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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的门开啟,阴曜将落在棉被上的视线移到探病者的脸上。
  「在想什么?」他的阿姨关上门,笑脸盈盈走到病床旁坐下。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阴曜的声音没有太大的高低起伏,沉歆瑶会这么快又带着他喜欢的食物来探病绝对和自己的阿姨脱不了关係。
  「怎么可能不来,只是因为──」
  「因为沉歆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如此淡漠。
  「你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他叹口气,却也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见到沉歆瑶的感受。
  「你不是喜欢那个女孩?她长得很漂亮,虽然有点没礼貌,但心肠很好,阿姨挺喜欢她的。」
  阴曜瞬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痛苦地瞇起眼睛。「……我才没有喜欢她。」
  「别否认了,我好歹也谈过恋爱,看得出来你这小子明显喜欢她。」
  他忍不住翻白眼,阿姨讲得好像自己很有经验似的,到现在还不是单身。
  「我知道你这小子在想什么。」阿姨倾身向前,将脸凑近。「有些人,你註定只能跟她当情人,而有些人,你们只会是朋友或者是陌生人,最后剩下的那些人才有可能和你发展成为夫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怎么抓住这段关係,让它有个开始,至于你追求的对象是哪一类人,之后自然就会明白。」
  阴曜摇摇头,喃喃道:「我虽然……喜欢她,但我不相信她。」他闭上眼睛,过往被霸凌的画面歷歷在目。
  那是在国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也是恶梦的开端。
  那时,他的父亲已经离家。
  「阴曜,你不是说你的妈妈会来参加班亲会吗?」有个同学在班亲会期间这么问他。「全班只有你家没有人来。」
  坐在旁边的另外两名同学之中的一名听到后说:「你说谎,大人说不可以和会说谎的小孩当朋友,会变坏。」
  阴曜低着头不发一语,说谎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才对,他们明明已经约定过了,可是母亲却说临时要加班,没办法抽空过来。
  大人说谎的后果,却必须由孩子来承担。从那一天开始,阴曜便被全班同学贴上「大骗子」的标籤。班导师很快察觉到这个现象,找来阴曜和几名同学了解前因后果,然后班导师向全班解释,阴曜的母亲没来并不是他的错,生活之中总会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并不是故意食言、说谎。
  当时,阴曜天真地以为误会解开后一切都会没事,殊不知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在老师面前他们装作和阴曜很好的样子,背地里依旧继续霸凌他。这让阴曜很受伤,同学们责怪他是骗子,但他们不也一样?
  「这么爱打小报告,再去打啊!」一名身材比其他同龄小孩壮硕的班级小霸王说。
  接着立刻又有人在一旁帮腔,不断踢着厕所的门。「妈妈都会说谎了,小孩子也一样啦,你这个大骗子。」
  「没错,大骗子、大骗子!」
  下课时间,阴曜躲在厕所里,听着同学们在门外咆哮,而清脆上课鐘声便是前来解救他的天使──解救,却又把他拖进另外一个深渊──平时上课他乖乖坐在座位,和同学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小组活动时,同学们像换了个人似地,友善地向他搭话互动。这使得他胃肠绞紧,呕吐的噁心感不断上涌。
  他不敢和老师或母亲反应这个状况,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他不晓得自己还会再受到哪种更可怕的欺凌,于是他封闭自己,倒数着毕业典礼那天的到来。
  同时,他在心里发誓,上了国中之后绝对要改变这种状况。
  然而不幸的是,国中入学后没多久,母亲的情绪状况一天比一天糟,为了达到母亲的期望,他不得不牺牲所有下课或放学时间,婉拒所有同学的邀约,经过多次的拒绝后,他被冠上「读书魔人」的称号,每个人都在嘲笑他,有些眼红他成绩好的人甚至故意散播充满恶意的谣言。
  渐渐地,他不再相信任何人,除了──到现在为止不曾背叛、遗弃过他的母亲。
  但他的母亲想要杀他……
  「不相信什么?」阿姨放柔声音将阴曜从过往的记忆中唤回,鼓励他把不信任别人的原因说出来。
  「如果她只是假装对我好该怎么办?」阴曜咬紧下唇,与其接受他人虚假的善意后害自己受伤,不如一开始就拒绝还比较好。
  「怎么会呢?她不是都跟你道歉了?为了找到突然请长假的你,她可是费尽千辛万苦……」
  「但那还是有可能是假的啊!」
  面对阴曜突然的激动大吼,她伸出双手试图安抚。「阴曜,你听我说,人心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邪恶。」
  阴曜对此嗤之以鼻,冷冷道:「你又懂我什么了?你搭飞机到国外读书,过着轻松快活的日子,留我一个人在火坑中,你又知道这段时间我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翻旧帐不是一种好做法,而且还是对着真心关心自己的阿姨,但此时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情绪,长久以来被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不满全数爆发。
  「每一个人都嘲笑我、鄙视我,对我动手动脚,我却无法做出反击,他们表面上对我好,私底下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你要我去相信一个不久前才亲口说恨我的人,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良久,他那早已流满泪水的阿姨才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摀着嘴,哽咽地说:「我很后悔留下你一个人,自己跑去国外,可是当时我实在是太害怕……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阴曜别过头,刻意不去看哭花脸庞的阿姨。过去带给他的伤痛他无法用一句「都过去了」或者「没关係」带过,直到现在他还是时常会被国小、国中时期的恶梦惊醒。可是──
  「我原谅你。」他轻声说:「你回来了,而且履行小时候的约定让我重新用歌声解救自己,所以我原谅你。」
  阿姨起身抱住他,不停啜泣,不断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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