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山谷之间 第15节

  傅岩风没想着江云意能帮他卖多少,结果送完货回来一看,一个小时时间,江云意已经卖出去九件。
  江云意昂着脑袋可得意,一小叠钱塞到傅岩风手里,语气藏不住小骄傲,“一百八,点点。”
  九件卖一百八,就是净赚九十。
  江云意有做买卖的头脑,跟着隔壁卖丝巾的学了一招捆绑销售,一件三十,买二送一,大多人会选择一次买两件,看起来是买家占了便宜,折下来一件二十,一次捆绑卖出去三件,还是卖家赚得多。
  思路不难学,但江云意的生意比别家都好,可能有几分白白净净讨人喜欢的漂亮脸蛋的功劳,剩的就是嘴皮子功夫了。
  江云意卖东西时嘴巴甜得很,又笑脸盈盈可爱得紧,在哪里买都是买,买家自然更乐意往他这个摊位走。
  一会儿功夫就挣这么多,江云意上车时还在说早知道就早点儿出来做生意,然后又说考不上大学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出来摆摊。
  傅岩风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傅岩风下午两点钟有一单搬家的活儿,于是中午两人就在外面吃快餐。江云意心情好,吃快餐的时候给自己夹了两个鸡腿,太开心了忘记点素菜,傅岩风分他一半青菜。
  江云意还是高看自己的食量,最后鸡腿只吃了一根,剩下一根咬了一口就吃不下了,于是傅岩风帮他吃掉。
  下午傅岩风去送货,江云意再去摆摊就没早上的运气了,不知怎么回事,下午的顾客没几个爽快的,不少挑挑拣拣把t恤都揉皱了却一件也没买,有试穿把t恤撑大了的,有手里小吃溅到t恤上的,还有的折腾半天到付钱的时候才反悔说太贵了不买了。
  一个下午就卖出去三件,还没算上额外折损的两件。
  收摊的时候江云意一直不说话,傅岩风收落地衣架,江云意静静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收进麻袋里,再一起放上货箱。
  到了车上,傅岩风没马上发动车子,侧身按住江云意肩膀,盯着他道:“做生意一半靠自己,一半靠机遇,老天爷赏你饭吃,你就有得赚,把你这碗饭收回去了,你就要坐吃山空,怨无可怨。”
  江云意揉了一下眼睛,是被说委屈了,傅岩风捏捏他的耳垂,缓了口气道:“赚多赚少都是赚,算一算今天净赚一百二,已经是赚多的了。”
  “很多被弄皱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卖出去,有两件领口都撑大了。”江云意越想越委屈,带着哭腔道,“要是剩的卖不出去,我们还倒赔本了。”
  “做生意赚钱亏钱都是正常的,”傅岩风安慰他,“剩的衣服拿回去让我妈看看怎么补救一下……”
  江云意哭着打断:“要是补救不了怎么办,没人愿意买旧衣服。”
  傅岩风试图转移他注意力:“今天你帮我挣了一百二,我们对半分,一人六十。”
  “我不要你的钱……剩的要是卖不出去,我还让你亏钱了……”江云意越想越难过,捂着眼睛呜呜咽咽,“做生意一点都不好玩,我,我,我还是好好读书吧。”
  回去路上,江云意降下一半车窗,一直迎风掉眼泪,最后哭累了,到家时已经歪着脑袋在座位上睡着了,脸上是横七竖八的泪痕。
  傅岩风伸手拨开这人额前凌乱的碎发,抽张纸把他脸擦干净了。
  剩的那些衣服傅岩风看过,十有八九得留下自己穿了。江云意没多少做买卖的经验,长得稚嫩老实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被有心人欺负。
  下午江云意卖衣服的时候傅岩风不在,不过大概猜到除了碰上低素质买家,还有可能是同行恶意倾轧。
  怎么怪都怪不到自家媳妇儿身上。
  剩的衣服拿回家没让吴文霞看,直接和衣架一起放在房间角落。
  晚上在傅岩风家,江云意化悲伤为食yu,吃了两大碗鸡蛋羹,饱得饭后在院子里散了半小时的步还没消化。
  好了伤疤忘了疼,傅岩风做完家务去前院一看,看见这人又拿着根树枝在鸡棚外隔着栅栏逗鸡玩了。
  有了电视吴文霞没那么早睡,每晚七点守着电视机看农家爱情故事,江云意逗完鸡进了屋也跟着看,吴文霞躺躺椅上,江云意紧挨着她坐一旁小板凳上。
  傅岩风蹲家门口抽烟,回头看了眼堂屋里边,决定过段时间去买套沙发回来。
  江云意在傅岩风家住的第三天,雨就下了下来,之后一连下了好几天,吴文霞膝盖疼得厉害,地都下不了,傅岩风便没出门留在家里。
  皮卡用防雨布盖着,鸡棚也加固了,屋顶的瓦片却不知何时破了几块没来得及修,雨水哗哗漏进来,只能先拿盆接着。
  屋檐下也放了缸接雨水,沉淀以后作生活用水。
  室外下雨,室内也下雨,傅岩风在灶间清理潮湿的柴火,一会儿没见江云意,江云意就在堂屋打了个滑四脚朝天摔地上了。
  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又听见狗叫,傅岩风赶忙走出灶间一看,看见江云意脸色煞白坐在地上一小滩水里,屁股旁边接雨水的脸盆被打翻倒扣在地上,狗围着江云意转圈,时不时汪汪两声,看见傅岩风来了,就跑上前咬傅岩风裤脚。
  “撞到头没有?”傅岩风过去确认,蹲下来在他身上四处摸了摸,“能不能站起来?”
  还好没有撞到头,骨头也没问题。
  江云意被人从地上拉起来才想起来哭,面对面的搂上傅岩风脖子,脸贴在人肩头,疼得直抽气,眼泪全糊在人衣服上。
  “这么疼?”傅岩风拍他后背,“怎么平地都能摔?”
  吴文霞声音从房间传出:“怎么了谁摔了吗?怎么这么大声响?”
  江云意忍痛回应:“阿姨我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
  “哎呦心肝儿,摔疼了吧,没伤到骨头吧?”
  听见吴文霞房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怕她强撑着下地,傅岩风转头冲房间方向喊了一声:“妈你躺回去,这里不用你操心,我给他涂药。”
  傅岩风扯完一嗓子,吴文霞房间刚出现的拖鞋踩地的声音在一瞬的迟疑后跟着消失了。
  “诶,诶……”吴文霞在房间说,“小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妈也是担心……”
  江云意揪了一下傅岩风衣角,抿了一下嘴,“阿姨也是好心……”
  没听见回话,江云意抬头,看见傅岩风嘴角都是紧绷着的,脸色略带了些阴沉。
  江云意咽了下口水,垂手捂住屁股,吸了吸鼻子道:“地板太滑了……盆打翻了……”
  傅岩风闭上眼又睁开,把江云意带进自己房间。
  堂屋里,狗用两只爪子把倒扣着的盆翻了个面,重新推回漏水的瓦片底下继续接雨水。
  裤子全湿透了,连带着内裤一起换了,江云意只穿一条裤衩,坐在床头乖乖伸手伸脚让人帮他擦药。
  屁股还有两块软ro缓冲,肘关节着地就全淤青了,傅岩风蹲在他面前,拉他胳膊搓活络筋骨的药油,江云意咬着后槽牙,疼得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窗台上,空气都是潮湿的。
  傅岩风说:“知道地板滑,走路就要小心点。”
  江云意支支吾吾道:“盆接满了,想拿去倒掉……”
  “我是不是说过盆满了叫我?”傅岩风抬头瞥他一眼。
  江云意没能说出话来,拿手背在眼睛上蹭了一下。
  傅岩风把他搓眼睛的手拿下来,“手上有药油。”
  傅岩风这么一提醒,江云意才觉得眼睛好像确实是有点辣了,用力眨了几下,睫毛上挂着泪,他模模糊糊看见傅岩风眉头皱起很深。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傅岩风说,“要是今天摔出个好歹,以后就能躺床上等人伺候了。”
  傅岩风这话确实说的不中听了,江云意本来还只是疼,听完这话委屈就上来了,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把胳膊抽回来,很用力地说:“我自己来,不麻烦你。”
  第24章
  江云意闹完脾气,以为傅岩风也该冷下脸,没想到傅岩风只是把他手拉回去,继续帮他搓胳膊。
  江云意嘟囔道:“你,你那样说话,我真的生气了啊。”
  “抱歉。”傅岩风没抬头,虎口贴着他的手腕往下滑,按了按他的手心,淡淡道,“我不该那样说话。”
  傅岩风道歉得这么干脆是江云意没想到的,本来还想着破罐子破摔大不了两人吵一架,反正夫夫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现在这么一来,倒轮到他郁闷了,于是撇撇嘴道:“哼,不接受你的道歉。”
  说完拿余光偷偷瞟傅岩风,却见傅岩风依旧低着头,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胳膊搓好了,傅岩风又帮他搓小腿,江云意用光着的脚丫子轻轻踢人一下,噘嘴道:“本少爷没原谅你。”
  傅岩风这才抬头看他一眼,掌心把那只踢人的脚握住,顿了顿,配合着说:“少爷要怎么才原谅我?”
  江云意表现yu得到满足,昂着脑袋说:“帮我洗一个月袜子。”
  傅岩风看着他说:“你以为这几天你住我家袜子都是谁帮你洗?”
  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江云意立刻就憋红了脸:“你你你,我忘了洗袜子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傅岩风偏过头笑够了才转回来:“我看你那袜子脱在鞋里都能站起来了,再不洗该硬掉了。”
  “哪有那么夸张!”江云意明知傅岩风故意寻他开心,却也轻易中招,扑到人身上对人使出一招手脚并用的ro体攻击。
  扑到人身上了,就这么赤裸着上半身撞进人怀里。
  傅岩风是蹲着的,被他扑个满怀,没个支撑点一下就往后仰去,抱着江云意两人一起躺地上去了。
  傅岩风刚想带他从地上起来,就听见这人用很小的声音对他说:“阿姨是怎么病的……就是你之前说的偏瘫……”
  江云意脸贴在人胸口,能清楚听见傅岩风心脏一下一下跳得用力,过了一会儿,傅岩风开口了,说话声音带着胸腔震着,带得江云意耳朵麻麻,心也麻麻。
  “在家摔的,基础病多,不扛摔。”
  傅岩风其实心态还可以,毕竟吴文霞的偏瘫恢复了许多,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差不多可以当成普通慢xin病来看,就像她身上其他沉疴痼疾一般。
  打从记事起他不是在帮傅忠干农活就是照顾常年生病的吴文霞,要说一点不觉得苦,那便是用虚假的乐观来粉饰苦难,但要天天把苦挂在嘴边,日子就过不下去。
  傅岩风不说苦,但是会害怕,小时候害怕吴文霞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病死,长大后在牢里又害怕吴文霞自己一个人撑不下去,所以哪怕觉得包工头罪有应得也低头认错,只为提前出狱。
  拿钢管敲断包工头的膝盖时傅岩风眼睛没眨,年纪轻轻被判刑也不害怕。
  开庭那天,结束后他被重新押回看守所,警车从车库开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吴文霞抹着眼泪跟在车后面追,吴文霞身子不好,他这辈子没见过吴文霞那样跑过,跑两步喘得厉害,捂着心口脸色煞白,面容扭曲,变形的眼角甩出一颗又一颗眼泪。
  车越开越快,把吴文霞丢下很远,他在车上,第一次后悔伤人入狱。
  两年前吴文霞是因为磕到后脑勺才诱发脑梗塞,而刚才江云意摔懵的神情跟当时的吴文霞如出一辙,傅岩风是个粗人,对情情爱爱的东西不太讲究,也没分过太多心思琢磨这玩意儿,他以为自己对江云意的感情大半来自爱屋及乌,因为亲妈在意这小孩儿,他就跟着关注,但刚才江云意摔那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害怕了,害怕江云意受伤,更怕江云意成为下一个吴文霞,而对他而言,只有在意才会害怕。
  这时候江云意把毛茸茸的脑袋凑人跟前,用额头蹭了蹭傅岩风的下巴:“我身体好着呢,你别怕。”
  “身体好就能乱来了?”傅岩风粗声粗气斥他,“从床上跳下来我要是没接住你怎么办?”
  江云意不闹别扭,脸贴着他颈窝,双手圈住他的腰乖乖挨批:“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下次跳下来之前先跟你说一声。”
  “还有下次?”傅岩风抬手就要打在他屁股上。
  “你打吧你打吧。”江云意撅着屁股往人手里送,“但是要轻轻的哦。”
  傅岩风就隔着裤衩拍了个响的。
  “啊啊啊——”江云意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又要发疯。
  江云意还在挣扎的时候,傅岩风已经按住他后颈,在他额头上补偿xin地亲了一口。
  “岩风啊,帮小云……”
  两人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吴文霞话说一半就没了。
  能解释江云意为何赤身裸体被他抱在怀里,但很难解释江云意赤身裸体躺在他怀里被他亲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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