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家主大人 第125节

  茉莉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眼睫着悬着晶莹的泪珠。
  姜九怀居高临下看着她:“这般会演戏,怎么还是没能哄住许泰?难道是他落魄之后你露出了本来面目,终于让他看清了你?”
  茉莉整个人都在颤抖,泪如雨下:“奴家实不知哪里做错了,恩公要打要骂要罚都好,可不能这般冤枉奴家啊。奴家身上的伤恩公也瞧见了……”
  “别来这一套,我不是你家二爷。”姜九怀淡淡道,“你昨天昏倒是真是假且不说,醒来之后说了半天你受许泰欺凌的事,可有半句问过你走之后你家二爷可曾担心你?”
  茉莉:“奴家……奴家当时只顾着自己的伤心事了,确实是奴家不对……”
  “我来告诉你,你走之后,你家那个傻二爷以为你被人贩子抓走了,不惜以身为饵,引蛇出洞,要不是运气好,她那条小命早就交代在西山了,这次就没有人能救你出火海了。”
  姜九怀声音冷淡,“你家二爷真傻,对不对?她自从买到你,就被你哄得团团转。你说要学诗文,她便请人教你诗文,你说要学歌舞,她便请人教你歌舞,你抢姐妹的客人,她也只当你年少任性,一味纵容你,只指望你能在评花榜的时候给红馆争口气。
  可她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你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平时哄哄人还行,真到了评花榜之际肯定得露馅。于是你就趁着有食人鬼的传言之际,悄悄傍着许泰离开。
  你故意没带身契,带了身契,可不是把自己变成了一样货品?你才没那么傻,对不对?再说一旦带了身契,你家二爷就知道你是自己离开,便不能被食人鬼混淆视线,万一找着你可就大大不便,碍了你的远大前程,是不是?”
  他虽是每一句都是疑问,但每一句都笃定。
  茉莉浑身发抖,连胭脂都盖不住脸上的苍白:“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才不是……”
  姜九怀打断她:“许泰还在牢里,你要不要也住过去,和他对对质?”
  茉莉整个人都软了,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手段并不高明,欢姐不就早看透你了么?你之所以能哄住你家二爷,不是因为你聪明,是因为你是她的女伎。她当你是家人,你说什么她信什么,疼你顾你,一心想要捧红你。结果你是怎么对她的?”
  姜九怀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铜盆和铜壶,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厌恶:“一大清早来服侍你二爷?你是打听得我在这间房里吧!”
  茉莉从这一眼里读出了一种庞大的森冷,带着浓烈的杀气,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惧,她不由自主,磕头如捣蒜:“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敢算计到她的头上,你原本难逃一死。但你若真死了,那个蠢货只怕也要跟着伤心。”姜九怀吐出一口气,“罢了,念在你也算做对了一件事,估且给你一条生路吧。”
  第一百二十章
  元墨睡足一觉,日上三竿才起。
  起时精神饱满,昨夜的事情已经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略一回忆,便得出了结论——姜九怀身边待不得,得赶紧分手保平安!
  她吃过早饭,就去看茉莉,要带茉莉回京城。
  谁知茉莉不肯,说自己已经被男人伤透了心,再也不想回京城了,从今往后只想吃斋念佛,以度余生。
  元墨大惊:“你还这么年轻!跟我回去养几年,待你忘了这件事,咱们再作打算。”
  茉莉低着头,心中微微一动。
  但眼角余光只见门外有人踱进来,藏青色衣摆上有月白色刺绣,正是姜九怀早上披的那一件。
  茉莉立即打了个哆嗦,任元墨再怎么说,她都只是摇头。
  姜九怀道:“这也是她的善缘,她今世可怜,所以修一修来世,阿墨你又何必拦着她?”
  元墨:“可是……”
  “你硬要把她带回去,让她看着乐坊里的灯红酒绿,她只怕会永远陷在伤痛之中。那对她反而不好。”
  元墨呆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拉着茉莉的手:“也罢,一会儿我回船上取点银子给你,等我回京城,再托人把身契还给你。”
  元墨的手那样温暖。
  茉莉想起在红馆的那些个日,她假装上进以图好吃好穿,哪怕红馆再艰难,只要是她想要的,元墨都极力替她办来,咳嗽一声,元墨便比谁都紧张,嚷一声累元墨便立马让她休息。
  她当时觉得,这人真好骗。
  现在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二爷,”茉莉紧紧握着元墨的手,眼眶含泪,“你要保重。”
  元墨不由也眼圈发红:“你也是。”
  “还有,”茉莉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千万要离这人远一些。”
  这人太强大,太可怕,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
  这话正中元墨心窝,她用力点头:“放心吧我一定!”
  姜九怀带着元墨离开了,离开不久,便派人送了银子过来,数目足够茉莉衣食无忧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天香楼的坊主也得了钱财和吩咐,像照顾亲女儿一样照顾着茉莉,喂茉莉吃了药,陪茉莉走在廊中走走。
  茉莉望向庭院,喃喃念道:“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坊主笑道:“姑娘喜欢谢灵运的诗?”
  茉莉怔了一下,是谢灵运的,不是陶潜?
  原来,她就是在这句诗上露了馅,叫那人看出来她从前上进学诗文根本就是敷衍元墨的。
  那日就是在这道走廊,他要她终生不得再回京城,不得让元墨知道她曾经欺骗过元墨,如此,他便放她一条生路。
  他走开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你说我做对的事,是什么?”
  春风拂来,他随意披在身上的衣袍微微拂动,散落在肩的发丝也轻轻飞扬。
  他的声音在春风里落下来,带着一丝如春风般柔和的笑意:
  “你若是不失踪,我和她怎么相逢?”
  姜九怀的船只虽然够大,但上上下下住了姜九怀和两位贵女,三个主子连同无数仆从,饶是巨舰也给塞得满满当当。
  姜其昀的船却是空空荡荡,巴不得有人做伴,和叶守川元宝又都是旧识,遂力邀二人住到他的船上去。
  平公公觉得这个安排很好。别说大船上不好住,便是好住,平公公也愿意他们两个住远些。
  原因无它,元宝仿佛同元墨连体生出来的,巴不得时时刻刻挨在元墨身边。
  那个叶守川虽不像元宝那么粘人,但对家主大人毫无恭顺之意,看着家主大人的时候,平公公总觉得他随时要拔刀的样子。
  封青这一点上终于和平公公达成了一致。
  “此人对主子有杀气。”封青告诉白一和黑蜈蚣,“一有异动,立即斩杀。”
  元墨还不知道自家师兄已经被列为头号危险人物,时不时便去姜其昀船上玩。
  平公公说过她几次,让她好好当差,不要擅离职守。
  但自从天香楼回来后,元墨就发现姜九怀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好像有点恼火,又好像有点期待。
  总之十分不对头。
  但元墨一想就猜到了原因——他还想把她吃干抹净,但又怕她再给他来一下!
  所以才会有如此矛盾的眼神!
  就这,她还敢好好当差吗?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擅离职守啊!
  但这话当然不能跟平公公说,一旦平公公知道她对家主大人做过什么,一定会伙同封青一起把她的脑袋拧下来给家主大人当球踢。
  于是她只得用“家主大人忙嘛,我在旁边反而碍事”之类的苍白且无力的借口搪塞过去,然后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开溜。
  这一日她还想往姜其昀的船上去,在甲板上被平公公抓了个正着。
  平公公没像往日那样急着说教,反而把她带回自己房内,然后翻箱倒柜,找出箱底的一只锦匣,放到元墨面前。
  元墨:“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元墨便打开了。
  不打开便开,一打开吓一跳。
  里面是一叠纸,她原以为是银票,谁知不是。
  是比银票更值钱的东西,房契和地契。
  有扬州的,有京城的,还有苏州、徐州和淮南的……元墨还没翻完,就已经看到差不多半个大央都有平公公的产业。
  口水不由自主哗哗流淌,“呜呜呜平公公你好有钱……”
  平公公叹了口气:“这里头,有些是主子赏的,有些是旁人送的,还有些是我年轻的时候自己置下的。”
  元墨立刻明白了。
  这是红果果的炫富啊。
  并且试图用“你看我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随随便便就攒下了这么多产业,你也一定可以的”之类的激励她吧?
  但她怎么和平公公比?平公公身上又没有一个随时会被拆穿的秘密!
  于是元墨深吸一口气,打算用“其实我向来视富贵如浮云,这些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呢”对付平公公。
  然后听就平公公道:“……我一生无儿无女,这些东西留着将来也不过是带进棺材里,不如都给你吧。”
  视富贵如浮云的元墨:“咳咳咳咳!”
  被口水呛着了。
  平公公瞧着她,带了一丝笑意,又有点儿叹息:“我从前总说是贪财,其实想想,你我这样的人,既不能图女色,也不能图儿孙,除了钱财,还能图什么呢?”
  换作从前,元墨一定要抱紧了这只箱子死不松手,可现在,她还有一点清醒残存,问道:“全送我?白送我?”
  平公公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好好陪着主子,永远不要离开他。”
  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年纪已然这么大了,还能陪主子多久呢?幸好主子遇上了你。我从前防着你,一是怕你是那等攀龙附凤的小人,二是怕你将来有了妻儿,主子就不再是你最心疼的人了,可现在我知道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前都是我多心了,从今往后你只要好好当差,这些就都是你的。”
  他满以为元墨会开心地答应,哪知道元墨怔了半晌,手一点一点松开了锦匣。
  平公公意外:“怎么,你不想要?”
  元墨喃喃道:“不,我想要。可是,家主大人已经答应让我回红馆了。”
  平公公道:“嗐,这有什么,你只要略去求一求,主子一定会留你在身边。”
  元墨没说话,平公公蓦然回想起来,那日在大厅上,她正是用主子的恩赏换了回红馆的机会。
  所以,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主子!
  平公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当初不知羞耻缠着主子的人可是你!现在怎么能说走就走?你变心了是不是?那人是谁?那个叶守川?还是那个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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