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狐狸的尾巴

  多出两吋,是因为设计上本就不同。寻常人察觉不妥,只会当成特殊设计的造型手把,可安敬天知道它肯定设计了机关。经长久以来磨练的敏锐,安敬天双眼一亮,飞快将手柄处旋开,登时自中空的匕身中,掉落出一张破旧的羊皮图纸。
  「成了!」低呼一声,安敬天迫不及待的将图纸摊开后,迅速的阅读起来。
  图纸上标写着「极北遗族的悲歌」几个大字,边下则留着一段叙述:「我是虔诚的哈蒂邦子民。曾经,我们繁荣一时,铁蹄所到之处,无不低头臣服。最终我们将目标锁定了南方的繁华之地,妄图以武力征服整块铁欧菲大陆,但混沌的黑暗却早一步吞噬了我们,只留下荒凉的冰雪,犹自呼呼的吹着……」
  「灭国了?那这段记述是谁写下的?嘖,这类图纸老爱描述的不清不楚的。」资讯量严重不足,安敬天略显不耐的咂舌,抬起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呢喃道:「看来得亲自走一趟北方了。」
  身上「温暖的犛牛披风」,在进入极北之境后,饱受摧残。哪怕他一件盖过一件,体温仍是掉的飞快,还没进入地图所指,他已经耗光了体内所有热量。但他已和这天寒地冻槓上了,高傲的秘宝猎人自尊驱使之下,他独自踏上了征程。
  「龙潭虎穴,就是我们的福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安敬天咬紧牙关,试图以传颂于圈子的歌谣激励自己,以顽强地意志力抵抗霜雪。然而他的动作已变得僵硬,思虑也变得迟钝,彷彿连血液都已开始冻结……
  安敬天忽然就一动也不能动了。非但身躯无法动弹,连血液都已停止流通。失去了输氧,很快的,他的思考也逐渐停摆。
  ……怎么办?
  ……似乎白跑一趟了……
  忽然间,呼啸的寒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这声音本很微弱、细碎,又夹杂在尖锐刺耳的风雪声之中,安敬天几乎认定那是自己处于极度虚弱之下,渴望人情温暖的幻听。可是他依然勉力拉长耳朵,专注最后的精神、调用最后的能量,豁尽所有的去捕捉周遭所有动静,不愿放过一丝一毫。
  「木秀于林。」
  良久,安敬天终于听见这几不可察的语音。那声音很冷,冷的便彷彿正吞噬他的无情霜雪,然而空灵清冽的嗓音,偏偏又使人痴迷。
  风,忽然的停了,安敬天的眼前也忽然明亮。转瞬便停的冻骨寒风,彷彿无形中存在那么一隻大手,静静地安排一切。阳光映雪,刺入安敬天的眼里,这片辽阔的场域,赫然只留下遍体鳞伤的他一人独自佇立。
  万籟俱寂。
  「这……不可能!」安敬天嘶声道,他的双目逐渐瞪大,几乎陷入疯狂。他是一个秘宝猎人,在陷入此绝境之前,他拥有极其敏锐的耳力和入微的判断鑑识能力。是以他能够肯定,方才的话语声,非属虚妄,而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可是,现在的静謐又是怎么一回事?积云、狂风、轻语,都像是一场幻梦,现在恶梦经已清醒,然而酷寒却依旧一点一滴的侵蚀他的精神。
  「难道是……雪女!?莫非我误打误撞的,竟已到了任务地点?那清冽的声线,若非是天上的仙曲,则必定是雪女妖惑的魔音!」安敬天双目射出癲狂之色,身上仅存的些许热量,眨眼就要被寒风冻土吞没,成为献给这片极寒地狱的供品。
  可是他非但没有后悔,甚至心满意足,他知道,这趟千里迢迢赴死的远行,总算没有白来。
  「雪女……你一定很漂亮吧,只可惜我始终无缘能见。只闻其声,那犹如高山冷泉的高渺,似乎对这尘世间的所有不屑一顾……朝闻道,夕死可矣。有了如斯美好经歷,我也该心满意足了。」安敬天幸福的闭上了眼睛,神色间却不由自主的露出痛苦与难受。身为秘宝猎人,有什么屈辱,比触碰到了世上最美好的可能,却必须坐以待毙更甚?
  可是他已无力去做出争取,也无法对侵蚀思索的睡意做出反抗……
  「喀喀喀喀」就在安敬天身躯彻底冷透的前几秒,微弱的声响穿透冻的紫青的唇,自牙缝中渗出。
  是脱离意识操控,神经自主牵动肌肉的颤抖,还是……积蓄的激愤与怒吼爆发的前奏!?
  「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安敬天语调越发激昂,最后张大了嘴,咆哮出声。跟着体温奇蹟似的上升,更带动早已半冻结的血液,穿梭运行于体内每一个细胞!
  安敬天竟然在九死一生的场面下,选择了孤注一掷的豪赌!短暂的死亡状态,只不过是他收敛最后的能量,积蓄,而后爆发,为突破桎梏做出那不可意思的玩命举动!
  「才不会就这样空手而归,」安敬天怒瞪上天,咬牙切齿道:「我安敬天就是死,也会探索到那个隐密呀!」
  「呀?」激动间,安敬天脚下驀地踩空,就这错愕的一瞬,整个人登时被深厚的雪层吞没,失去了踪影。
  「救人。」
  杳无人烟的荒凉银原倏忽传出一声指令,只见三个模糊的光影晃曳,朝着安敬天失足之处扑来,情形诡异万分。
  狐狸第一个察觉不妥,一转身,背上长弓已来到手中。动作行云流水,其他两人甚至未及反应,狐狸箭矢已然放出!
  「嗖!」
  「鏘!」短促的激响与绚丽的火花不分先后的炸开。行跡已遭看破,狐狸不再隐蔽身形,迅速从箭筒抽取两枝夺命凶器,弯弓。
  箭矢犹如子弹般离弦而出。
  本应该见不到的射击,经高热与急速的作用,在冷煞人的大气中,残留笔直贯往斜上的轨道!
  没想过的事发生了,势不可挡的强猛狙击,又在明亮火花盛放的剎那,弹往彼方。
  「高手!」狐狸一凛,冰凉的触感已贴上咽喉。
  错愕间,他甚至连惧意都不及感受,驀地蓝白电光激闪,凶杀之器倏忽跃入眼帘。狐狸一个激灵,当即抽身急退。
  这一次兔起鶻落的交手,他连对手的动作都没瞧清,只惊得冷汗直冒。
  方才不论撤退、支援,任何步骤慢了半瞬,他肯定此刻已魂归地府,一命呜呼。
  狐狸的手不禁有些发软,然而汗滴方自滑落,才欲重整旗鼓,黑影已再度欺近。似知时机难得,不留馀地的一轮猛攻,成功将狐狸手里长弓狠狠嗑飞!
  彩光流转,露出身影的正是秘宝猎人,安敬天。
  可他的样貌浮现才不过一秒,立刻又模糊不清了起来。他一击便退,毫不停留的迅速横移,心中打算独自歼灭这群心怀不轨的追跡者。
  好高强的「潜行」能力。狐狸暗自惊诧,却不惊慌,因友军的援手已出现眼角范围。
  「喝!」香蕉怒喝震脚,踏得雪地凹陷,衝击波扫向四面八方。劲力所至,无物不震,安敬天的行踪晃曳,隐然可见。
  同时一枚炮弹大的拳印已然打至。
  「崩山拳!」
  安敬天双目微瞠,呕血飞退。双腿在雪地上刨出两道深邃的痕跡,喝道:「好傢伙,不动声色便已出招,兼且准确预判我的走向。震脚不过是为了保证我无可隐遁吧!」
  香蕉耸耸肩,不予置评。可不知不觉间,三人已形成包围,将安敬天困在其中。
  「既然如此,游侠的惊慌失措也是演戏吧?」
  狐狸闹了个大红脸,哼声道:「不论如何,你已陷入了我们的包围之中,不是吗?」
  安敬天双目一亮,身形三度消失。香焦一式「苍鹰搏兔」急掠向前,他没有漏看安敬天最后身形抖动的方向。
  「快退。」清泠急呼。一抬手,一柄薄而锐利的小刀被透明清澈的结界困锁,谁能料想到在发动突袭的一刻,安敬天尚有馀力牵制其他人呢?
  而既然他想到了这一着,又会有否更进一步的算计?
  快退!见到香蕉擅离职守,狐狸不惊反喜,迅快抽出靴中暗藏的小刀,严阵以待。至此各行其事的三人非但配合已失,更漏洞百出,全是破绽。
  见到如此情况,清泠不禁讶异于对方的头脑敏捷,似乎更在她之上,那瞬间窜过脑海中的想法似乎已成现实。
  但惊喜却仍是层出不穷!
  「差些又着了你们的道,再见了小美人儿!」畅快的大笑在身前寸许响起,这下子清泠也慌了手脚,就在惊慌失措的瞬间,她感觉到修长有力的手摸了她的脸蛋一把,心中登时泛起涟漪。
  狐狸急红了眼,暴冲着上前,而香蕉也没有迟疑,远远的又是一记「崩山拳」打来,可失去了连动的三人默契全无,香蕉的拳招支援却打在了狐狸身上!
  狐狸无预警自背后挨了一拳,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不受控的仆地难起。
  「哈哈哈哈!」长笑声逐渐远离,狐狸不禁懊恼的槌地怒吼:「可恶!」
  「这傢伙真可恶!」香蕉不约而同的发出不甘的言词。
  「艺高人胆大。」清泠说,心中的荡漾仍未休止:「竟然选择了我做突破口。」
  「喔?队长心动了?」香蕉笑。
  「会是不错的对手。」清泠淡淡答道。
  「对嘛!那傢伙凭什么掳获我们清泠的芳心?哼!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狐狸明显紧张了一下,得出答案后方敢出声虚张声势。
  「那小子可是轻轻松松的就突破了你我两关喔~实力还不够吗?」香蕉不答反问。
  「我说不够就不够啦!」狐狸恼羞成怒低吼道。这是「狐狸的尾巴」秘宝团日常的拌嘴,却是他首次落在全面的下风。
  「队长,继续追吗?」香蕉好奇问道。在他看来,对方肯定会更加小心点隐瞒行踪,要继续追衔绝对不易。
  「追。」清泠淡然的点头道,丝毫不把这点挫折与难关放在心上。
  「狐狸的尾巴」是专业的秘宝猎人团体,不止耐心与洞察力均是常人的好几倍,对于查找细节处的差异,只会是习以为常。
  「追!」狐狸附和道:「我要把那小子大卸八块!」
  「注意团队配合。」清泠说:「不要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
  「被上了一课呢。」香蕉说:「不过会成为『狐狸的尾巴』成长的食粮的。」他篤定的道。
  「扳回一城、报仇雪恨!」狐狸发出热血的吼叫。
  「备战。」清泠不受影响的平淡下令。
  只一瞬间,狐狸不再是多嘴嘮叨的狐狸。高昂的情绪就彷彿浇了冰块,立刻冷却。双目变得凌厉,像极了低伏于广袤原野,觅寻猎物的豹子。
  这就是狐狸备战时的状态。儘管平常以团队的「脑袋」清泠为中心,但团队名称之所以选用「狐狸的尾巴」正是因为清泠与香蕉愿附驥尾。
  狐狸才是秘宝团的真正团长!
  对于细节处灵敏独特的嗅觉,可以说没有狐狸,就不会有此刻的狐狸的尾巴!
  他就是如此的不可或缺!
  清泠是长期交心的朋友,剥皮香蕉是任务结识的打手。三人在交往间相互找到最舒服的定位,已走过无数风雨,最后密不可分。
  「虽说我们的配合不至于无隙可乘,刚才那般惨状也已十分少见了。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唉!」香蕉向并肩潜伏的清泠叹气道。狐狸回头狠瞪了他一眼,继续仔细地观察摸索着前进。
  「有勇、有谋。会是所有团队的争夺人才。」清泠道。
  「我就觉得自己是人才。」安敬天埋伏于位于东北的一座小雪丘后,暗自得意。他现在正面临着两难的局面,尤其披风的耐久在法师雷击后急速损耗,焦黑且破碎的披风,就不能带给他温暖!
  留给他决定的时间已不太多。
  剥皮香蕉却是暗自诧异,依狐狸的个性,定然会回嘴「清泠不能换,香蕉换」之类的言语。他与清泠对视了一眼,同时沉默散开。
  被发现了!安敬天心中一凛,却为时已晚。对方默契满分,自己则因嚐了甜头妄自尊大,以致小瞧了对手。
  毕竟是第一流的秘宝团!安敬天暗讚一声,再不迟疑。只见洁白雪丘后黑影闪动,啪地一个物体就掉在了全速前进的三人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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