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20节

  司马光沉吟着,一时半会儿竟没法儿接口。
  *
  司马光与苏轼一起从书房出来,到苏家的花厅中来见明远。
  数年不见,司马光头发胡子略白了几分,但是眼神犀利,一见到明远,便异常严厉地望着他,似在无声质询。
  明远略微有些紧张,因为司马光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那眼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个战争贩子。令明远不由得后悔,当年怎地嘴快,就用那句话来搪塞司马光了呢?
  但明远也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并且找1127又申请了一张“舌战群儒”卡,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你说……”
  司马光来到明远面前,面色凝重,思忖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还有什么可做的?”
  这完全不符合明远的任何预期——以至于明远流露出震惊的眼神,面对司马光,一时片刻间竟愣是开不了口。
  苏轼在司马光背后冲明远挤眉弄眼,鼓励明远开口。
  明远:……啊?
  原来苏轼按照自己当初剧透他的那些内容,又原样剧透了司马光一遍啊!
  难怪司马光此刻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
  但司马光这问题却不好回答。
  “……还有什么可做的?”
  明远仔细想了想,才道:“杭州府学,还想要再办一个‘史学社’。”
  司马光与苏轼对视一眼,各自拈着胡子,都没有想到明远竟会提这样的要求。
  “毕竟前朝太宗皇帝也曾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士子们学史、辩史,能够鉴于往事,避免前人的错误。”
  这倒并不难,而且与司马光现在正在做的事正好契合。
  而且还有一点,杭州城中,明远坐拥旁人艳羡不已的刻印之利。有他在,“史学社”中各种论史的文章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看行天下。司马光之前看了苏轼给他看的各式“学刊”,马上意识到这绝对是学术界推广自己的一种“利器”。
  司马光刚想点头,明远又提了一个问题:“请问,杭州府学办的那些社团,若是在其中有‘突出贡献’者,参加科举考试时能够获得一点优势吗?”
  司马光与苏轼同时听的一愣。
  明远说的意思,其实就是“高考加分”。
  当然,为了公平起见,能够参加“高考加分”的人绝对不能多,而且需要经过重重严格的审核。
  但如果能将这些“杂学”的副科,也作为科举取士的考量范围之一,岂不是能够鼓励一部分自觉“挤不上”科举“独木桥”的人,分心旁骛,去学习经学以外的那些学科?
  待司马光心中将这些事都想明白,他一张老脸便挂了下来,双眼紧盯着明远,道:“国家取士,岂同儿戏。再说了‘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远之所提议的府学‘社团’,多半着眼于‘形而下者’,这等细枝末节,又如何能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
  明远心说:呵呵……也就是因为北宋现在根本没有条件组织起一场以算学、农学、法学等为应试目的的考试,他才建议了以“加分”的形式吸引士子们的眼光。
  但是嘴上他却是不饶人的,冷笑了一声之后才道:“那么,依司马十二丈之见,官府当真需要那么多精研‘形而上’大道的官员吗?精研大道能增加府库每年的岁入吗?能在灾荒时节赈济百姓吗?能在外敌入侵时用来抵御吗?……”
  当然不能!
  “经义大道”在明远看来就好比哲学,学习哲学是必须的,对塑造“三观”有莫大的帮助——但是如果高考的时候就只考一门哲学,然后考过的那批人也没有经过大学教育,而是直接派到工作岗位上去……
  这不合理!
  当明远提到“外敌入侵”四个字时,司马光与苏轼同时看了一眼,眼神都有些沉重。他们对于明远的反驳似乎都觉得在意料之中,偏偏他们都无法反驳。
  司马光定了定神,突然又提出了他那个老问题:“远之,老夫当年在京兆府的时候,曾经听你说过一句:‘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老夫现在想问你,这句话的道理何在?”
  明远面色平静,开口答复司马光:“司马十二丈,这答案早已经在您心里!”
  若非司马光早已从史书的字里行间,看到了这个答案,他就不会心心念念地执着于此,不会连将自己锁在“独乐园”里也无法静心写史,而因此巴巴地赶到杭州来见明远。
  在明远看来:儒家的世界观一直以来都是一元的,因此“格物致知”的“理”,科学技术的“理”,在目前儒家学说的体系下,根本无法融入,在儒者的的世界观里没有立足之地。
  但像司马光这样的儒者,他们的世界却又是二元的,在阳面上,他们铺陈大道,口若悬河,说出来那一套一套的长篇道理,就连坐在龙椅上的官家赵顼都只能老实听着。
  但是在另一面,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世俗的喜怒哀乐,必须去算计经营,才能令自家收支平衡,不至于入不敷出,以及令自家修史的时候,也能有一座园子住着。
  他们也有党同伐异,相互攻讦的时候;也有远交近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谋略……
  这就是儒者。
  汉代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天意来诠释人主的执政合法性。
  但在明远看来,这种被儒者的一元论完全统治的时代早就应该被扫进故纸堆里去了。
  好在现在的宋儒是一批拥有创新精神的人。他们试图推翻汉代以来儒家对经典的诠释,试图找到一条更符合时代的新路。
  同时代的王安石能喊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样的口号,司马光这样的史学大家,难道就真的不能将他从浩如烟海的史丛中看到的那些真相,以他的本心诠释出来吗?
  明远说完,苏轼家的花厅里静了良久,司马光与苏轼都是没说话,一会儿拈须,一会儿低头思考,一会儿抬起头,瞅瞅明远。
  终于,司马光缓缓地开了口:“远之……这次与你辩论,老夫总算没有感受到上回在京兆府孔庙是感受到的那种‘异象’了。”
  明远这时才猛地省起:要命啊!他忘记开启“舌战群儒”道具卡了啊!
  1127竟然都没有提醒他!
  这时1127就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但是老夫这次很愿意相信你的说法。”
  明远:怎么回事?
  他竟然凭一己之力,说服了吵起架来能与王安石有的一拼的司马光?这……可能吗?
  但他突然想起了“舌战群儒”那张道具卡——该道具卡提供的全是肥皂剧里的沙雕特效,但是“舌战”的论点,都必须由原主自己提供。
  也就是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明远说出来的论点和论据,首先要足够充分,能够令人信服,否则这“舌战群儒”卡就是一搞笑道具。
  而这次,明远心中存有强烈的说服司马光的动力,再加上他的观点又都是站得住脚的,因此他即使没有开启“舌战群儒”卡,看起来还是成功了。
  谁知司马光又补充一句:“任何能让王介甫添添堵的事,老夫都会试着去做一做。”
  王介甫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改革了科举制度,不考诗赋只考经义,司马光就要上书,让“算学”“农学”等也在科举之中要占一席之地。
  这完全是针尖对麦芒,对着干嘛!
  但偏偏误打误撞,正中明远的目标。
  这时,司马光开口:“子瞻兄,明远小友,老夫想要去看看杭州府学的‘社团’,可否烦请两位拨冗带路?”
  明远与苏轼闻言,两人同时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黄铜为壳的怀表来,打开表壳一看,两人都是“哎呀!”了一声。
  “这时间……刚好赶上府学的蹴鞠社团与齐云社的比赛。”
  “府学所有社团的学生应该都去比赛现场助威去了。”
  司马光有点傻眼:怎么,竟然还有蹴鞠社团?
  第204章 千万贯
  “蹴鞠?”
  听说府学里竟还有蹴鞠队, 司马光讶然。
  苏轼便偏过头,双眼瞄着明远。
  明远顿时“呵呵”地笑了起来,半是解释半是掩饰:“晚辈身子骨偏弱, 玩蹴鞠是为了锻炼身体,锻炼身体……”
  他这不算是说谎:去年秋天, 明远因为去钱江边观潮而染了一场风寒, 病了两天, 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素质大幅下降,抵抗力没有以前强了。
  现在他身边已经没有种建中,整日检查他有没有按时练习弓箭了, 也没有小伴当向华在他身边练习扎马步当表率了。后来连史尚都去了南方, 不在身边。
  明远一边怏怏地将养身体, 一边忙于开展海事保险的事, 气色确实不能算好。有一回蔡京邀他饮宴,他过去露了个脸, 蔡京也不敢怪他装病, 只能好好地把他送回凤凰山去。
  但这样下去毕竟不行。
  刚巧明远听种师中和宗泽说起, 府学里有些学子会玩“蹴鞠”。
  明远一想:这个我会!
  但是到了府学后院一瞧:这是哪里来的花拳绣腿?
  然而这就是宋时的“蹴鞠”:表演性质更大过竞技性质——参与者从一人到十人不等,大多是表演用头部、肩、胸、腹、臀、膝、足等部位传接球技巧, 既表演出繁复的花样,又要令球不落地。
  人们为这些花里胡哨的蹴鞠技巧取了很多好听的名字,什么“转花枝”、“流星赶月”、“落花流水”等等。
  明远想想自己上辈子好歹也算是踢过野球的人,现在在这里竟然根本不能算是“会蹴鞠”。
  于是他振臂一呼:“要不要这么复杂?”
  他跑去在球场的两侧直接戳上几枚竹竿, 划定了两个“球门”区域, 然后大喊:“再来几个人, 规则很简单, 只能用脚踢, 往对手球门里踢就算赢!”
  明远在府学里其实没有什么号召力,但是他有一个跟屁虫兼忠实拥趸——不是种师中,而是宗泽。
  宗泽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每天除了在府学中读书,参加“航海社”的活动,以及在食堂吃饭之外,就是在外跑跑圈,练练拳脚。
  有宗泽这么一宣传,府学里那些好动的少年们就全来了。
  由于明远设定的规则门槛极低,基本上是能跑会跑就行,于是,这种运动就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在府学里流行,并且很快传到了府学之外。
  原本杭州城里已有“齐云社”,是蹴鞠的专门社团。他们一见这府学里读圣贤书的郎君们传出来的新玩法,便也学着规则尝试了一下。
  试过之后,“齐云社”里就再也没有人想回到传统的蹴鞠方式了。
  于是,府学里好几个社团凑人出来,自己组建了一个“联队”,与齐云社两家约定了定期比赛。
  随着观看和尝试蹴鞠的人数越来越多,除了府学联队与齐云社之外,杭州城中又陆续出现了好几支小球队,水平也有高有低,参差不齐。
  但明远看看火候到了,便出面官宣了蹴鞠比赛的具体规则,开始了杭州府的蹴鞠联赛。
  而今天刚好是府学联队与齐云社对阵的日子,司马光提出这时候去府学看看“社团”,明远和苏轼都知道没戏,不会有人在这么重要的比赛日还留在府学里。
  于是,苏轼做主,一力邀请司马光前去观赛。
  司马光瞅瞅苏轼,眼中疑惑重重。
  他问:“这真的不是……杂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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