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找个恋爱军师吧!(二)

  高一入学典礼时,我因为口渴,跑去福利社随手就抓了一罐阿华田解渴,阿吉啃着刚买的早餐,急着要走出门口,我的身后又有一群人要挤过来,推挤之下我手里的饮料没拿稳,整罐往阿吉的胸口飞去,悲剧就这样发生了。阿吉低头看着自己被染成咖啡色的制服,表情非常微妙,据他的说词是非常想宰人,但当他抬头找到兇手后,才发现原来彼此同班。他觉得我一脸呆样,完全就是个不懂得陷害别人的良家呆男,当下按捺住怒火,勉强笑着说「没事」。
  而我因为觉得他是个很有肚量的人,向他再三赔罪后,与他成了莫逆之交。至于我的绰号就是从那杯饮料而来的,再加上我的名字又有个「华」字,阿吉认为再适合不过了。
  阿吉看似粗枝大叶的,但其实是个很体贴又重义气的朋友,也难怪他四海之内皆兄弟。说起来……我突然想到某个人,挪移视线,落在即使下课了仍不想起身活动的江东洋身上。
  虽然知道这样暗自议论他人很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注意江东洋的动静。因为他太奇特了。从我们同班开始,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他跟谁一起行动,只有在分组实验时他才会勉为其难地配合别人。也就是说他一直都是个独行侠,不喜欢交朋友,也不喜欢团体活动,运动会的大队接力是他唯一避不掉的项目。顺带一提,他是个飞毛腿,田径队的人多次力邀他入队,结果想当然尔是全部被赏闭门羹。我试过和他交流,但他每一次都是摆出一张冷脸,拒绝交谈。
  有天,我无意中发现到他神情十分温柔地餵食校园附近的流浪猫狗,我当时浮现一股感觉:也许他不喜欢人?也许在他的过去,人带给他的是不好的回忆?
  「看什么?」低沉掺有一丝恼怒的问话声传来。
  咦?我慢半拍地回过神来,对上不知何时清醒的江东洋的双眼,他正挑眉瞪着我。
  「不,没什么。只是……」
  「怎样?」
  嗯,他怎么看起来很不高兴?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我正烦恼着该如何解释时,阿吉从后头跑了过来,十分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阿华田、阿华田,好消息!我的线民说林可昕第七节就没课了,会在中庭那里逗留,听说好像是在那边赏景?k书?啊、『庆菜』啦!总之这是个大好机会啊!」
  第七节?我想了一下今天的课表,幸好和对方一致,不然这机会再好也没用。我握着阿吉的手,感激道:「谢谢你!我会加油的!」
  「谢啥啦,你母的喔!」
  这时,阿吉终于注意到一旁面色不善的江东洋,「欸,你怎么啦,肚子饿喔?我这边有巧克力,要不要?」
  江东洋皱眉推开了阿吉递来的点心,「拿走。」
  「不饿?」阿吉不以为意,将东西收了回来,「阿你脸干嘛这么臭?难道我们自己想办法也让你不高兴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似乎懒得与我们多谈,再次趴下去了。
  「嘖嘖,」阿吉往我这边凑了过来,低声说:「看他这么劳累,每天晚上一定『很操』。」
  很操?念书吗?我不懂。
  「哎唷!只有你那么爱念书好不好!」他给我一个好大的白眼,似乎想伸手掐我,「我不是指那个,是……唉!算了。总之,机会来了要好好把握啊!」
  我点头,说什么也不会白费阿吉的苦心。
  我抓紧书包背带,第五次确认自己的东西都带齐了,衣服也都有扎好。老天,考试都没这么紧张!
  远远的,我就见到了林可昕动人的身影。
  她独自坐在凉亭中,捧着一本书闲静地读着,微风轻送,颊边几綹青丝飘动着,柔美的侧脸相当吸引人,不少路过的男同学都会回头多看两眼。
  我……只敢远远观望而已,完全不敢靠近一步。我没想到亲自上场时会这么紧张!如果贸然搭訕,对方把我当变态怎么办!
  「噗!你看那个人,怎么呆呆站在那?」
  「嘻嘻,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想什么事情吧!真可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腿开始觉得痠了,我还是迟迟不敢行动,即使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我,自己也只能苦笑。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我还是得拿出勇气……拿出上台演讲的勇气来才对!于是我一口气走到林同学的背后,然后……
  呃,然后……要怎么做?我举在半空中的手要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现在才猛然意识到根本没有藉口可以搭訕人家会不会太迟……
  「吼、在干嘛啦,你是要呆到什么时候!」阿吉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音量很低,只有我们俩听得见,我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推了一把。
  我煞车不及,笔直地往前扑。
  碰!
  扣!
  「噁……」很不幸的,我的肚子正面撞上林同学屁股底下的石椅,顿时觉得五脏六腑不只受到衝击,同时也被挤压出所有的空气,令人想呕出胃里所有的东西。
  「劭、劭华,你们没事吧!」推人的阿吉可能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声音听起来很惊慌,随即过来搀扶我。
  我难过到讲不出话来,只能摀着像是要蹦出来的胃,另一手摸索着要起身。
  奇怪……我来回抚摸着手掌下的物体。滑滑的,毛绒绒的……
  「叶劭华,你、你不要再搓了……」阿吉脸色惨白、双眼死瞪着我的手说:「你再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什么?我猛然瞪大眼,终于看清楚被我「搓芋圆」的东西是一个人的脑袋!
  「呜……」林可昕呻吟着。
  她原本光滑、柔顺的及胸秀发被我揉得像是鸟窝似的,再往下一看,她的上半身脸朝下地俯趴在桌案上,膝盖跪在坚硬的石砖地板上,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命案现场──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我的手正压着她的后脑勺当作支撑点,导致她拼命挣扎都挣脱不开!
  我闪电缩手,浑身发冷,深怕自己给对方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伤害。
  「林……林同学,你要不要紧?」我艰涩地问。
  林可昕费了一番工夫才慢慢爬起身,双腿却站不太直,似乎是受伤了,我正想伸手帮忙时她将脸转了过来。
  我和阿吉倒抽了一口气!
  她流血了。
  正确来说,她流鼻血了,不是一滴、两滴地流,而是像瀑布一样染红了整个衣襟。
  「我……」她开口,爽朗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和颤抖,「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
  流血场面吓呆了所有路过的人,我想我们的表情应该就和大家一样,眼睛张得不能再大,脑袋糊糊的一片完全吐不出半句道歉或安慰的话语,事后想起来真是恨不得当场撞树昏死算了。
  当大家还没从解除化石状态的时候,林可昕只能自力救济地从口袋中慢慢掏出面纸,擦拭像涌泉般的鼻血。她似乎没有多馀的力气责备我们,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后,脚步蹣跚地要离开现场。
  「……阿华田,原谅我。」阿吉乾瞪着林可昕的背影,声音乾涩地说,「都是我的错,我太鸡婆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自己……」
  「所以,」他搭上我的肩膀,眼神无比严肃地望着我,「现在要靠你了。」
  我愣住,「嗄?」
  「还嗄,快上啊笨蛋!」他不由分说地将我踹向林可昕的方向。
  幸好这一次我与林可昕相隔一段距离,没有再发生惨剧。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阿吉,他挥拳无声地要我加油。
  呃,怎么办?我迅速在心中衡量了一下,如果这时候不上前跟林同学解释清楚,她往后见到我应该就跟见到瘟神没两样,更不要谈进一步的发展了。嗯,是该把话讲清楚。
  「林同学!」我追了过去,「我、我真的很抱歉,请让我帮你好吗?」
  她抬起被手掌和面纸掩盖三分之一的脸庞,灵动的双眸泛着水光,模样泫然欲泣。我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登时不敢与她对视。
  「不必了……」她的声音隔着手掌听起来闷闷的,或许是觉得我烦人吧,拒绝时的神态毫不犹豫,且加快了脚步。
  「呀……」她突然低呼一声,重心不稳,身体就要往前扑倒。
  我反射性地接住她,正好将她纳入怀中。
  这时我完全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唯一想到的只有她的伤势:「林同学,你……你的膝盖受伤了对不对?不要太勉强。」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脑袋瓜稍微动了一下,「谢谢你扶我,我可以自己来……」
  她往旁一闪,让我准备要搀扶的手落空。
  「心领。」她婉拒我的帮忙,继续一拐一拐地往前走。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再追了。一来是因为目睹这一切的路人开始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二来是死缠烂打的方式并不恰当。
  反倒是阿吉很不谅解,他跑过来没好气地骂:「老天,你真是我看过最呆头鹅的傢伙!她拒绝,你不会喝了再上啊!只要能说到话,还怕没有解释的机会吗?吼唷!我不管了!」
  阿吉的情义相挺我当然不会不明白,只是有些状况真的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连说了很多好话才让阿吉脸色好转(我一直不了解他到底在气什么),他用力搭上我的肩,嚷着下次一定要成功。
  下次?
  我的嘴角不禁抽了一下。还有下次吗?
  阿吉似乎看出我的怀疑,露出一抹奸笑,「叶劭华,我问你。」
  「嗯?」
  「你真的喜欢人家吗?」
  「嗄?」没料到有此一问,我愣住。
  「嗄什么,我在问你喜欢人家哪一点?」
  「这……」我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
  最直截了当的问题,我竟然回答不出来。这是不是表示……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林同学?或许我只是被对方爽朗的笑容迷惑了,自己却当作是心动的反应。
  怎么办,真是太糟糕了!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烂人。
  「喂喂,拜託,我随便问个两句你就意志消沉啦?」阿吉一脸被我打败的表情,直接拖着我往回家的方向迈步,「所以我早就说嘛,不找人帮忙是不成的!」
  「……你有说过吗?」
  「囉唆!」
  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闭上嘴。我知道自己是争不过阿吉的,他嘴巴一张开黑的可以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奇怪的是,一路上他死抓着我不放,几次我向他声明自己长这么大了不会迷路,可是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死活不肯松开手,直到走上一条分岔路、离家越来越远时,我才搞懂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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