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庭前雪 第70节

  汪大舜最近老往山上跑,被汪娘拧耳朵训了一顿才收敛了些。
  最近苏水镇上来了些外乡人。
  前几月也来了,是一群锦衣佩刀的人, 似乎在找人。挨家挨户询问了有没有异乡人来。
  着实把苏水镇的百姓给吓坏了。
  不过待了几日便离开了。
  锦衣卫队来, 是在汪娘捡到了桑枝的后的几日, 吓得她关了两三日的铺子,后面经阿福问,才惊觉这样更反常。才赶忙把铺子又开了。
  对外就声称了那几日不舒服。
  汪娘直觉那些是来找小庶女的,毕竟小庶女模样凄惨的回来, 就不像衣锦还乡的,而像是逃回来。
  所幸的是汪娘和大舜是第一个发现桥边的桑枝的。
  苏水镇上的人都不知晓。
  那日大舜又逃学去山上打鸟, 她听了隔壁小孩的告状,气冲冲去抓小兔崽子。
  汪娘一眼认出后, 立马和大舜把人搬上了山上的木屋子。
  那间屋子是平常用来寄放一些山中的草药木柴的。
  不过这几日来的人很不一样。
  穿的衣服样式做工就很是昂贵繁琐, 长得更是朗目星眼, 俊秀又贵气。单身骑着匹骏马晃晃悠悠,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贵公子在草药铺附近的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听隔壁糕点铺的大娘说,这个俊公子, 每日也不做什么,就是会跟客栈里的客人们闲聊。似乎只是来游玩的,有时候就四处走走, 桥边,山头,都会去看看。
  汪娘听得心惊,最近她对于苏水镇上不相熟的面孔, 总会十分警惕。
  好在桑枝的藏身所在竹子林里头十分隐蔽, 没有熟悉的带路, 是摸不到的。
  汪大舜是想去给阿姐通风报信,但汪娘耳提面命,嘱咐了这几日不许上山去,见到了陌生人问话,更不能问答。
  没过几日,那位贵公子也来到了草药铺前。
  阿福负责招待他。
  汪娘在柜帘后拨着算盘,心神不宁。
  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那位公子和阿福东一扯西一榔头地闲聊。
  正巧汪大舜下了学堂,像只狗崽子冲冲奔了进来,嗓门大得震过天。“娘!”
  汪娘从柜后撩帘出来,“兔崽子,嚷嚷啥呢。”
  汪大舜圆溜溜的眼在看到铺子里的另外一个人,对视到,立马移开。
  “……娘,我饿了。”
  汪娘过来,拿帕子给人擦手擦脸。“铜板拿着,可不许胡乱花,去玩吧。”
  贵公子走过来搭话。“这位便是掌柜了?”
  汪娘笑:“哎,什么掌柜不掌柜,就开个小铺子。公子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贵公子说,桃花笑眼很是讨喜,“掌柜刚才一直在后头吗?”
  汪娘心头一咯噔。笑:“什么前头后头的,我们阿福有本事,前面交给他打理,俺个粗人放心着。”
  阿福受宠若惊,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拍拍胸脯:“对……我们掌柜人可好!”
  贵公子又笑笑,闲散地问了几句生意和天气的事,便离开了。
  汪娘的一颗心却迟迟揣不下来。
  她最怕与这种捉摸不透的人打交道。
  若是不小心着了道,连累了小庶女,就是她的罪过了。
  等汪大舜回来后,汪娘一问,果然,那个贵气的公子还找上了买糖葫芦的大舜问了话。
  问的是大舜平日里做什么的事。
  汪娘:“你都怎么说?”
  汪大舜:“娘我才不傻呢,他问的我都不答的。他问我喜欢学堂还是上山玩,我就硬说我喜欢上学堂,才不喜欢跑山上玩。还问大舜上次桥头和柴大头争论的谁最好看,大舜就说是娘……娘,大舜没露馅吧?”
  汪娘心里头说不出,沉了声气。“没,没说错,咱们大舜最厉害了。”
  没过多久。那位贵公子还真的离开了苏水镇,又下南去了。
  *
  长京。
  自皇上派了蓝宴光出城。
  楼延钧每隔十几日,便能收到蓝宴光的来信。
  关于他走访的每一个城镇,以及桑枝有可能去的地方。
  蓝宴光真真实实地调查每一处,并且将自己可疑的猜想,都写信过来让楼延钧帮忙分析。
  和楼延钧以为的一样,蓝宴光觉得是有人帮了桑枝躲起来。
  如果不是蓝宴光寻找地这么殷勤。
  楼延钧在最开始怀疑帮助桑枝出府的人中,蓝宴光是可疑度最高的。
  而现在,楼延钧也已经排查到了人选。
  他查得事无巨细。
  被他传唤过来的人——楼知练也未隐瞒,很快便承认了。
  楼知练承认了他帮忙桑枝出城,出府则是桑枝自己换了楼府丫鬟的衣服,拿的是办事的出行牌出去的。楼府一日里进进出出的办事丫鬟并不少,侍卫并曾怀疑。
  桑枝只是搭坐了他出城办事的马车,但他并未想让桑枝一个人走,毕竟他还是觉得太危险了。他把桑枝先安寄在江南的一座宅屋。桑枝却又自己跑了。
  楼延钧听完后面沉如水。
  但楼知练只是回:“弟并未想隐瞒堂兄。弟和堂嫂不过萍水几面,堂嫂太苦,弟实在看不下去,才生了恻隐之心相助。堂兄执意想找回人,是为了将堂嫂继续拘束在府里,还是真的担忧她?若真的担忧,堂兄放手才是真的为堂嫂好。若堂嫂东躲西藏的,怕是连安身所都难。”
  楼延钧声寒凉。“下去。”
  “你都唤她一声堂嫂,我没有理由不找回她。”
  楼知练抿唇,但还是躬身离开。
  *
  长京入了夜来,极为漫长。
  蓝宴光又来了一封信,信里头道了一江南水乡似有线索。
  若是常人被外派出京,只为寻一平常女子,早已经不满怨愤。而蓝宴光的回信,字里行间,是欢愉和期待。
  仿若他真的见到了人。比他还早,见到了他的人。
  楼延钧做梦,梦见了水乡迤逦,梦见了人回眸浅笑,人白净柔软的脚丫,淌在清澈的溪水面里,溅起涟漪万千。
  一双明媚含水的眸子,侧歪着脑袋,朝自己望过来。
  梦中人红润饱满的唇瓣一启一合,似乎在喊着什么。
  随着逐渐清楚的声音,是逐渐清晰的蓝宴光的身影。
  “宴光。”桑枝笑喊。
  楼延钧醒了,阴厉的眼沉得很,汗珠从那锋利冷峻的面孔滑下。
  胸口悸动。
  他又闭了眼,拧了拧眉心。
  才发现自己攥着张字条睡着了。
  书房的灯烛明亮而晃眼。
  被揉皱又抚平的字条上,已快磨晕掉墨迹。
  为何不再多写几字?
  楼延钧眼深,仿佛盯着那字,就能看到写下这字的人。
  会做这个梦,大抵是因为蓝宴光传来的信。
  楼延钧将字条抚平,冷着脸,珍视地放进盒子里,与那断成半的簪子一同。
  而蓝宴光的回信,他轻攥成了碎末,扔进了跳跃的烛火里,烧成灰烬。
  *
  苏水镇。
  冬季。
  风寒厉得很,刮在面上,都像刀子一般。
  桑枝在木屋诞下了一子。
  汪娘哭花了眼,因为是早产,几乎要了桑枝的半条命。汪娘给的接生,小崽子生出来皱巴巴,也不知像谁,不哭不闹。急坏了汪娘。
  直到汪大舜忽然哇一声哭。
  小崽才吓着跟着哭。
  桑枝没看到孩子,听见了哭声,便昏睡了过去。
  汪娘止了泪。“糊涂蛋,别哭了,你阿姐只是睡着了。”
  汪大舜还在哽咽。
  汪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轻得要命。叹了声气。蹲下来:“大舜,要当小舅舅了,开心吗?”
  看到那个小猴一样的孩子,扁扁嘴。他让阿姐疼昏了过去,他才不要抱呢。
  汪大舜:“娘,阿姐不能跟我们一起住吗?这里好冷啊,大舜都觉得冷。”
  汪娘望了望四周,又忍不住泪角湿漉,“搬。明日就让阿姐跟我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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