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3-4

  「拿着吧。」露儿捡起枪丢给我,「现在是惩兇除害,不是比武竞技,用不着跟他客气。」接着便对着衣领上的通讯器叫其他队员当心提防。当她说到「铁鹰是内奸……」这几个字时,我只觉得胸口好像重重被踩了一脚。
  跨入到连接的下一殿,横七八竖躺着的敌军全是死在斗鱼枪下的亡魂,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竟然转瞬间就会步上了对方的后尘,不知他们到了地底下,是不是还会继续廝杀下去?穿过分隔的石柱我们瞄见了铁鹰,壮硕的身形如今看来就像是传说中的狼人一样可怖,鬼魅般没入在另一殿的尽头。我和露儿狂奔追去,脚步声回盪如催动两方交锋的战鼓,四壁人像随着我们快速经过,彷彿变成一尊尊活灵活现的人偶,在视线中手舞足蹈起来。只是他先跑我们后追,双方距离始终拉不近,而宝贵的五分鐘稍纵即逝,各殿又开始随机移动。
  眼看脚下地板往后飞移,我和露儿心意相通加足了速度往前衝,地下缺口越变越大,从一条线很快扩张成了一大块长方形,同时一堵墙也横了过来,当我们衝到边缘,对殿已经快被遮蔽了一半,我们併着肩同时起跳,空中飞人般凌空跃到了对面,落地连翻了几滚才止住衝势,起身已经寻不到铁鹰踪影,不知是跟着移动到了哪一殿去,接着身后墙壁「隆隆隆」地合拢。
  「妈的……」我恨恨地一握拳,身上敌军通讯器已传来铁鹰嘲弄的声音:「想抓我?嘿嘿,先学会怎么穿墙吧。」
  声音从通讯器中扩散在四周回盪,彷彿连壁上人像也各自用不同的表情跟着一起嘲笑我。
  「别理他。」露儿道:「他形跡已经败露,再害不到其他队员,我们儘管一殿一殿追,总有遇上的时候,就算他长了翅膀,也飞不到外头去。」
  我点点头,四下看了看,选择了往右边走。
  这一殿没什么状况,可是当跨到下一殿时,四周却突然好像地震般剧晃了起来,不过这回并不是厅殿移动,而是爆炸所引起,看来是有什么东西坠毁在宫顶,才会掀起这么大的爆震,接着耳中通讯器便传来红鹤声音,他们已经顺利赶到,正和上空的护卫机队激战,这意味着,大家能够生还回去的大门至少已经开啟,不过想要让所有一切到此结束,我们还必须关上另一扇门才行。
  我和露儿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我就在这里站着不动,你们找得到吗?」铁鹰又道,我不理会继续前进,脚下跨入似曾到过的一殿,地下尸体依稀是我的杰作,接着再往右走。
  「怎么了,懦夫,没种追上来是吗!你这个狗杂碎,卑鄙下流无耻的小白脸,只会伸舌头摇尾巴的狗!」铁鹰由嘲弄转为咆哮。
  我们又转进了一殿。
  「还找不到啊,」铁鹰狂笑,「平常和教官搞到虚了,脚软了跑不动了是吗?」
  我再也按耐不住,从腰间扯下通讯器正想摔个粉碎,脚下地板又开始移动。
  「你不是自认是战天使第一?」铁鹰又吼道:「这么一点距离也追不上,去吃屎吧你!」
  我听他在通讯器中的声音像破音的喇叭般刺耳,却并没有厅殿移动的隆隆声响,这一下立刻抓到了线索。
  「他在大殿。」我道,同时四壁人像转出了一模一样的脸孔。
  「往左,还是往前?」露儿问。
  我静下心,放松全身每一根神经静静感觉,嗯,没错,气流是由前方吹来。
  「往左吧。」我道,感觉肾上腺素正在迅速扩及全身。「希望诸神会眷顾我们。」
  一跨入左边厅殿,映入眼中的是环绕四壁怒目金刚般瞪视的人像,彷彿想藉此吓阻即将进入到大殿的人们。我们不为所动继续前行,用最快的速度飞奔通过进入到下一殿,前方耸立连接的石柱区之后,中央大殿的形貌已经清楚可见,在一片圆形开阔中巍峨雄踞的是四、五层楼高的冈萨大帝坐像,雕塑得威武如天神般端坐在方正巩固的宝座中,往下睥睨着小如婴儿的我们。铁鹰双手抱胸,乖戾嚣张地站在他脚下,活像是跟在魔王身前的小鬼。
  我只觉全身一阵热血沸腾。
  终于到了!
  「诸神果然还是站在我们这边。」露儿喃喃说着,不过脸上却并不怎么喜悦。
  「还是走到了啊。」铁鹰面无表情说道:「那这玩意儿就用不着了。」说着将手上通讯器远远一拋。
  我和露儿互望一眼,大步并肩上前,不料一跨入到大殿,手上武器瞬间脱手,「咚咚咚」全被吸到了墙壁上。
  「你不是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吗?」铁鹰冷笑道:「怎么在这时候会忘了,这大殿四周全是强力的电磁场,任何金属都别想逃得过?」
  「有没有武器都一样。」我双拳握得「喀喀」作响,大声说道:「我们就算是空着手,也不会让你有机会看到外头的天空,拿命来偿吧!」
  「喔,是你们,不是你啊?」他阴笑道:「嘿嘿,果然你还是没种,连单挑都不敢,非要拖个人一起上。」
  「少跟他废话。」露儿道,脸上又回復到初见面时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
  我大步抢上,正面一拳往铁鹰门面击去。
  铁鹰脸色一沉单掌推出,好像一堵墙硬生生将我这至少五百磅以上力道的一拳摁在胸前,露儿娇喝一声从旁迂回侧击,双腿燕子剪水般交叉飞踢,铁鹰右手将我一带迅速收回,双臂交错护住头部连挨两腿,脚下踉蹌退了一步。我原地兜了一圈卸开他一带之力,趁他退步之际立即沉身一腿扫出,不料他腿上肌肉紧绷得像石头一样,这一腿竟然扫不倒他,就只是晃了一晃,接着便单拳奋力往下朝我击落。我手一撑扭腰闪过,他这一拳击在光滑平整的地板上,就像铁杵般砸出了一圈碎痕。
  「喝喝,好厉害!」我暗暗心惊,难以想像血肉之躯怎么有办法发挥出如此威力,接着豁然顿悟,他想必是和我一样,所有超乎人类的体能早在游戏中就已经练就,只是平常测试时一直未出全力刻意隐藏。
  铁鹰一击不中立即又出一拳,力道比前一拳还要更刚更猛,我丝毫不敢大意侧身转肘一格,拳力从手腕反震上来,身体不由自主晃了一晃,正待出腿防他抢攻,旁边露儿已经杀上,先一记凌空正面飞踢,落地后又是一记举腿下压,接着侧空翻连环劈踢,攻势之快,连一向惯于腿攻的我都看得自叹不如。铁鹰一退再退,退到第三步时已经力有未及,露儿侧身一翻,右腿从半空中压下来,脚背狠狠地踢在他太阳穴上,铁塔般的身体也撑不住单膝跪了下来,眼中怒火四射,吼道:「你这贱货,要来真的是吗?」双手齐出凌空抓住露儿再次飞来的双腿拋鍊球般用力一甩,就像被风吹起的纸人一样远远飞了出去。露儿在空中几个回旋轻巧落地,看似飘然无碍,脸上却掩不住花容失色。
  「有种衝着我来。」我沉声喝道,飞步上前拳腿交错连环进击。
  「怎么,」铁鹰面露狞笑,「心疼了是吗?」肘击掌切一一挡过,驀地一腿穿出,逕往我胸口蹬来。我身一侧,他长腿挟着劲风擦过胸前,腰一扭身一转,腿就像条蛇似的瞬间转了方向横着扫来,我竖起单臂一挡,脚下退了一步,他上身倾斜不动单脚为轴,靠着膝关节之力连出三腿,我手握双拳左右连挡,脚下垫步一踏正想施展擒拿手,他腿已收了回去。
  「别以为只有你会腿功。」他双手抱胸单脚兀自悬在空中,轻蔑嚣张地说道:「我这几招连环弹腿,你看使得还可以吗?」
  「马马虎虎。」我冷然道:「踢踢训练室那些测试器或许还可以,不过要踢人可就还差了一点。」
  「来就再来试试吧!」他吼道。
  「我们一起上。」露儿道:「他人高力壮,正面交锋我们一定吃亏,你从侧边想办法贴近用擒拿手对付他,我从后面施展腿功攻他下三路。」
  我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轻飘飘地来到我身旁。
  铁鹰眼中明显燃起熊熊怒火,脚下微微一弯立即大步纵出,一脚侧踢将我们分开,接着双拳连环出击,风转轮动般全往我招呼过来,恨不得一举将我捣成肉泥!我脚下连退暂避其锋,旁边露儿凌空虚踢,一沉身鸳鸯连环腿扫出,铁鹰沾地即起不断纵跃,闪躲同时双腿交替回旋踢出,我一时难以接近,只能绕着他腿风边缘游走。
  如此十馀回合下来,三方体力都有些不济,露儿攻势先缓,铁鹰却还有馀力,此时再不留情立即一拳挥出。他之前守得无懈可击,这一攻之下侧面却露出了破绽,我大步一跨飞身抢上,人在空中就见露儿双掌一拨一带,借力使力顺势一扭,铁鹰这连地板都承受不起的一击全打中了空气,整个人转了半圈,手臂已被拗到后头不得不弯下身来,我飞膝接着撞到,铁鹰缩腹举肘硬挡,我手肘紧跟着击落,此时他已经再没有手可以招架,这一肘重重打在肩背之间,只见他面目纠结,狰狞地露出痛楚神色,大吼一声,拖着露儿好像火车头一样猛撞过来。我踉踉蹌蹌地连退七、八步,他振臂一扭挣脱露儿胁制,奋力一挥再次将她甩出老远,红着眼像头见了火的野牛又往我奔来。
  我猛力一顿止住退势,正凝神准备接招,突然间头上传来一声巨响,碎石挟着火花轰然崩落,一架不知是战机还是飞艇坠毁在宫顶,在我们斜上方炸出了一个大洞。我和铁鹰同一时间扑倒,起身时浓烟已经直窜下来,不过我们谁也不愿停,继续在浓烟瀰漫中拳来脚往,脚下却又是一阵晃动。
  周围一圈地板正载着冈萨大帝座像以及我和铁鹰往上升!
  这一下我们终于停手,各自从所站的位置往下望,下头几十根交错折叠的钢条一截一截伸直,托着地板以电梯般的速度往上直衝,原本连接的地面很快已经在几层楼高度之下,露儿着急奔来的脸孔也迅即被摒弃在视线焦距之外,淡化成模模糊糊的一点。机械转动声中天顶徐徐开啟,冈萨大帝座像有如旭日东升般从宫顶的地平线徐徐探出头,孤独傲立在百层塔宫之巔,升起的地板填满了天顶开啟的缺口,下头大殿已经完全看不见。这是最后的安全措施,只有藏在座像内部的冈萨大帝本尊才能啟动,一旦敌人入侵到了大殿,便可由此从天空紧急撤离。这一层的系统早被雷电破坏,现在仅仅是靠着独立的发电设备在维持,其他通讯和监控设备全都瘫痪,混乱交战中来不及也不可能去修復,冈萨大帝在里头等于是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绝,想必是受到刚刚的爆炸惊动,这才紧急按下了开关,否则如果监视萤幕还能看的话,早在我和露儿甚至是铁鹰一进入到大殿他就应该要啟动了,不会等到现在。只不过如今再怎么啟动也已经改变不了他的命运,却反而成了决定我和铁鹰命运的推手。
  强风呼呼地振动衣角,半空中夕阳斜照,将我们浸沐在昏暗橙光下,一如老电影中千篇一律正反派主角最后对决的场景,只不过现在并不是电影而是真的!在这百层高塔之顶,能够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或者是零!天上战机此起彼落地呼啸而过,零零星星地传出爆炸的声音,就如同是背景音乐,放眼远眺,整个帝都的全貌尽在脚下,既突显我们两个人的渺小,却又另生出一股彷彿君临天下的霸气,作为最后一幕,如此的场景实在称得上是够悲壮。
  「看来,这一回你的诸神是站在了我这边。」铁鹰笑道,话声在强风回绕下显得有些断断续续。「你说不让我有机会再看到外头的天空,祂就马上让我看到了。」
  我不答,默默想着他出拳踢腿的动作。
  「来吧,兄弟。」他闭上眼,脸上露出恍如觉悟的表情。「我们两个,终究是只能有一个活着,就看看到底是谁吧。」
  我听到「兄弟」两字,心中顿像被刀戳了一下般悲慟,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我非打倒他不可的决心。
  一阵战机破空声中我们同一时间抢上。
  铁鹰「呼呼呼」连挥三拳,我左纵右闪还了一脚,一道落雷般的爆炸声浪中双双跃过战机坠毁炸出的大洞,随即又斗在一起。铁鹰腿出如风,从各个角度层出不断往我踢来,我不甘示弱出腿相迎,两个人就像两颗陀螺般旋转不停,腿影交错如同平地升起了两道龙捲风,趋移挪动着要把对方捲入其中,四周虽然噪音不断,也掩不住我们出腿收腿间发出的呼呼声响。
  激斗中铁鹰猛然飞身出拳,我反掌一挡,拳力沿臂贯及全身,膝盖不由微微一曲,就这么一滞之间他腿已经踢到。他人高脚长,这一腿来势又快,我脚下大步后纵也避不开,电光火石间及时吸了口气,小腹一缩绷紧了肌肉硬挨一记,双手左右护头急退,不过铁鹰却并没追击。
  「还挨得住吗?兄弟。」铁鹰淡淡问道。
  「还挨得住。」我道,暗暗深呼吸几口,虽然痛却只是皮肉伤,呼气吐气间内脏并无异状。
  这都多亏了这么长的征战日子累积了一身铜筋铁骨般的肌肉,否则要是像刚来到这世界时那样全身排骨的话,现在就算是穿了战斗服,恐怕也挨不住内伤。
  「那就再来吧。」铁鹰道,大喇喇一拳随话击出。
  这回我不敢再硬接,举肘挥掌一卸,脚步交错间人已闪到他右侧,这一下变成我在内他拳头在外,整个右半身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眼前。他应变也快,立即回身一肘撞来,我沉肩抱臂侧腰一甩,他整个人从我肩上飞过,脚一撑背一挺,又再将我反摔回去。我一沾地往后半仰半翻,一脚倒掛金鉤猝不及防踢在他额角上,爆出一声好像击在破鼓上的闷响!铁鹰双拳乱挥连退七、八步,脚下虚浮的好像喝醉了酒。
  「挨得住吗?」我双拳摆着架势稳站原地不动说道。
  铁鹰不答,猛力甩了甩头,眼神又狠了起来,垫步而上刺拳连出,接着侧身旋踢,仍是大开大阂的刚猛打法。我使出擒拿手法双掌连推带拨,沉身躲过他腿攻,脚下伸出却不硬扫而是施展巧劲一鉤,他高壮的身躯仰天便倒,似乎连地板都跟着晃震起来。我一纵身肘锤下击,他反掌托住一翻身将我扭到地上,随即一记横肘压上。我膝盖一顶腰一弹将他掀了个跟斗,回身以掌为刀虎口箕张叉他喉咙,他双手前后一合钳住我手臂,好像转动绞盘一样扭得我原地滚了一圈,藉滚动之势我滑溜地挣开他铁臂箝制,沉肩一扭又再将他摔了个跟斗,脚下冷不防被他一脚鉤倒,巨掌已按上了我肩头蓄势反拿。此时双方使得都是近身格斗技,看起来好像小孩子打架似的在地上翻来扭去,其实招招都是针对关节压制的招式,只要一个失手被对方擒住,立即就是动弹不得遭受致命一击的危险!翻翻滚滚中铁鹰抓住我手臂,猛一翻跨到我身上,双脚剪刀一般夹住我脖子,手上同时出力。我被他这一扳一夹,顿时喉咙就像上了锁一样吸不到任何空气,同时手臂被他逆关节拗制之下,连动一根小指头都很难。危急间我膝盖连撞,在此情况下根本也分不清部位,却刚好撞在上下半身交界的脊椎末稍。此处连接着整个下半身的神经,如果出车祸撞到这里,通常都是难逃瘫痪的命运,当然此时我只靠着提臀抬腿的膝击是不可能和撞车之力相比,不过也已经足以让他半身酸麻,加在我身上的力量顿时消了一大半。我立即旋身一扭翻到了上头,千钧一发地挣脱他箝制,拳头正要落下,突然间胸口一窒,接着身体一轻,已被他一脚撑出蹬开。我连退了七、八步,又再滑出了好几公尺这才止住去势,胸腹间既像碎裂般剧痛,又像里头煮了锅开水一般翻腾,感觉身后空荡荡地一凉,眼角一瞄,见已经是站在了塔顶边缘。
  铁鹰狼嚎般吼叫发疯似地扑上,我忍着透入肝肠的剧痛往旁移欲避开背后百尺高空,他展现出惊人腿力瞬间转身追上,像部大卡车似的直衝过来,抵着我一路往外推。我双腿绷到了极限,仍然挡不住一寸一寸地往后滑退,脚下连连移位,立即又被他大力扳回,始终还是避不开节节后退的去势,馀光瞄到边缘已近在咫尺外,只要再退几步就要直坠下塔顶,急中生智索性往后一倒,双脚就势朝上一顶,铁鹰硕大的身躯顿从我面前飞过,「咚」一声落在了身后,挡在了我和塔缘中间。
  我一弹起身,想也不想立即沉肩猛撞,不料一撞之下铁鹰纹风不动,眼中闪着血色光芒双手成爪探出,牢牢地掐在了我脖子上,就好像套上了两截铁箍,任凭我不断拳打掌切也无法撼动分毫。铁箍持续地往内缩紧,从我眼中望去,铁鹰的面貌已然模糊,四周围呼啸的风切声响,也全成了天旋地转的嗡嗡声。我几无意识地朝铁鹰侧腹拼命挥拳猛击,耳中完全听不到拳打的声音,只凭着感觉知道每一拳都深深陷在肉里,可是随着每挥出一拳,却也让我吸不到空气的肺部更加萎缩。
  究竟是他会先挨不住我的拳头松手,还是我会先一步气绝?
  当这念头闪过脑际,我眼中已经浮现黑影,就在濒临窒息的一刻,铁鹰口一张,大股鲜血喷出洒得我满脸都是,箍在我颈上的十指就此停住。空气贯入肺部同时我意识登时清醒,奋力扳开他双手一脚猛蹬,他歪歪倒倒地连退数步,口鼻中鲜血像瀑布一样不断狂洩,铁塔般强壮的身躯在我的濒死猛击下,终究还是挨不住垮了,接着脚下一空往外坠落。
  我脑中什么都不及想,一个箭步衝前,手一伸揽臂抓住了他。
  「上来。」我沉声道,只觉掛在手上的身躯软绵绵的,虽然沉重却已经是一分力气也无。
  「我输了,兄弟。」他微弱地说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咱们……来生再见。」说着咧嘴一笑,脸上瞬间又回復了那个我所熟识豪爽不羈的铁鹰。
  「上来。」我脑中乱烘烘的一片,就只重复说着这两个字。
  「上来干嘛?」他苦笑道:「我把事情搞成这地步,你说这世界哪还有我容身之处?」说着热泪滚滚而出,将血染的脸庞冲出两行清流。「一念之差,全盘皆错,是我搞砸的,彻头彻尾搞砸了,砸得一塌糊涂,我已经没有路走了,只有一死而已。」抬起眼肃穆看着我,「下辈子……如果还能有下辈子的话,你还愿意做我的兄弟吗?」
  我点点头,不知不觉也已泪水纵横。
  铁鹰露出彷彿心愿已了的微笑,伸手硬扳开我紧紧抓在他另一隻手上的五指。
  「不要!」我没命地狂吼,手指加倍出力,可是五根指头怎敌得过整隻手的力气!他缓缓扳开我的食指夹在手掌中,接着又扳中指,剩下三根指头已经无法撑住他全身重量,只觉手上一轻,他手臂已经滑出了我指间。
  「来世再见了,兄弟。」铁鹰大叫,随着话声飘逝没入了下头和地面混成一色的暗濛空间。
  风声厉厉,好似四周戚然奏起了悲歌,我全身虚脱地跪在塔边,感觉周围一切彷彿都已消失,只有我孤零零地漂浮在一片沧澜虚空中丧痛悲泣。
  我亲手断送了我最相知相惜、一路生死走来的好兄弟。
  一阵攀爬声唤回我的知觉,我泪眼模糊地转头望去,见露儿正从之前战机坠毁炸出的大洞探出身。
  我心力交瘁得连动也不想动,就只茫然地看着她奔来。她瞄了我身后一眼,已经猜出是什么情况,叹了口气道:「最起码……你让他的灵魂得到了救赎。」
  显然她是先从升起的钢架一节一节往上爬,再横着攀屋顶随爆炸垂落的缆线或是支架之类的,这才有办法上到这里来。我见她双手全都擦破了皮渗着血,原本白玉般的手掌成了斑驳的朱玉,不禁疼惜地牵起握在手中笨拙地轻抚,心中铁鹰的阴影这才终于淡去。
  天空中战机持续呼啸盘旋,不过再也听不到交火声,红鹤他们已经尽歼敌机盘据了领空。几十公尺外,冈萨大帝座像仍旧兀立不摇,他人就在里头,在这俯瞰全帝都的最高点,帝国权力中心的帝宫之顶,静静等候即将到来的结局。
  决定性的一刻就要来了。
  「走吧,还等什么?」露儿坚强一笑,「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让我们把一切都归零吧。」牵着我并肩走去,手心却是微颤着。
  座像无声无息地开啟,似乎是预见了我们的到来。从门望进去,里头空间一览无遗,冈萨大帝半卧在满是仪器的床上,座像雕塑的是雄壮威武不可一世的梟雄模样,可是眼前却是个枯槁的垂死老人,四肢和身体分别包覆在特製的玻璃容器中,连接着管线源源不绝注入各种药物和维生液体来延续生命,简直就像是个用玻璃罐和塑胶管裹成的木乃伊。密密麻麻的监视萤幕从天花板延伸而下,在他举目可及的范围排成一道弧形的萤幕墙,他就是靠这些来掌控所有的外界资讯。
  这就是帝国最高统治者冈萨大帝的真实面貌。
  「真想不到,反抗军对抗了几十年的大魔头,竟然是这副模样。」露儿既吃惊又带着点鄙夷地说道。「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可以统治帝国那么久还不死,原来是靠了这些仪器在苟延残喘。」
  「这一点倒是和我们的贝龙指挥官蛮像的。」我道:「所以他才会一直藏在深宫不出来,不是装神秘,是他根本就离不开这些仪器。」
  提到贝龙指挥官,想到他和基地以及眾多弟兄一道永沉海底,就不能不想到铁鹰,不免又引起一阵悲痛。
  冈萨大帝伸出骷髏般的指头在手边键盘拼命地按着,不过萤幕里全无动静,怎么按都还是一片雪花。他停下动作,抬起眼皮望向我和露儿,将一根金属管靠近嘴边,发出机器人似的声音问道:「你们两个,是哪一路的反抗军?」显然是连正常说话都有困难。
  「战天使。」我和露儿齐声回答,听他喉头管子一阵运转,发出抽痰的声音。
  「我想也是。」抽痰声停了后他说道:「不简单,竟然想得到冒充阿尼玛混进来,这一着我怎么也没防到,想必他是直接坠到你们的佔领区了,这才触发你们利用他铁面具做掩护的大胆计谋。」
  「你也不简单。」我道:「躺在里头什么都看不到,也能推断得丝毫不差。」
  「想不到我统治了几十年的帝国霸业,竟然会败在一顶铁面具上。」他微弱说着,枯黄的脸孔像活尸般看不到任何表情。
  眼前情况根本不用费力,随便拔掉他身上一根管子就可以了断他的性命,就如同许久之前我在游戏中曾做过的一样。当时我这么做的结果,是直接开啟了进入游戏的大门,而现在,我真能如愿地将它结束吗?
  而结束之后,唯一倖存的我,又将会何去何从?
  答案就在我伸手可及之处。
  「准备好了吗?」露儿轻声说道,双手紧紧抓着我,眼中有着不知会发生什么的惧意,但仍然相当坚定。
  「等一下。」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电子笔记本,「让我把这最后一段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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