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们真是……」
  那么长久以来的专业、竟然一再因为这两个孩子的连结受到挑战，路加简直要开始怀疑自己身为医生的能力了。
  老实说路加并不觉得艾略特会来，毕竟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这两个人的状况再明显不过，的确艾略特需要时间瞭解自己的心态，但那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毕竟所有能够待在omg里的人，无论只是生活或者有工作，都是心思纯净、信仰虔诚没有杂念的。
  没想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艾略特还是来了，但并不是要自己转告阿弗列德不再连结，而是来问修復连结的事情。竟然是修復、而不是重建……
  难怪夫子说话的时候明显保留了什么。
  算了，夫子从以前讲话就是这样，不想让人懂的时候无论怎么问他，他虽然答、也还是都让人听不懂，现在这样只是没把话说完，简直已经明白太多了。
  路加叹气，然后才看着眼前明显很焦虑的艾略特。
  「无论修復或者重建，都需要双方极度的专注和坚定，这是不变的大原则、也是绝对的前提。孩子，你不能有一丝动摇。」
  路加看着艾略特，「过程中只要有一丝不确定或者动摇，不但会影响修復程度，也会影响你们两个的精神健康。我说了，是极有可能再回隔离的。」
  「反而你们目前的状况，要移除连结是最没有危险、也最不痛苦的。」路加继续给艾略特选项，「你们的连结微弱得只有夫……你们的总经理知道还在而已，他并没有主动处理的意思，这表示决定权还是在你们手上。」
  「那……阿弗列德呢？」艾略特有点害怕地看着路加，「他……怎么想的？」
  路加朝艾略特慈祥地微笑，「现在是你怎么想的比较重要，艾略特。」
  「我不想没有连结！」艾略特急忙地说，「我不想、就这样跟阿弗列德再也不见……」
  「你要确定……」路加提醒他，「我刚才说了，这需要绝对专注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的空间。」
  「我……」艾略特咬着嘴唇，我犹豫、……什么？我还在犹豫什么？
  看着显然还有点混乱的艾略特，路加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毕竟这个孩子真是很努力了，「艾略特，先见他一面看看？」
  「可以吗？」听见路加这个提议，艾略特瞪大眼睛抬头，「我可以去找他吗？」
  路加歪头，「你们当然可以自由见面，不过也的确需要小心。目前的情况看来，你们只要碰触到彼此，就很有可能让连结开始修復。但也正如我们刚才聊的，艾略特、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那么暂时不要碰触到对方会比较保险。」
  路加站了起来，「来吧，这里借你们用，你先进去、我去找阿弗列德。」
  在听见艾略特不确定的声音、从箱子里头传出来的时候，阿弗列德简直欣喜若狂。
  连结真的还在、真的没有断，他放任自己的思绪紧紧包裹在箱外不断喊着艾略特，直到透过那一丝连结、感应到艾略特明确的动摇为止。
  阿弗列德立刻想起自己始终忍耐着没有去见他的理由。
  ——关于这个连结的去留，要完全交由艾略特决定。
  他万般不捨地让自己思绪完全离开箱子，如果不离开，自己这些想念和渴望，就会让艾略特知道……
  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到他的决定了。
  阿弗列德于是让思绪，退到离箱子最远、再也听不见艾略特声音的地方。跟他分开明明也才一天，思念的程度就已经远远超出阿弗列德的想像。
  正决定再回到床上躺一下的时候，外头传来路加的声音。
  「阿弗列德，目前还好吗？」
  阿弗列德立刻出现在路加眼前，他微微低头，「院长，谢谢你，我目前都很好。」
  路加也没有打算拐弯抹角，他看着阿弗列德：「现在艾略特在我那里，来问我修復连结的事情。」
  ——修復连结。
  阿弗列德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艾略特他、还愿意跟我……」
  路加打断他，「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当时我也向你解释过了，所以我提议，你们两个人先见一面，好好聊聊再说。」
  阿弗列德立刻觉得不妥，「院长，我怕我会忍不住……」
  「碰触他？」路加点头，「我知道，我会把你们隔开，不必担心。」
  阿弗列德忐忑地跟着路加来到院长室旁的房间。
  「请吧，我不会在场，就让你们两个好好聊一下。」路加随手把门打开，然后才看着阿弗列德，「你也是，把想说的都说清楚。」
  「谢谢院长。」
  房间里头什么都没有，只在正中间有面透明的隔板、挡开了两边。艾略特自己一个人在另一边有点焦虑地走来走去。
  听见声音，艾略特才猛地抬头。
  「艾略特……」
  「阿弗列德……」
  两人几乎是同时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艾略特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阿弗列德走到他面前，然后才忍不住伸手，轻轻碰触了艾略特脸颊前的透明隔板。
  「艾略特。」
  阿弗列德的指尖点在隔板上，艾略特也忍不住伸手去碰，冰凉的隔板尽责地隔开两人，几吋的距离恍若天涯。
  「那个、我……」
  艾略特抬头，明明才一天没见到，就感觉好久没有看到他了。阿弗列德还是穿着完美的西装、仍然是那个风吹不乱的三七分油头和那副黑框眼镜。
  ——好，想念。
  好多想说的，一时之间却又彷彿都在脑子里头推挤打架、导致艾略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阿弗列德看着这样的艾略特，胸口同时泛出清晰的甜蜜与酸楚。
  「我想你……」阿弗列德轻声说，「我想你，艾略特。」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好好的。
  光是这句话，就让艾略特哭了出来。他额头靠着那面透明、隔开两人的墙面，「……对不起，我对你说谎了。」
  「艾略特……」
  「我、……喜欢你……」艾略特朦胧着那双湛蓝的眼瞳望着阿弗列德，「我不是没事，我不要别人碰你，也不要你因为别人感觉开心、我……」
  阿弗列德其实听不太明白艾略特后头讲的内容意思，不过第一句，就已经足够……
  很足够了。
  「不要哭，艾略特。」阿弗列德好想抱抱他、也好想替他擦眼泪，但现在都不行，他只能轻声安慰，「不要哭。」
  「我想把连结修好！」艾略特一股脑地把自己思考之后得出来的结论通通倒出来，「我不想、感觉不到你……」
  更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艾略特，还记得你的箱子吗？」阿弗列德点点自己的头，「只剩下那个箱子还在，我是靠那个箱子听见你说话的……我没有打开，别担心。」
  怕艾略特在意，阿弗列德补充说明。
  艾略特睁大眼睛。
  ——竟然是这样……
  艾略特看着阿弗列德，「所以、我听到的歌声……」
  「是我唱的。」阿弗列德好轻好轻地微笑了，「果然你唱得好听太多。」
  「……开……」
  「嗯？」
  那一瞬间，艾略特似乎明白了自己还有犹豫的原因了。他眨着湿润的大眼睛，讲话带着鼻音，「那个箱子，你现在打开。」
  阿弗列德很意外，他轻轻摇头，「不，艾略特，那是你……」
  「打开，阿弗列德，无论里面现在还有什么……你都可以知道。」艾略特看着阿弗列德，「你帮我打开？」
  阿弗列德深深看着艾略特，然后才在他面前闭上眼睛。意识在靠近那个箱子之后，阿弗列德想像自己把上盖掀开。
  在看见箱子里头闪烁着微弱光芒、彷彿某种植物幼苗正在摇晃的同时，阿弗列德也第一次感受到艾略特藏在箱子里的情绪。即使那些情绪已经清淡得几乎消逝无踪，不过或许是因为全都是针对阿弗列德的情绪，所以他仍然感受到了。
  ——好奇，快乐，窃喜、不解，困惑、气愤……
  独佔，和慾望。
  阿弗列德睁开眼睛。
  「……我喜欢你，阿弗列德。」
  像是想再一次证明自己是认真的，艾略特咬了咬嘴唇，「我会藏起来、不想让你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太胆小……」
  「不是。」阿弗列德好想碰触艾略特，「不是你胆小，会想藏起来很正常，我也会。」艾略特侧头，似乎想让阿弗列德碰触在自己脸颊上、撒娇般的姿态。
  「我想把连结修好，阿弗列德……」艾略特重复，「我不想、……感觉不到你……」
  艾略特突然抬头，「还是其实你不想？唔啊……」他突然意识到阿弗列德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对于两人连结的看法，感觉自己实在糗爆了，艾略特连忙补充，「那、个，如果是你不想，我……」
  「艾略特，冷静一点。」
  明明近在咫尺，却没办法直接抱着人安慰、真是让阿弗列德难熬到极点，他掌心贴着透明墙面，诱哄着有些慌张的艾略特过来，「艾略特，你听我说。」
  艾略特乖乖地靠过来，隔着墙与阿弗列德掌心相对。
  「艾略特，我的选择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望进阿弗列德血色的眼眸里，艾略特知道他有多认真。
  「除了你，我不想、也不会再跟任何人有连结。」
  透过那片透明隔板，阿弗列德望着艾略特说，完全无法知道艾略特目前的心情或想法，这让阿弗列德无来由地有些紧张。
  看着艾略特的眼光闪动，然后眨了眨还泛红着的可爱双眼，艾略特突然踮起脚尖、对着自己大概鼻尖的部位亲在墙面上，然后什么话都没说、转头就跑了出去。
  阿弗列德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艾略特想做什么，本来想跟着他出去、但他立刻就停下脚步。他侧靠在隔板上，望着艾略特离去的方向静静等待。
  没多久，路加就进来了。
  「小天使说你们决定了？」路加笑着问。
  听见院长这么说，阿弗列德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按耐不住激动，他暗暗深呼吸、然后点头，幸好自己没有衝动地跟出去。
  路加点点头，「那么等等我会在旁边观察，基本上来说，你们两个人觉得没有异样就没有问题，任由连结自己復原就可以，如果感觉有异状，我也应该看得出来。」
  路加说，「万一有状况，我会先强制让你们其中一个失去意识。」
  「让我来。」阿弗列德立刻说，路加笑起来，「小天使也说要选他。」
  「院长，我……」
  路加笑着抬手阻止阿弗列德自我推销，「以我的立场而言，艾略特目前体力比较差、要让他失去意识容易、也安全许多，放心，不会弄伤他的。而且别忘了，前提是你们的连结无法顺利修復，我认为机率非常低。」
  老医生眨眨眼，「毕竟都已经崩溃到需要进隔离处理、你们还有办法透过残破的连结对彼此说上话，这个要是不能自己修復也太怪异了。」
  这个推论非常合理，阿弗列德点点头，路加于是朝他歪头示意，「那就去吧，小天使看起来等不及了。」
  下一刻，阿弗列德已经闪现在艾略特眼前。
  艾略特还来不及伸出手、阿弗列德早就按耐不住地把人紧紧抓进自己怀里，艾略特才抬头想说话、阿弗列德根本是迫不及待、重重地吻住他。
  ——我的天使、我的……
  两人脑海中各自的那个角落、也同时瞬间爆出刺眼的亮光。
  路加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两人的亲吻。连结这件事情虽然旁人看不出来，当事者的外观上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同步率越高、越能够看出一些细微的表徵。
  当年的加百列和路西法，路加记得两人脑海中的画面是完全具现化出现在四周，有好一阵子，以两人庇护处为圆心，花癲狂地开了满山遍野，夫子也很是喜欢、放了好久都没有打算要理会，搞得那阵子附近都是蜜蜂，施洗约翰高兴得整天都在那附近收集野蜜想当年。
  眼前的这两人，路加看见的是很淡很淡的、泛着白金色的光芒，彷彿一层薄雾笼罩一样，虽然不知道两人脑海里的画面是什么，想必很美吧，路加心想。
  不单单只是艾略特，就连阿弗列德也感到清晰的晕眩，甜美得让人几乎站立不稳。细小的电光不断从两人碰触到的部位爆开，唇舌、脸颊、指尖、发梢，炸得两人脑海里绚烂得眼花撩乱，有某种彷彿生物般的东西、在不知名的某处迅速成长，成长到超出脑海可以容许的范围，也超出能够想像的空间。
  老医生在自己的座位悠间翘着脚，愜意地欣赏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极高同步频率连结自我修復过程。
  ——放不开、分不了……
  不想放，不愿意……分开。
  两人极有默契地，在嘴唇分开的同时、也一起睁开了眼睛。
  「看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也不用打昏艾略特。」路加在一旁笑着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无论是阿弗列德或艾略特，两人一时之间都无法从彼此的视线里移开目光，路加很有耐心地等待他们从两人世界里抽离出来。
  「好像、……没有？」
  明明人就在眼前，艾略特仍然清晰认知到，自己满脑子都是阿弗列德这件事，而且感觉自己讲话都快咬到舌头。
  阿弗列德也根本还控制不了自己、无法从艾略特脸上转开视线，「……目前一切都好。」
  「那应该没问题了。」
  既然都能够好好说话，那就代表没自己的事了。老医生简直迫不及待要把两人赶走，「我这里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看你们……」
  路加话还没说完，人影就已经从自己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