷哼的叫声依然不断响彻,全身激烈颤抖,身上的汗水浸湿全身衣裳、额边的水渍沁泌不停;他摊开的双手,掌心被划开一道长痕,鲜血,沿着桌面流淌而下,不断滴落。
  瞪大的瞳眸,彷彿将所有人的嘴脸看遍、牢牢记在脑海里──为了斯图亚特,他忍受所有疼痛,包括任由那些人在他的身上做任何的魔法试验──
  很多和他一起接受试验的同儕忍受不了生不如死的疼痛自縊而死;抑或是伤口溃烂……而死去。
  他应该是个成功的实验品。
  歷经一次比一次还难熬的痛楚、一次比一次快速復原……復原后不论是魔力、力量,一次比一次强悍……他感到害怕,因为他的异于常人。也因他的不同,他成了同儕中总是被孤立的那个。
  而雷迪斯陛下,时常在他被孤立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是每次都因为陛下摸摸他的头给他安慰,偷偷掉眼泪。
  「马克斯,辛苦你了、辛苦了……」
  严肃的雷迪斯陛下,在他因为试验昏厥过去的甦醒后,哭着对他这么说……
  他无法开口回话,但是他眼角落下的泪说着:别哭,陛下,能为了斯图亚特……为了您,他很乐意……
  因为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马克斯西米利昂;没有您真心疼惜的眼泪,马克斯不可能撑下去……所以他从不后悔,从不认为这样的付出值不值得,因为斯图亚特是他的全部,雷迪斯陛下,是他幼年记忆里的明灯。
  直到他为了追求剑术、增加对战经验擅自离开斯图亚特游歷各国,才停止了魔法实验。
  三年后再回到斯图亚特的他,成长的不单单只是魔力、力量,视野、心胸,最重要的是难能可贵的战斗经验,他带着全新的自己回到斯图亚特,但是雷迪斯陛下看他的眼神不再像小时候他经歷魔法实验甦醒后,那般真心……虽然从前陛下严谨得令人无法亲近,但待他总是多了一份关心。
  斯图亚特是他的家,国王陛下对他而言,是上属、更是家人。他看似不在意,却始终无法释怀……为何家人要这么待他?他明明这么爱这个国家……敬爱这位一国之君……却从此将他打入地狱,永远见不得天日。
  「一隻雪兔跑跑跑、两隻雪兔跳跳跳、三隻雪兔蹦蹦又跳跳……胡萝卜马铃薯是我的好朋友……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给我吃光光……」
  马克斯从黑暗中缓缓甦醒过来,见到坐在窗台上的雪落嘴里哼着奇怪小曲,两隻手握拳,边唱还边在空中挥舞……一副就是要把没有将胡萝卜吃完的人打爆的模样。
  他瞬间清醒,扶额皱皱眉,但很快的,唇边就露出一抹浅浅笑意。习惯雪落的奇怪举止后,突然觉得她这样古怪倒是很可爱。
  印象中他刚才作的梦很不愉快,却因为雪落,让他暂时忘掉了那些不愿回忆的过往。
  「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胡萝卜怎么办?你不可能逼他们改变啊,能改变的,最终只有自己。」马克斯起身,左右晃动睡麻的肩颈。
  「马克斯先生,你醒啦!」雪落见马克斯醒来,跳下窗台,笑盈盈地跑到他面前拍拍他的头,「马克斯先生是不挑食的乖孩子,所以不用改变,做你自己就好。」
  马克斯扬眉一笑,「我一直都照自己的意思待人处事,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力而战,」他轻握住她的手,这么问:「你呢?没想过为了自己而活?不要再以别人的想法为想法?」
  雪落看着马克斯,默默将手抽回来,「……只要父王好、克雷好、阿法列好,纳米勒好,我就好。」水亮的蓝眸微微低垂,半晌后,她浅浅微笑,「不过马克斯先生的建议,我会努力试试的。」
  「你说的喔!那你首先别再听眼镜的鬼话,说什么这是为了纳米勒,就不顾一切打山猪、抢劫别国国王,或是为了得到高额奖金冒险去参加生死格斗这类的。」
  「可是,生死格斗我自己也挺喜欢的,不能全都说是克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听眼镜说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果真的喜欢,注意安全点倒也没关係。」
  雪落点点头,看着马克斯的蓝眸里,倏地多了什么疑问,「马克斯先生为什么不喜欢我去参加生死格斗呢?其实帮纳米勒赚点钱也很好啊,况且,我的武艺是人人都称讚的高手喔。」她歪着头,不解地问。
  「啊?你说为什么……就、就是……对啦,就是怕你把别人打爆,这样不太好~谁知道对方是不是也为了一家妻小而努力赚钱,我们人嘛,就是要和平相处的你说是不是?要向暴力说不──」马克斯伸食指摇了摇,笑得有些尷尬。
  雪落认真的看着马克斯摇晃的指头,认同的点点头,「也是呢,我会好好考虑参加生死格斗这件事的。」她露出一抹笑靨。笑瞇的眼睛虽然遮掩住她美丽的蓝眸,却依然惹得马克斯脸红心跳……
  啊啊,这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时门外三个偷看很久的大男人,其中的白发老头看到房里他们两人的互动忍不住掩嘴偷笑,小小声地说:「欸,马克斯这孩子怎么这么纯情啊,真可爱~你说你说,我有没有看错人啊?而且我家小雪落真不愧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没人能抵挡她的魅力!科科科科……」
  「你不要笑得这么噁心好不好?你家雪落可是我家宝贝公主,依我看,马克斯这傢伙还欠缺锻鍊!先过我和慕伊这关再说!」身材魁武的男子说着便要抽出背上巨剑,一脸兇狠样。
  「去去去!就是你这种态度,才会让我家小雪落都没正常的对象喜欢!」老头整张脸皱在一起,「放不下慕伊就别对我家小雪落那么好~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很容易身陷其中……就像马克斯说的,你该放她自由了,而不是当她是孩子,她跌倒,你把她抱起来捨不得让她再走……你看看,就因为你这样,雪落对马克斯的态度才会这样诡异!白痴都看得出来小伙子喜欢雪落,雪落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家可怜的小雪落~~呜呜!」老头手背遮着眼睛,哭了出来。
  「因为慕伊要我好好照顾公主……」巨剑男轻皱眉宇,表情有些复杂,「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时站在一旁,难得没说话的克诺雷格转过头来笑得温柔,却出口成脏──「干!偷看偷听!不懂这两个词的用意就不要跟来!码的两个蠢蛋!说话说这么大声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偷看啊!!」说着,他一点都不温柔的用力踹开房门!
  老国王和阿法列顺势往里头看去──发现马克斯瞇着眼睛,一脸无奈的双手环胸;雪落则是看着他们,缓缓眨了眨眼眸。
  老国王呵呵乾笑,挥挥手,把愣住的阿法列和一脸「好事被你们两个蠢蛋破坏」的不爽克雷推推推,用力推走。
  霎时,房里安静无声,马克斯和雪落沉默。
  「我说,他们两个真的不是普通笨,想偷看竟然自己暴露出来……虽然我顿时觉得好险,好险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哈哈哈。」马克斯打破沉默,调侃自己化解尷尬。
  雪落看向马克斯,美丽清灵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马克斯先生,想对我做什么呢?像第一次见面把我压在墙上那样吗?」
  马克斯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死,「咳咳咳咳咳……那件事情是我不对,我并没有想对你那样的意思……」他说到这里,脸微微红润,撇开脸,「只是,觉得你挺可爱、挺喜欢你的。」
  闻言,雪落眨眨眼眸,随后露出一抹微笑,「谢谢你,马克斯先生。」
  马克斯愣了愣,转过头想说谢什么啊的瞬间,看见雪落虽然笑着,平常水亮得快掉下眼泪的蓝眸,这回竟然真的流下泪来──
  「雪落……」看着雪落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雪落擦掉眼泪,「阿法列……父王和克雷都是很温柔的人,想一直守护着我、不让我受到伤害……」她依然扬着一抹微笑,「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能够保护自己、能够承受伤痛,我也在……努力学着坚强。」
  她绽开灿烂的笑容──
  「所以我得继续努力才行!马克斯先生,也和我一起努力吧!」她握住马克斯的手,「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再回到斯图亚特、再次和您敬爱的国王陛下团聚的!」
  马克斯看着雪落握着他的手,「……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梦话……」
  「嗯,说了很多很多喔!」
  「……靠,那我的秘密不都被你听光光……」
  「没关係,我的秘密也被马克斯先生听到了,我们这叫互换有无!」
  「……可是对我不公平耶,你那个鬼秘密我早就知道了好不好……呃,别哭别哭!好好好,互换有无、互换有无!」
  雪落立刻破涕为笑,让马克斯有股被她耍弄得错觉。驀地,她拉起马克斯的掌心贴在脸上,轻闭双眼低声道:「不痛了、不痛了……」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马克斯瞬间也有想掉泪的衝动,但是他忍住!因为想掉泪的衝动比起想抱雪落,嗯,忍得住他觉得自已经迈向神的境界了。
  「嗯,已经……不痛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雪落总是那么认真的对待每一件事……阿法列、老头、克诺雷格,他们不是怪,而是手上的伤,可以痊癒;心头的痛,只能让时间淡去……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伤口,伤口要腐烂还是復原,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对了!因为您的叫声太悽惨,克雷说好吵,他决定要把您丢回温泉池让你自生自灭;阿法列说他刚刚差点失手一剑毙了你;父王则是一直哭,说你小时候一定是长得白净可爱,所以被ooxx才会有这么凄厉的叫声,所以我就来照顾你了。」
  「……谢谢你的照顾,不过我想请问ooxx是什么?说这么含糊读者会误会……」
  「就是被人(嗶──)之后,又被(嗶──)了的意思!」
  「……叫那个老头不要每次都有被害妄想症好不好?我又没(嗶──)过的经验……」
  「这么说,马克斯先生还是处男囉?」
  「咳咳咳咳咳咳咳……到底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咦?这么说不好吗?我们家都很开放的啊。像父王年纪这么大说不定马上风掛掉就不好了;克雷嘛,还是乖乖当树光合作用就好,干嘛学人『有性生殖』呢?至于阿法列……你应该也知道,他为了慕伊守身如玉好多年了,以后大概也会这样下去吧!」
  「……」
  「马克斯先生,怎么了吗?」
  「……不,没事……」
  他很想问,那照这样看来他们应该不会灌输你什么奇怪的「观念」才对,那你是怎么知道这种资讯的……但他觉得还是算了,总觉得听到答案会让他昏倒。原本想再问,既然那三个雄性都嫌他嫌得要死没有照顾他的打算,那是谁帮他穿衣服?的这句话,他问不出口……因为他已经很没脸面了,就不要再知道这个答案让自己吐血身亡。
  雪落,虽然我还是觉得你很怪,但是……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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