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人 第292节

  江耀记得自己有过驾照。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考的。
  身体记忆的技能,很难被彻底遗忘。
  就像天赋。
  那种力量流淌在血管里的感觉,那种呼风唤雨的自由。
  一旦曾经体验过,就很难忘记。
  江耀闭了闭眼。
  “陆执。”
  他按上自己的心口。
  由于片刻前的虚弱,衣襟被反复攥紧,此时已经皱得不像样子。
  江耀按住自己的心口,轻声呼唤。
  “陆执。”
  【……我在。】
  心底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几分钟前,在徐医生口中听到过的声线。
  一模一样的声线。
  却毫无疑问、绝对绝对,是两个人。
  “你一直在我心里。”
  江耀的脸上终于又重现出一丝茫然。
  “可徐医生,到底是谁?”
  【……】
  无法回答。
  ——并不是人格融合。
  江耀不清楚在自己发生的这种变化是什么,但他非常肯定,那不是人格融合。
  因为心里那个人,不是单纯的副人格。
  那是,陆执。
  是他以身体为容器,以灵魂为代价。
  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誓死要保护的人。
  【……先回管理局吧。】
  心里的人说。
  “好。”
  江耀望着后视镜,缓缓把车子倒出去。
  车子开得很稳。
  江耀模模糊糊地想起些什么。是一些零碎片段。
  似乎曾经有人手把手地教他开车。告诉他开车是现代人必备的技能,不要仗着能瞬移就放弃这种便利的交通工具。万一以后世界和平了,不需要他再出生入死了呢?
  似乎曾经有人在交警大队说尽好话,说自闭症不是弱智,不是残疾。自闭症患者经过锻炼和学习以后也能够正常生活。他只是不爱说话。自闭症不是法律禁止学车的范畴。
  “是你吗?”
  江耀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轻声开口。
  【……或许吧。】
  心里的人仿佛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
  然而记忆始终朦着一片雾。
  江耀切身所感的世界,已经变得清晰无比。
  记忆却像仍然被封存。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禁锢。
  是记忆太强烈才勉强挤出那个牢笼。一点一点,回归他的大脑。
  “陆执。”
  江耀再一次呼唤他。
  【……嗯。】
  下面的话,江耀没有说下去。
  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样子开车不安全。
  江耀抽了抽鼻子,胡乱抹掉眼泪。继续认真开车。
  【我一直在。】
  心里的人低声说。
  江耀:“嗯。”
  ……
  江耀顺利把车开到了管理局门口。
  监察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透过大厅里的巨幕监控,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停好车、从车子里下来,按按钮锁车。
  甚至车位还是倒了一把就直接倒进车位的,行云流水,正正好好停在车位中间。
  车技好得惊人。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江耀缓缓穿过了大厅。
  ——宜江市管理局,表面上伪装成安宁疗养院。
  正门大厅非常宏伟,穹顶高高在上,四周幽暗深邃,如同宗教建筑。
  除了门口的三扇门预示着它的独特,其他地方,都和一座普通医院如出一辙。
  江耀走的是红色安检门。
  这是执行者专用通道。报警阈值会比其他人走的蓝门稍高一些。以防执行者出任务回来,身上污染物来不及清洗,误触警报。
  此时此刻,即便不走安全门,管理局全体也都能通过移动终端看得到他的数值结果。
  san值:99。
  污染度:0。
  轻而易举地,江耀又把那高达数十万的污染度收了回去。
  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外溢。
  是绝对安全的状态。
  江耀穿过大厅时,视线微微上移。落在天花板的图案上。
  仿佛为了刻意营造幽深感,管理局一楼大厅并没有安装多少电灯,只有几个高高在上的通风口。
  是一种庄严肃穆,神秘又幽暗的风格。
  江耀的眼睛又湿润了。
  【想你爸了?】
  心里的人问。
  江耀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嗯。”
  他的父亲江一焕,曾经陪他一起来过这里。
  那时候秦无味怀疑他有问题,带他来做全身体检。江一焕坚持跟过来。
  当时的江一焕心里非常忧虑,觉得这间疗养院不是普通医院。他害怕这里是精神病医院,怕那个奇奇怪怪的戴墨镜的家伙不由分说把他的儿子抓起来,关进去。
  那时候的江一焕刚刚痛失爱妻,儿子所依赖的心理医生又在面前惨死。他作为父亲无法帮上任何忙,只能着急又担心地陪在儿子身旁。
  被带到这座奇怪的安宁疗养院来,他明明自己也很恐慌,但却握紧儿子的肩膀,安慰儿子:
  别怕,爸爸在呢。
  ……世界从未如此清晰。
  感情也是。
  丧母丧父,明明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如今想起,却愈发心如刀绞。
  像打了麻药终于过去,他清晰地感觉到刀口的疼痛。
  原来那种伤痛,不可能愈合。
  那是当然的。
  失去父母,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痛。
  而江耀此时才忽然意识到——他甚至没有好好孝顺过父母。
  他的父亲,多年来为了留在他身边,放弃了多少出国深造的机会。
  他的母亲为了照顾他,甚至辞去国家剧院芭蕾舞首席的职位,放弃从小到大最心爱的舞蹈,安心当一个家庭主妇。
  他们为了他放弃了那么多东西,从小到大,二十余年,从来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竭尽全力地关怀。
  他们甚至不愿意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来帮着分担。
  因为他们知道照顾自闭症患者多么辛苦。他们太懂了。
  ……可惜直到他们死去,江耀都还没能完全从玻璃罩子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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