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被放在会议室最前面的座位，就算外头阳光灿烂、鸟语花香，艾略特的心情还是只能用愁云惨雾来形容。
「各位，请入座，晨会要开始了。」
身穿窄裙套装的蜜雪儿，可能是因为两位经理出席、所以把一头澎松柔软的大捲发弄成整齐的包头盘在后脑，还顺便戴了眼镜想凸显自己的专业程度。
「今天的会议出席者，除了客服部全体人员之外，另外有营销部经理亚伯特（albert）……」蜜雪儿朝亚伯特微微低头示意，「销售部长托比（toby）、市场部长摩根（morgan）、企划部长艾文（ivan）也都全体出席。」
她转向另一边，同样微微低头，「还有，加百列和路西法两位经理也亲临这场会议。」
「本场会议由我，客服部长蜜雪儿来主持进行，首先，请看这张图。」蜜雪儿转身抬手，本来能够望穿偌大凉亭外整片壮丽庭园的视线，就被一片巨大薄雾遮盖住了。
「这是过去两百年至今的业绩走势表。其中红色代表的是亚洲分部，我想大家都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亚洲分部的业绩不但逐年下滑、在最近这五十年、更有直线下降的趋势。」
蜜雪儿推了推眼镜。
「当然，业绩下滑的原因有许多，在经过营销部内部讨论过后，我们大致归纳出几个重点原因，接下来先请市场部长摩根报告。」
一头俐落铁灰色短发的女性站了起来，她走到蜜雪儿身边、一脸严肃。
「我们市场部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开拓全世界还没有听闻福音、还不知道有上帝之处。这件工作虽然从总经理降生为人那时就已经开始积极展开，但到此时此刻，我们也的确在亚洲分部受到了强大的阻碍。」
薄雾上的图表切换成下一张。
「即使总经理当初选择了中亚地带降生，但如今我们omg（ohmygod）公司却是在欧洲、美洲与纽澳分部有亮眼的表现，对于拥有本土企业的亚洲分部而言，我们既无法接地气、又无法真正走入当地文化发展共生，这非常有可能就是业绩下滑的主要原因。」
始终坐在一旁默默听简报的路西法、在加百列身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之后才举手。
「聊聊他们的本土企业。」
摩根点点头，「好的。」
图表继续切下一张。
「亚洲地区市佔率最高的两家本土企业，分别是『佛心股份无限公司』和『天公伯股份无限公司』。这两家本土企业多年来不但深耕亚洲在地市场，近几年也开始慢慢向外扩展，对于我们omg来说、是非常不容忽视的威胁。」
企划部长艾文接着站了起来，他朝摩根点点头，摩根于是回到座位上，报告的位置就由这位红发高大男士接手。
「而在我们研究了佛心和天公伯两家企业的行销手法之后，整理出了几个最大的特点。」
艾文将图表又切换到下一张。
「首先，相较于omg的核心手册是圣经，佛心与天公伯则是提供人们多样化又富有弹性的典章内容可做选择。对于死后世界，我们的描绘是黄金街、碧玉城和伊甸园这种非常笼统过时、又难以有具体想像的画面。佛心和天公伯则与时俱进又贴近人心的，提供信眾各式与人世无异、甚至有过之的奢侈品与金钱的选择。」
「此外，为了能够让企业形象深植人心，这两家公司依照当地生活习惯，制订了几乎全年无休的活动、庆典等宣传，直接与人民生活文化做了完美结合、难以分离。」
加百列爽朗地笑了出来。
「我们也有重要的节日啊，圣诞节。」
艾文点头，「没错。但与两家本土企业相比，圣诞节不但无法称得上生活文化的一部分，甚至在近年来也已经被渲染成与爱情相关的情侣节日之一。另外，圣尼古拉斯的圣诞老公公形象，也完全掩盖了我主耶穌的印象，更别提耶穌身为人时，为了要能够同理人们的苦难，还刻意选择了最丑又最不起眼的外在形象了。」
艾文环顾四周，然后才继续。
「而虽然我们的公司名称与总经理的名字时常被人们提起，但统计下来、被提起的时机点较少跟认同公司理念相关。根据统计，过去五十年，提到『ohmygod』、『god,yes』、『jesus』或者『jesuschrist』的情况，大约有百分之87是在进行性行为的过程中，剩下的则是愤怒、惊讶等的情绪……」
「大约只有百分之0.2，是在教会中、或者真正认同本公司理念者的祷告中提到的。」
图表继续切换。
「最后一点……」艾文看了资料一眼，才又继续说，「omg要求所有信眾只信总裁，不像佛心或者天公伯，他们不但提供了多种类型的神明可供选择，还投资了跨国文化產业，以ip分享模式来扩大知名度与普及程度。」
「我们虽然也有子公司『天主』和『阿拉』，但因为『天主』走古典艺术华丽风格的同时、又因为太过强调喜爱及亲近孩童这个特质，而给人华而不实的印象。至于『阿拉』的企业形象则较为刺激强硬，两边的认同者并不算多数……虽然他们的业绩始终很不错。」
在加百列朝着艾文点点头之后，艾文回到座位坐了下来。加百列偏头询问路西法，显然路西法不愿意从他身上下来，于是加百列就抱着路西法站了起来，他走到台前。
「首先，大家辛苦了。」
大天使长开朗又灿烂的笑容，真切地抚慰了所有人的情绪。
「开拓市场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天这场会议、也不是要责备各位。」
不知道是因为加百列的哪一句话或者举动、让路西法低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加百列于是转头朝路西法宠溺地笑，然后才继续。
「能够正视并且明白自己的问题，就是进步的第一要件，而这部份大家都做得很好。我们讨论过后，也有几点看法。」
路西法捏了捏加百列的嘴唇，表示自己要讲话，加百列点点头。
「首先，在场的各位，无论是天使或者死神，既然身为专业客服人员、就是要专心致志地为在第一线为客人服务。而服务包含了许多层面，都要儘量做到最好、客人才会愿意选择我们。」
相较于加百列振奋人心的说话语气，路西法就显得慵懒许多。但无论是谁，话语中都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感。
「当然，我并不是说在场各位的服务态度不够好，但我想大家也都知道，的确还有许多可以改善的空间……我说得对吗，艾略特？」
路西法笑着转头看始终不想面对现实、坐在第一排的艾略特。艾略特虽然极度不想承认，不过面对路西法，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所以，我做了一些人员调动安排。」路西法满意地继续，「或者我应该更精准地说，不是一些、而是一位。」
加百列轻轻弹指，两人身后大片薄雾瞬间消散之后，出现了一个几乎和加百列同样高大的人影。
「相信在场的各位应该也或多或少听过他，曾经蝉联三百年客服部业绩最高、至今还没有人能打破记录，目前转调后勤部服务的死神，阿弗列德。」
身穿黑色三件套西装、戴着黑框眼镜、顶着完美三七分黑发油头的阿弗列德，神情严肃地向在场所有人低头示意。
会议室空间里出现了整片低语嗡鸣。
加百列清了清喉咙，低语声才瞬间消失，路西法于是继续说：「当然，单靠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拯救下滑的业绩。比起业绩，我们更想从各位，每个人本身的进步做起。」
路西法再次转向明显抗拒的艾略特，「所以，从今天起，阿弗列德会跟已经连续十年业绩最差的艾略特一组，为各位做示范……」
路西法难得露出可爱的模样，朝大家眨眨眼。
「如果艾略特可以，那么你也一定做得到喔！」
艾略特绝望地坐在人去楼空的会议室阶梯上，显然打算用拒绝移动的方式来消极抵抗。阿弗列德站在他身边，推了推眼镜之后才伸出食指，检查了一下指尖薄雾里自己记录下来的待办事项。
「首先是创建基础感应。」
「不要。」
艾略特乾脆利落地拒绝，阿弗列德收起指尖，也没有要好言相劝的意思。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位置，「我可以向总经理转达你的意愿。」
「不要！」艾略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样跳起来，他瞪着高出自己一些的阿弗列德，那对完全没有展现情绪的艳红双眸、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艾略特的怒火与不耐，「谁准你打小报告？」
「总经理亲自告诉我，如果你不愿意配合，就随时让他知道。」阿弗列德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他会好好跟你谈谈，总经理说。」
艾略特气极，他恶狠狠地瞪着阿弗列德、像是这样就可以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不过阿弗列德显然完全没有感觉，他只是带着同样的木然神情、站在艾略特面前等待。
——完全忘了。
艾略特懊恼地想，自己当初会选择不要组队，就是因为不想跟谁建立感应连结。其实也没有别的理由，就只是对于会被另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有抗拒而已，即使连结之后可以一定程度的自己选择要不要让对方知道……
也一样。
他知道大部分的天使和死神也都在寻找有着跟自己波长相似的另一半，也知道有许多人其实以此为乐，这大概就像人们穷尽一生寻找所谓『对的人』那种想法吧。
波长频率越是相近，感应连结的强度就越是坚不可摧，这对双方都有非常实质的帮助……无论是心灵上的，或者是能力上的。
像加百列和路西法，据说两人的频率几乎完全同步，虽然这其实也不关别人的事，但要说没有一点点羡慕或者佩服，那也是说谎了。
虽然说不上完全不想努力提昇自己的能力，但对于提升能力这件事情、艾略特向来都抱持着慢慢来、反正有大把时间可以消耗的心态。在这里也不需要跟谁比较、也没有考试或者什么障碍要跨越……
好，虽然连续业绩垫底好像的确不妙。
艾略特瞪着眼前彷彿化身成雕像一样的死神。
——鼎鼎大名的，阿弗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