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6 话里玄机可知晓?

  打开黑檀木製的宝匣,在烛光照耀下,一匹玉琢宝马于掌心扬着蹄,彷彿随时都要嘶鸣出声调来,皇后捧着,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把宝物交予身旁的宫女。
  皇甫聿珏头戴冠冕,一身华丽衣袍,微微退开一小步,她拱手行礼,满脸堆着笑道:「聿珏祝贺母后寿比日月,青春永驻!」
  「好!」皇后满意的笑了,一手搀起宝贝女儿,将之拉来跟前,「珏儿机灵!知晓本宫喜爱马,这礼本宫收得欢快!」她瞄了已先送过贺礼的聿琤一眼,与同坐在身侧的皇帝相视而笑,是心照不宣了。「这衣裳给你穿来甚为服贴,艷丽极了;琤儿给你换上的?」
  聿珏努了努唇,略显靦腆的应了,「嗯!聿珏中午的时候在宫里玩耍,是皇姊遣人给我换了的。」
  「你啊!就不知安分,同谷家的小子胡闹?」皇后轻斥,脸上不见半分慍色。「都要及笄了,琤儿在你这年岁已是入吏部创出一番功绩……本宫还巴望着你多留在咱身边几年,可你这撒泼性子,是该学着收敛些了。」
  聿珏噘嘴,不依的摇了摇身躯,「母后……今儿个相聚着欢喜,能否网开一面,别念咱呀?」今晚是家宴,堂前除了几名皇子女外,两名得宠的妃妾尚且坐在末位,在场人数虽不多,这般训斥还是让她觉面子有些掛不住。
  「哟!还知羞呢?」皇后浅笑吟吟,压低了声响。「娘都还未明说你拿琤儿的宝物借花献佛哪!」聿珏听了,俏脸又是一红,皇后怜爱的拍了拍她的颊,「好啦好啦!回去歇着吧?待会儿唱戏时,你再过来咱身边坐。」
  聿珏转瞬又笑开了,回座时以眼神向坐在对头的皇甫聿琤道谢;接下来三皇子聿璋与四皇女聿珶献上寿礼,皇后仅是温声嘉勉了几句,毕竟并非己出,纵然慈眉依旧,动作却是疏离许多。
  很快地,丝竹一起,开了宴席,聿珏与聿琤两人随侍在皇后与皇帝身侧,鼎鼎大名的金家班眾人穿着戏服鱼贯入内,演的却是皇后亲下懿旨,也是他们招牌的戏码之一——緹縈救父。
  此乃古代孝女淳于緹縈为了爹亲,上书皇帝求免除其刑,最后得偿所愿的故事;聿珏在书卷里读过,不过瞧戏班子活灵活现的眼前出演,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母后指名要看这齣戏,莫不是要给咱暗示些什么?」一曲唱罢,聿珏得了空,偎在皇后身边轻问着。
  「你说呢?」皇后却是眉头一挑,笑呵呵的反问。
  她眨了眨眸子,果决地摇摇头。「聿珏不知,只觉得这戏子唱腔哀婉,听起来不欢快。」
  「明儿个当着百官演的会是另一场戏,你便不觉得哀悽啦!」皇后喜爱看戏,席间喝了几杯,双颊已有些酡红;聿珏闻到了一丝丝酒气,微偏开头。
  她瞄向另一处,坐在皇帝身边的是聿琤,瞧他们父女俩低声交谈,全不把注意放在戏码上。而另外两位弟弟妹妹皆在堂下,尤其是聿璋离她甚远,她无人可谈话,只好默默尝着佳餚。
  一场家宴过程甚为和乐,当眾皇子走出凰寧宫,搭上轿輦准备各自回去歇息时,不预期的,外头竟是下起了细密春雨。
  负责照料她们的宫人准备自是齐全的。裴少懿俐落打了一把大伞,而聿璋的傅迎春、聿珶的袁既琳等随侍在侧的内官,无一不是温柔贴心或是才学满腹的女子。
  就只有她——「殿下,时候不早,早些回阁去吧?」回过头,柳蒔松温声催促——跟在她身边的,却是个头发花白、骨瘦如柴的老太监!聿珏口中念念有词,顺从的搭上轿輦,宫人抬起沿着长廊行走,步伐甚是沉稳。
  「柳公公。」那太监低声应了「奴才在」,聿珏秀气的打了个呵欠,再不找个人开口,她怕是要闷坏了!
  「母后今夜点了这齣戏,却是何意?」
  柳蒔松佝僂着,低垂着白眉,叫人瞧不清情绪。「殿下是问奴才,还是考奴才?」
  「当然是问了!」她微提了嗓,柳蒔松却是一笑,瞧在她眼里,只觉得有些扎眼。「你笑什么?」
  「殿下冰雪聪明,应是明白的;不过殿下若想知道奴才的答案,奴才回答便是。」
  总是这样的,柳蒔松说话喜欢拐弯,而且总是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聿珏素来不喜这样,却又无故能换个内官,只能勉强耐着性子。「长公主殿下几年前不是大力整顿吏部,力主科考,废除了举孝廉入仕之法?」
  「嗯……是这样。」聿珏似懂非懂,挥挥手要他继续说。
  「奴才服侍过皇后娘娘一段时间,知晓娘娘是主张孝廉举仕不应废的;长公主殿下大力整飭吏部有功,娘娘不好明说,这才用了这么个暗示来提点……」柳蒔松微微一笑,拱手自谦道:「奴才是这么想的,若是与殿下猜测的意思相左,还请殿下恕罪。」
  聿珏俏脸一凝,「这……公公未免多想了,母后仅是点了齣戏,能有这么深的含意?」
  「殿下心慈,就当是奴才多想了罢!」柳蒔松呵呵一笑,「身处宫中,多长点心眼,总比措手不及来得好。」他适时打了伞,轿輦走入雨帘,落在伞上头的雨珠,恰恰遮掩了宫人的脚步声。
  ***
  扯开衣带,湘君褪下华美嫁衣,接过手的,却成一身素白孝服。
  才掛上的红灯笼这回全给撤了下,总管已上街去寻了夫子撰写讣闻;他家小子好容易盼到天黑之前回来,进门瞧见了停放于厅前的棺槨,吓得脸色刷白,到口的消息如鯁在喉。
  那秦三郎代藺文鈺称说会赶上她大喜之日一词,怕是永远来不及说了。
  藺夫人在她开棺之后放声痛哭,一时受不住悲慟的晕厥过去,旁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扶她回房安歇下来,湘云与相真少不经事,这下子又惊又悲,全巴望着她发落府上大小事。
  一夕之间,湘君忽觉天地变了样儿,一心要办喜事的她们变成了丧家,爹亲遭人诬陷,为保祖上美名的他以死明志,徒留下的,除了一具冰冷尸首、免去官职的公文之外别无他物。
  突然成为藺家人眼中唯一支柱的湘君,牵着妹妹的手给予些许慰藉。「娘怎么样了?」
  藺湘云哭得抽抽噎噎,「好不容易……歇下了!」她举袖拭泪,才瞄了棺槨一眼,又是悲从中来。
  「秦爷爷呢?」一想到秦三郎年事已高,一路带着藺文鈺返乡;湘君部由又是一阵心痛。
  「秦爷爷也歇下了。」
  湘君慈爱的轻抚着妹妹,稍感放心的松了口气。「带相贞歇息去吧,这儿有我在。」
  过了一会儿,总管回来了,「小的还顺道往吕家去,时辰紧迫,来不及细讲,只说遭逢巨变……说不准待会儿吕家老爷或公子就过来了。」
  「是么?」湘君凝肃着玉顏,竟是不知该夸总管机灵还是莽撞;现下藺夫人无法主持大局,她这儿亦是一团乱,实在无心再去应付吕家的人。末了,仅是勉强道:「明白了,您老辛苦了,也先去歇歇吧?」
  总管语带忧心地瞧着她。「小姐,那你呢?」
  湘君仅是微微一笑,「我还挺得住。」
  总管叹了一声,对着她点点头后退下了。
  她的嫁衣匆匆一脱,就搁在厅堂;此情此景,湘君实在无心也无力去思索她的大喜之日该如何收拾,只是草草把衣裳捲了收走,来个眼不见为净。她又入灶房煮了米粥,给眾人垫垫肚子当作一餐。
  专司丧礼的人们前来简单布置了灵堂,等到终于办妥了一切琐事,已是戌时将过;昏暗的天色不见月娘,反倒是急切的下起春雨来。
  湘君连忙打着伞,差人把棺槨搬进屋内,先找砖来垫,又把棺槨上的雨水匆匆抹净,扎实折腾了好一会儿。
  终于重新安顿下来,她枯坐在堂前,先是瞥见搁在一旁,那早些时候送抵的聘礼,回首围绕于身侧的,却是白幡与棺槨,这悲喜交织的奇妙景象,不禁令人为之发噱;她弯唇欲笑,却是又挤了几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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