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卿卿 第134节
杨遵义道:“戏都到了最后,自然要做足。”
他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得意,显然对现在的结果十分满意。
他已经命人悄悄传播“太子会不会是妖孽得罪了龙王,被龙王带进了龙宫”等语,现在百姓正值悲伤,还听不大进去,不过慢慢来,等到过他们缓过神,就知道整个庆州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祭龙王,那就是他这个爱民如子、亲自修堤的太守大人。
当然了,能打捞起风昭然的尸体就更好了,可以让他们彻底死心。
但这委实不易,黄河水急,尸体早不知卷到哪里去了。
连那些被他派去假装龙舟子的府兵都没摸着。
就在这个时候,滔滔流水中,隐隐传来了哭声。
哭声在今夜有不少,那些百姓也不知是被风昭然落了什么蛊,找着找着便有人放声痛哭,被其他人喝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殿下还没找着,你哭什么哭”,方勉强止住。
但这道哭声尖利,是女子。
船上向来不兴带女子,这是水道上的规矩。
杨遵义皱了皱眉,让人去看看,不一时府兵便着急忙慌地来回禀:“大人,太子妃悲痛欲绝,跳河寻死了!”
“什么?!”杨遵义一下子站了起来,“快去救人,那可是姜家的人!”
下完令,才想起来,“不对,太子妃和太子向来水火不容,白日里太子出事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怎么晚上却要寻死觅活?”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呐。”
心腹师爷——改头换面后的张述叹了口气。
张述来到姚城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凭着过硬的脑子及够狠的心肠,再加上投其所好地扮成了一位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让杨遵义想起了自己最初四处碰壁的时光,很快便成为了杨遵义的头号心腹。
此时他接着道,“也许太子妃与太子整日吵架,不是因为是不喜欢太子,而是因为太喜欢,偏偏太子一心只有姜元龄,从未把她放在心上,所以因爱生恨,处处针对。现在眼见太子是死得透透的了,终于回过味来,所以伤心欲绝。女人嘛,有时候就是这样,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杨遵义除去了心头大患,人也像是变得通情达理起来,点点头:“风昭然虽是个病秧子,但他生得那个模样,女人想要不喜欢他确实也难。”
顿了顿,他道:“姜家之女不容有失,王爷还在信中提及过她,显然正惦记着,你去看着点,别让她有事……”
话没说完,起先通传的府兵进来回话,神情比方才更加惊慌:“大人,不好了,太子妃娘娘找不到了!”
秋夜的水很冷,姜宛卿幸亏嘴里咬着根管子,不然牙齿肯定已经在打架。
河水很急,她努力往上游。
搜寻的人听到动静肯定会顺着水流去找她,再加上她入水时便脱下了外袍,浮浮沉沉的衣裳越发会将人引往下游去,没人会想到她正在逆水而上。
只是逆水行舟已是难事,逆水游泳更是要命,她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不敢探头出水面,只感觉自己好像被水往下冲,也不知道游出了多远。
“娘娘!娘娘!”
声音隔着水面传来,很是模糊,而且眼前越来越暗,应该是离搜救船只的灯火越来越远了。
就在她准备往岸边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桨声。
她在水中回头,就见一点灯火逆流而上,正在冲她的方向来。
姜宛卿吃了一惊,心中暗自祈求上天,但愿这只船上的人是已经放弃搜救,准备回家,而不是冲着她来的。
可惜事与愿违,那点灯火越来越近,就在接近她所在水域之时,船上有人跳了下来。
姜宛卿暗骂了一声,拼了小命往前游。
没能游出多远,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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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卿卿啊
姜宛卿剧烈地挣扎起来。
但是没用, 那人的水性远在她之上,她情急之下无法再含住那根管子,河水呛进喉咙里。
那人抱住她, 带着她往水面游。
即便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刻,姜宛卿还是从这个拥抱里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不会的……他明明已经……
“哗啦”一声响,姜宛卿涌出水面, 转即被推向一艘, 船上的人一把把她拉上去,是未未。
身后的人紧跟着上船,一身黑衣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头发散下来, 水草般贴着面颊,脸色显得极白。
竟然真的是风昭然。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已经成功脱身, 此时应该早上前往丰城的路上了吗?
姜宛卿咳得直不起腰来,满肚子里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怎么这么傻?”风昭然抓着她的肩,眸子黑沉沉的,“孤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你只要乖乖去岭南就可以!为何这么想不开?!”
“……”
不是的, 你误会了……
姜宛卿是有苦难言, 又吃了哑巴亏, 肺都要咳出来了。
风昭然眼底那点深沉终于化成怜惜, 轻轻替她拍着背, 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低低叹道:“卿卿,你这样让孤如何放心得下?”
“殿下, ”未未提醒, “他们的船过来了。”
这只逆行的船只终是引起了杨遵义的注意, 姜宛卿好容易止住了咳,抬眼就见水面上灯火云集,以杨遵义的官船为首,船队全往这边来。
“快走……”姜宛卿万没想到这一出居然捅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一旦被杨遵义逮个正着,风昭然之前的布置就全白费了。
她用力推开风昭然,“他们不认得未未,只说是未未把我救起来的,你千万别露面!”
风昭然没有动:“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
“你在彩船上溜走都来得及,这会儿怎么来不及?快!”
风昭然示意她看自己穿的衣裳。
姜宛卿满脑子都是“这时候还管什么衣裳”,但这句话没说出来就卡在喉咙里。
风昭然穿的是龙舟子们的衣裳。
姜宛卿一直想不明白他当时是如何脱身的,现在终于明白了——他提前知道了杨遵义的打算,将计就计准备借机开溜,在自己的衣袍底下穿了龙舟子的衣裳。
船沉之时一片混乱,他脱去外衣往水里一钻,上来搜人的龙舟子们都当他是自己人,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杳然无迹。
不过现在是黑夜,天上地下都黑咕隆咚的,他藏在水里未尝不可……
姜宛卿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见那些船只上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跟下饺子似的,训练有素的府兵手里甚至还带上了网。
“……”姜宛卿后悔了,如果风昭然的计划因她而功亏一篑,她无法原谅自己。
那不单只关系到太子殿下的争权夺利,更关系到百姓们的未来。
姜宛卿脸上顿时再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也在发抖,一半是因为冷 ,一半是恐慌——天下大势,会因为她这一跳而改变吗?
风昭然脱身之后没有离开,是因为两岸都被杨遵义的人严防死守,他原本是打算等救援的渔船都靠岸时,一道跟着上岸。
结果从上午到此时的深夜,没有一条船离开,所有人都沿着河水,呼喊奔走,没有人回头。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的船有混入搜寻的队伍当中,才能瞒天过海。
姜宛卿出现在岸边的时候风昭然便注意到了。
未未的眼力好,告诉他:“姐姐哭得很伤心。”
风昭然在舱内没有做声。
他很心疼,但心疼之余,隐隐有一丝开心。
满城的人都在河上找他,他感到动容。
他治水修堤,并非单纯为了百姓,一切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但他带着功利之心而来,万民却以赤诚之心回报。在从前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子民”一直是遥远的、不带一丝色彩,它们出现在书上,出现在奏折里,只有此刻,书上与奏折里墨字骤然放大,大到顶天立地,与他的人生真正有了联系。
子民子民,所有的“民”皆是“子”,他就是他们的父母,要担起他们的福祉。
那一刻他感觉到的是肩头的担子变得重大,双脚也因此站得更为沉实。
而姜宛卿……他知道她喜欢他,但是不知道,她竟然这样喜欢他。
这份喜欢直接像河水一样漫进他的心里,他觉得很满足。
不过这满足很快被担忧所代替,她哭得声音好大,他担心她的嗓子都要哭哑了,但愿芙渠上心些,回去给她准备些润喉的梨汤。
未未的耳力和眼力一样远超常人,他听不下去了:“我去跟她说一声,告诉她你没事。”
“不可,”风昭然沉声道,“一旦上前,后患无穷。”
然后便听得“扑通”一声,姜宛卿以身投河。
未未还来不及惊呼,就听到身边也传来“扑通”一声响,风昭然跳了下去。
未未:“……”
如果可以,未未很想问一下,不是说后患无穷吗?
真要问了,风昭然也答不上来。
那完全是本能反应,大脑一片空白,理智瞬息成灰。
此时理智才在脑海中死灰复燃,一半的脑子开始冷静地思索眼下的局面如何是好,这下恐怕要前功尽弃,一个不慎,多年筹谋便要付诸流水。
一半的脑子还在温柔乡中,只觉得前功尽弃就前功尽弃吧,此时能把人抱在怀里,感觉到她的心跳与呼吸,比什么都强。
他用了点力才把那一半的脑子扳正过来,先抚着姜宛卿的头顶告诉她别怕,然后让未未把斗篷拿出来,再让未未躲进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