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凌彦安神情大变,赶忙帮萧济嵐把书本闭上,慌忙道:「我爸回来了。赶快把东西收拾好回家吧,拜託。」
  不明就里的萧济嵐望着仓皇的小学弟,立即听顺于他,将餐桌上的东西快速收集。
  内门开啟,塑胶袋窸窸窣窣的声响先穿入耳中,但这声响随即暂停。一名带着眼镜,中等身材,面目斯文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大塑胶袋的啤酒在门前停下。看见屋内灯光明亮,一名陌生的高大男孩在餐桌旁站起,男子在那一瞬间有些困惑,似乎以为自己入错了门。再见着凌彦安时,那困惑的神色平缓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脸庞,和凌厉的眼神,紧紧瞪着自己儿子,如同凌彦安做了错事般。
  「爸爸...我朋友来我们家一起念书。不过他现在就要回家了。」凌彦安怯懦地说道,悄悄推了萧济嵐一把。
  高大的男孩收到指令,礼貌地和男人鞠了躬,说:「伯父您好,我们念书告一段落,我现在就要回家了。对不起打扰了,再见。」
  男人很显然不太在乎,在萧济嵐说到一半时,他已举步走至客厅,如从前一般,重重地放下了充满啤酒的塑胶袋。
  摔入沙发后,他开了罐啤酒,开起电视,转至静音,毫无温度的嗓音响起:「小安,去给我买下酒菜。」
  凌彦安再次推了推身旁的学长,悄声说:「快走!」
  萧济嵐随即穿上鞋子,迈出门外。
  捲发少年缓缓走至沙发旁,嗓音极为软弱地说:「爸爸,我没钱买下酒菜....」
  鼻里哼了一声,男子鄙夷道:「没钱?没钱怎么把灯泡都换了,还请同学来家里念书?你每次跟我要钱都是把它花在跟同学吃喝玩乐?」
  「没有!我没有!家里的费用都是我–」凌彦安有些惊慌地辩解道。
  一个锋锐的眼神瞥向凌彦安,他顿时不敢将嘴里的话完全说毕。
  「你?你在付?好伟大啊。是谁上次装得可怜兮兮找我要钱?」男子毫不留情地问道。
  几秒鐘后,凌彦安才吐出:「我....」
  「去给我买点下酒菜。」男子再次下了指令,语气冰冷,充满威严。
  安静地进了房间,凌彦安拿出了他自己做的生日贺卡和一个小盒子,放在摆满了啤酒的茶几上,转身将鞋穿上,出了家门。
  拖着沉重的脚步出门,凌彦安并未料到学长会在门外等着。当下的他,有些慌神,但也没多久,凌彦安便沉静了下来。
  他们出了公寓,走入巷里,凌彦安才再木然地开口:「你都听见了?」
  高大的男孩不语,默认。
  凌彦安在心中叹了口气,和一个人越靠近,便等于在那人面前会无可避免地透露自己的一切。如洋葱一般,一层一层地被扒开,想藏也藏不了,想躲也躲不掉。虽说他不介意在学长面前坦诚,但这种厚顏无耻的乞讨举动,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最后一丝尊严。
  他确实大意了。爸爸不常回家,不代表完全不会回家。这下好了,以后他还能够成功地和爸爸讨到生活费吗?
  「学长你们家司机在巷口等着吧?我送你到巷口,今天真对不起,原本要念的书被搞砸了。」凌彦安沮丧说道,搔了搔捲发。
  「我陪你一起去买下酒菜吧,帮你爸买完了送你回去我再离开。」萧济嵐对于自己出现在小学弟家而引起他父亲反感是愧疚的。
  看来,凌彦安还有许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虽是轻笑了声,但凌彦安神态充满了苦涩,说:「我爸才不是叫我去买下酒菜....那只是个术语,意思是要我滚出去。」
  萧济嵐有些不解,双眼充满疑惑地直勾着他。
  「这也是我之后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他只是不想要他在那个家的时候,我也同时在家。」凌彦安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他眸中的疑问。
  「他为什么要这样....」萧济嵐低喃道,尝试搞懂凌彦安父亲这态度的原因。
  凌彦安耸了耸肩。在以前,他为那行为思考过无数个夜晚,也问过父亲无数遍。但现在他不在乎了,因为就算再怎么在乎,父亲未曾答覆他过,行为也未曾有所改变。
  「我爸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和我妈离婚后,原先还会天天回家。但后来,他渐渐对我不理不睬。一直到我十一岁那年的圣诞节前,他整个人好像消失了一样,一直没回家。我去了他工作的学校找了他好几次,每次他都说他忙,没办法见我,叫我等他回家。」凌彦安平淡地说道。
  眉头深锁,萧济嵐只对凌彦安的遭遇感到气愤。
  「我以为自己只要乖乖地每天去上课,回家等我爸,他很快就会把事情忙完回家了。后来,家里原本储藏的东西都被吃光后,水啊,电啊,瓦斯啊,通通一个接一个被停掉,我才开始慌了。等到那时已经开始放寒假,我找到学校后,警卫也没办法帮我找到我爸。」凌彦安接着说。
  那段时间,真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光。隔壁何叔叔待学校一放寒假便带了全家回老家过年,他求助无门。转而向其他邻居求援,他便有一餐没一餐地度日。但没多久,邻居们也开始避他而远之。飢饿如他,也只能去公共饮水机喝水充飢。夜晚,又冷又饿的他,将被子盖于身上,在黑暗中等待白日归来。等到过年后,各个商家一一开始营业,他孤注一掷地找去了母亲常带他去的菜市场碰碰运气找东西吃,所幸遇见了母亲从前经常光顾的李伯伯菜摊。好心的李伯伯见他有气无力,又脏又臭,隐约知道发生何事后,赶忙买了东西给他吃,即时救了他一条小命。待何叔叔全家归来,上门送了家乡土產,也才知道凌彦安家里的状况比想像中还要不堪。二话不说,何家帮他付清了欠积已久的水电费用,他这才能再次好好地洗个热水澡,夜晚有灯光陪伴。他感谢有了这些贵人们帮助他,在他最需要之时扶他一把,开始了为他们打工,靠自己生存的日子,也慢慢地将何家帮过他的债务还清。
  「没有想过要举报你爸爸嗯...虐待,冷暴力那些事情吗?」萧济嵐屏住怒气地问。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不够乖,成绩不够好,不够优秀,让他失望了,所以他才不想回家。那我可以改。如果我变得更好,说不定他就会又喜欢我了。那时候我想...我已经没了妈妈,如果再没有爸爸,我不就成了孤儿?况且,李伯伯和何家一家人也对我有恩,我怕告发我爸后被送到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就没办法再见到他们报恩了。所以我忍了下来。」垂眸,凌彦安解释道。
  凌彦安的任命只让他看了更难过,靠近了小学弟,他将凌彦安抱于怀中。这样的伤痛,无法以言语抚平,他只能将小学弟紧紧拥在怀里,也成为能扶他一把,支撑他的人。
  凌彦安抬起头来凝视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学长,我没事的!至少我没在身体上被暴力相对。我有一个住处能落脚,有优异的学校能上,有朋友,同学,也有那么多好心的人帮助我。还有...还有学长你。我其实比很多人好了!所以你看,其实我还是很幸运的。对不对?」
  深深地望进了凌彦安眼底,萧济嵐看见了那依然存在的光彩与和乐的笑容,他浅浅一笑,只好附和:「嗯。我也很幸运有你。」
  两人寧静地拥抱了好一会,萧济嵐才问道:「所以现在怎么办呢?你...通常上哪待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离开了他的怀抱,凌彦安回:「我都是去何伟霆家开的热炒店帮忙。这样就有地方去,有东西吃,还有钱赚。等我从热炒店下班了,我爸通常也喝醉睡着,我就可以回家了。」
  点了点头,萧济嵐轻快地说:「好啊,那我陪你一起去热炒店吧。如果他们不嫌弃的话,我也能帮忙,不收钱的。」
  凌彦安听后却拒绝了,有些愁眉苦脸地说:「学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还是回家温习比较好。你高三了,我才高二,不要跟着我把今晚也浪费掉了,真的。」
  眼看着小学弟皱起的眉头,哀求般的姿态,他只能顺从凌彦安的心意。
  叹了口气,萧济嵐答应:「好吧,那至少让我陪你走到那。今后都来我家读书吧。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你,不会介意你天天来的。况且,阿陵也会更高兴能更常看到你。」说完,他温暖的笑容对着凌彦安舒展。
  自那日起,萧济嵐便执着于说服小学弟在他家念书。但越是如此,凌彦安越是内疚。萧家人对他的好,他现阶段无以回报。不仅如此,他甚至在他们背后,偷偷摸摸地与学长谱着不可告人的恋情。这样的心情,他却无法和学长吐露。每当望入学长柔和的眼神时,他了解学长竭尽所能地让自己生活好过些,便无法拒绝萧济嵐的好意,也不想收回爱慕学长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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