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反复篇

  一般来说,这事就定局了。圣旨都下了,还能有什么变动?可关系到国家政治法令,仍要有一法定程序要走,即得由宰相们下令,由两制官拟旨,才能在全国颁布实行。就在所有反对派弹冠相庆之时,有一人有了个小想法,就是他这点小想法,改变了整个历史进程!
  和王安石同为参知政事的赵抃,他认为马上就公布废除青苗法的法令不大合适,因面子问题。这些新法都是王安石一手促成的,现在王安石注定了要在近期离职出京。等到他走,我们再颁布废除法令,这才是一有修养、有品味的士大夫的做事方式…
  两个宰相曾公亮、陈升之看着他,实在哭笑不得:兄弟,都什么时候了,政坛即战场,你死我活,你怎能突然间变态呢?
  可不管两位宰相大人怎样劝解、命令,赵抃就是不同意。
  时间就在宰相们的争论中一天天过去,共过去了多少天呢?居然是整整10天!或许是赵抃真的很有底气吧。圣旨都有了,这可是最高指示啊!于是就尽管放心大胆地吵、无所顾忌地拖吧…
  直到10天后…这10天在宋史里地位独一无二,它决定了整个北宋王朝的命运!10天后,神宗皇帝突然间180度大转弯,又转而支持王安石,不再说新法的任何不是了。同时王安石‘病愈复出’命三司条例司批驳韩琦的奏章。
  反对派们惊呆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史里给出的答案有两个:1吕惠卿捣鬼。他明白自己一切前途都和王安石、和新法挂钩,于是想方设法指使很多人在皇帝面前说王安石的好话。那些人是太监。其中最重要的是2个亲信太监:张若水、蓝元震。话说皇帝从没出过开封城,青苗法的好坏只能从文件里分析、从奏章里调查。这时他终于坐不住了,悄悄派出这两个太监出京,秘密调查。这两个太监回来说新法一切都好,尤其是没有摊派、一切自愿。神宗心里有底了,决定把青苗法推广全国。
  2有一人恰好在这时来到了开封。这人在历代史书里一致认定“奸邪”他的奸邪之路就从这次进京开始。他叫李定。
  李定是王安石的学生,考中进士后,在秀州做判官。这时由审官院长官孙觉推荐入京。进京后接触的第一个人是谏官李常。李常问“你从南方来,那里百姓对青苗法有什么看法”李定答“他们都很喜欢”李常立即摇头。警告他“现在这是京城里热门话题,你要看住嘴,别胡说八道”
  李定没说什么,转身出来就找老师王安石说“我只知道据实说话,不晓得京城里动不动就让人闭嘴”王安石大喜,这时他正愁没人支持,突然间从南方来了第一手资料,简直喜从天降!他立即带李定进皇宫见神宗,把南方推广青苗法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之后神宗也大喜,从此再也没怀疑过…
  而李定的奸邪之名就这样产生了。是他附合王安石、迷惑神宗皇帝。让新法这毒瘤从此施虐天下。没法收管!现在暂且不说青苗法在南方推广效果到底怎样,就说李定进京后见李常。李常是知谏院的谏官,那是为防止出现权臣,出现一言堂。保持住言论自由的政治风气!那么身为谏官,你有什么权力要别人闭嘴?
  而且关于李定进京的时间一直都有争议。有说他是在事发一年前即1069年时进的开封,而青苗法出台是1069年9月,就算李定是在1069年末进的京城,考虑到古代法令的推行速度,在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就能遍行江南了?然后李定还要从江南到京城,现在1070年2月参与吵架过程,这样的速度。一般来说需京广线,京沪线这样的现代快车设备才能完成…
  所以李定顶多只是加重神宗皇帝重启青苗法、100%支持新法的砝码。
  至于派两个太监秘密外出打探消息,这是千真万确的。说来这是神宗朝的一大绝症,北宋帝国在最接近完美复兴时,就是一太监败坏了千载难逢的时机。让宋帝国从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丈悬崖的一线天突然掉了下来。而本来。宋朝己把胜利抓在了手里…
  这时派出的这两个太监,第一有名有姓、第二神宗也亲口承认了。文彦博出面替反对派说话,皇帝则亲口说出派了两位内侍出京,回报说没扰民的事。才引出了文彦博那句貌似悲愤填膺、大义凛然的反驳“韩琦,三朝宰相而不信,却信两内侍”
  但我认为:真正让赵顼回心转意的,应还是那个梦——国家富强、打垮西夏、收复燕云、威服辽国,恢复汉唐辉煌!那是王安石和他密谋确定下的大宋国运走向、也是这场变法的秘密大宗旨!如否定了青苗法、中止新法进程,那些就都谈不上了…国家又会回到仁宗晚年时的颓废糜烂局面,甚至连那时也不如。因至少那时还没现在这样大臣分成两派、彼此水火不容的状态。
  从这件事上也可看出年轻时代的宋神宗在坚定中一直存在的犹豫不决,这其实是心高志大的人通常都会得的病——追求完美。具体体现在赵顼身上,就是边企盼着变法图强的美好结果、边又想着尽量安稳,别出大矛盾,别让国家伤筋动骨。
  可年轻的他没意识到什么叫改革。那是要让国家刮毛洗髓、脱胎换骨,远比伤筋动骨强烈一百倍!不这样,怎能改变100多年来的继定习俗,抢回被各种特权阶级垄断霸占的国有资产…这件事他始终都是不懂的,因他永远都在追求着完美…
  3月,怒火万丈忍无可忍的司马光决定发起总攻。这次他绕过吕惠卿等爪牙,直接给王安石写封信。信是这样开头的“…窃见介甫(王安石的字)独负天下大名30余年,才高而学富,难进而易退,远近之士识与不识,咸谓介甫不起则己,起则太平可立致,生民咸被其泽矣”这段话大大有名,几乎被每本写王安石的书所引用。司马光意思是说:王安石30多年来名满天下。品德能力都太高了,谁都相信,他除非不当宰相,当了宰相,幸福太平的和谐社会立即就能实现…
  这封信非常长,非常有名,收录在司马光的个人文集中,名叫《与王介甫第一书》,字数超过4千字,里边有三个论点。可说非常明确、非常重要。可换来的只是王安石一张不超过百字的小回条。于是保守派们义愤填膺、大声疾呼。我们首领被轻视了。王安石竟这样傲慢!
  于是司马光再接再厉,不达目的不罢休,又写了《与王介甫第二书》。这回焦点集中在青苗法上。警告王安石:你要再这么搞下去,不出几年。就会出现“父子不相见、兄弟离散”的可悲局面,国将不国了。
  提到青苗法,王安石不能再沉默了。有历史学家说王安石辩才无碍。很可惜,不是的!顶级的人,能通过谈话让反对派成为赞成派、把敌人变成朋友变成下属。而王安石只能把对手说没词了,说得气死(如唐介),这样造成的后果更恶劣,对手们只是一时没话,可事后越想越怒。变本加厉的找茬。何况有些人是王安石永远都说不服的,如司马光。
  现在王安石明知没法沟通,还是回了封3百多字的信。它在历史中也非常有名,就是那封《答司马谏议书》。针对司马光信里所说的“侵官,生事。征利,拒谏,招致天下怨谤”这5条,王安石逐一答辩:
  ——受命于皇帝,在中央确定法令,交给有关职能部门实行。这不是侵官。
  ——各条法令都有据可查,是先王先圣做过的,用来兴利除弊,不是生事。
  ——为天下理财,皇帝没奢侈滥用,大臣没中报私囊,不是征利。
  ——辟邪说,难士人,不为拒谏。
  王安石的回信发出后,立即就收到了司马光第三封来信。这封信可说是第一封信的复制品,外加上对王安石未来人生走向的建议。司马光以老朋友身份劝王安石:介甫,你还是就此退休吧。人生很美好、江南很美丽,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那这第三封信要王安石怎样回复呢?是同样复制粘贴第一封百十来字的短信?还是告诉司马光:工作永远比休闲有意义,开封是我第二故乡,我决不辞职?无论哪一样,都会引起新一轮争吵和无穷无尽的书信往来。王安石这次选择沉默,不再写信。
  但在司马光心里,这就是王安石诚意不够了。作为他己仁至义尽,无论私人方面还是官方角度,都对王安石完成了“教育”你怎能不听我的呢?现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努力,可你始终不听,那么我终于要放心大胆、心安理得地为正义而奋斗了!
  8日,机会来了。三年一度的进士科,按照王安石的要求,诗、赋、论三题都被罢考。改考策论。21日,集英殿,皇帝召见状元叶祖洽等进士、明经、诸科等及第者829人。
  司马光身为历史大宗师、当时学院派的领袖,得到了一差使,主持这一届的馆阁人员考试。这是全国各地所有才子,考中了进士,在地方官职上干过1年后的法定权力。他们可进京来再次考试,向两制、两府等顶级高官迈进的途径。这次司马光出的考题是——论“三不足”的对错。
  所谓“三不足”即史书里总会提到的王安石的三不名言,即“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老实说,这三句话放在古代儒家学说统治的年代里,是百分百的大逆不道、泯灭人伦、反人类反社会的重罪。一般来说,只要说出口了,这人就是从根子上坏透了,没救了!
  天变?这是上天神灵的最高指示!干旱几个月、或雨下多了、天上闪个流星…皇帝都要深刻反省最近是不是人品有问题?在王安石这儿居然可忽视?不理会、不惧怕?
  祖宗?这在现代社会里都是中国人不可触犯的敏感神经,何况在中国古代家庭。祖宗是什么?祖宗就是神!不敬祖宗是什么?猪狗不如…
  人言?这是王安石最让反对派痛恨的地方。就算太祖陛下随时手提一只大斧,动不动就敲断某人大门牙,也没让士大夫们闭嘴“言论自由、言者无罪”是宋朝最让后世向往的地方…王安石居然?嗯,对不起!王安石也没说不让你们说,只是不听罢了…可这就是罪无可赦的死罪!
  面对这样的指控,王安石必须对皇帝作出一番交代“陛下日理万机,不留连声色,不贪图享乐,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百姓安危,这不是害怕天变吗?陛下广泛听取臣子意见,只要有理,就不会拒之门外,怎能说不恤人言?至于祖宗之法不足守,陛下自己想,仁宗先帝在位40余年,多次修订法律,怎能说祖宗之法代代相传,一成不变”
  王安石答辩后,司马光沉默了。因他已找不到新的发力点。仔细找啊!王安石身上还有什么能放大的东西呢?
  默默搜寻…这注定了是项非常艰巨的任务。所有人都知道:王安石不管政绩怎样、人缘如何,但他身上的污点几乎可归零。这足以让司马光找白了头也一事无成…
  青苗法的成败是变法派与反对派势力消涨的一大分界点。从这时起,司马光暂时隐忍、韩琦躲在大宋北京大名府之内、富弼退休回家。开封城内能叫得响的仁英两朝名臣,只剩下了一个人:枢密使文彦博。
  这人在仁宗朝显示了足够的强硬、在英宗朝隐忍得非常成功,刚柔两方面都修炼到一定程度后,他在神宗朝的表现非常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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