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们悔不当初 第71节

  周山山林里灯火通明, 宋威收到女帝发兵攻打长江渡口的消息,看向挂在水洞里半死不活的人,面具后发出一声冷笑, “你的陛下非但不来救你,反而借此发兵攻打吴国, 甚至连交涉归还你这位近卫重臣的文书都没有,反而连日攻下两座城池,看样子, 你在她心中,比之尘泥还不如。”
  洛拾遗勉力抬起些垂着的头, “焉知陛下此举不是救,你没杀我, 就是想留着我的性命与陛下交换一些东西,只要一日不破城,你便会留我性命一日,我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宋威色变,直至洞外陆沧急匆匆送来一封信报,“得手了。”
  宋威拆了密信, 黑色斗篷下眉间褶皱越深, “相助此次行动的这一方势力可查清楚了来源,能在禁宫、羽林卫遍布的上京城瞒天过海,来头不小。”
  “查了, 没查到。”
  宋威面色阴沉。
  先前亦有人将女帝迎娶南国小王子是假, 修蜀道渡军是真一事透露给南王和圣主, 南王虽不信, 但一并送到的还有麒麟军南线兵力分布舆图, 由不得人不信,南王下令召回开山修路的士卒,只还未下国书与大成诘问此事,麒麟军已穿过南充山,攻占广汉。
  南王世子南钦、小王子南颂领兵御敌,战况胶着。
  现在又有人帮助十二坊‘请’到了安定侯。
  此人暗地里不动声色,拨弄时局,引发吴国、南国、大成三方兵战,叫人心底生寒意,且做事如此滴水不漏不留痕迹,所图之深,不得不防。
  陆沧不以为然,“我们的目的是抓住崔呈,抓住人就好。”
  抓到崔呈,着实叫他松了口气,陆沧抱臂笑道,“这暗卫不重要,但父兄总不好不管不顾,当真置父兄不顾,便是比刻薄寡恩比禽兽尚且不如的不孝之徒,如此何德何能为君为帝,介时倒要看看女帝如何抉择了。”
  洛拾遗猛地抬头,“不可能。”
  按照陛下发兵的日期来算,月半前已收到信帛,如此陛下当早有防范,宋威武功高,却已位居右护法,六长老的武功他领教过,不过如是。
  更勿论这半年来,政务再忙,主上也常常与老神医通信,调整给安定侯治病的药方,除了恢复神志的药,还配置了许多疏通经脉固本培元的良丹,武功心法也是悉心调整过的,暗卫送回来的信报说,安定侯此时的武功,虽比不上暗卫,但已有自保能力。
  但宋威没有必要骗他。
  洛拾遗定了定神,试探道,“安定侯身边的暗卫武艺高强,另有禁军,羽林卫听凭差遣,想截走安定侯,痴人说梦。”
  宋威冷笑,“原本是抓不到的,可惜崔九逆天而行,看不过眼的人太多,有贵人相助,现在崔呈在押解陵城的路上,至于你,算一点餐前小菜,好叫崔九看看我们的决心。”
  他说话时,掌中聚集内劲,出手时察觉背后有异,旋身接住射来的箭矢,化为齑粉,不过一刻钟,洞外响起刀兵声,来人不少。
  箭矢如密雨,偏避开了被挂住的囚犯,闪身进来的一人形如鬼魅,虽有遮面,但那双眼眸耀如骄阳,商丘时宋威曾见得此人样貌,“原来是沈先生,你当真要与我圣君作对,不怕追杀令么?”
  沈平冷笑一声,“宵小之徒,无非跳梁小丑。”
  “你——”
  宋威动了怒,又深知此人为游侠之首,一呼千万人往之,若收归圣主门下,大有裨益,便忍了怒气,恭敬行礼,劝道,“女帝怠慢先生,以邪功取走先生毕生功力,我主与先生志趣相投,只愿天下无苦痛,人人和满,先生何不择良主栖之。”
  沈平冷笑,“你是低看了陛下,高看了我沈平,也休要把那比毒1药更恶毒的脏药美化成什么神药,自己说着,岂不会心虚脸红。”
  言罢袖袍挥动,铁链沾到囊瓶中的水液,立时融成铁汁,宋威变色,向后退出岩洞,发信令召集兵马。
  沈平扶住洛拾遗,“杀出去——”
  南线梁焕,陈方。
  东线徐令,盛骜随御驾渡江。
  宿州旧宋残余势力反叛,常襄、柴枞率领将近四万大成军折返冀州,四万大军里一半是麒麟军,剩下一半则是刚归入大成不久的萧家军,常襄、柴枞、袁翁、施安四人皆是原萧国萧寒麾下强将谋士,此举落在世人眼里,心下难免腹诽,不得过江建功立业,不说是手底下的将士,便是柴枞这样久经沙场的战将,也憋不住了。
  “宿州那么一点叛军,驻地的守军一个巴掌就能捏死,偏偏要我等率四万人折返宿州,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陛下要这样防着我们。”
  当初李修才手底下的士兵多战死,雎阳雎宁牢牢掌控在女帝手中,便是旧宋的百姓全部揭竿而起,也绝不是驻地麒麟军对手,更勿论李修才当政时,为人刻薄,本不得人心,叛军一万,根本用不上四万精骑战将。
  大军已过淮水,傍晚扎在密林里,将士们精神萎靡,但毕竟是老兵了,心里憋屈,也没有闹出事端来。
  常襄年长些,坐在营帐里,抬手压了压,让柴枞稍安勿躁,“不是还有一半麒麟军么?他们都没说什么,我等降臣降将,要取得陛下信任重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一久陛下用兵,全然没有瞒着我们,已足见信任。”
  “我要是麒麟军,还得怪我们拖累嘞,如果不是要看管我们这两万萧家军,也不需要他们两万人陪跑一趟,少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营帐里除了常襄,柴枞,还有袁翁,施安,许半山三人。
  地垫上一方青石,石上棋盘上零星落子,两人下棋,一人观棋,许半山落下一子,手中团扇轻摇,“这两万麒麟军不擅水战,坐船也晕船,到了江南水土不服,不得不折返,将军勿要多想,将军想一想,手底下的士兵,是不是更擅长陆战。”
  此话虽有一定道理,却不能说服柴枞,“晕船只是晕一时,过了江就好了,吴越不是江淮,吴越多高山丘陵,自长江天堑起,从外到内,六城十二山,是越国都城陵林最重要最稳固的十二道防线,正该是用上我们的时候!”
  那吴国虽起了内乱,但乱贼司马慈短短数月,征兵十数万,再加上郑敏手中六万精兵,新王手中五万人亦是不容忽视的变数,麒麟军二十万,远征吴越,此役实不能掉以轻心。
  柴枞背着手在营帐里来回走。
  说不信任,女帝待诸军一视同仁,说信任,临近攻打吴国的重要关头,不让他们上疆场,遣返回了宿州。
  也正因为是降将降臣,更需要大展拳脚的时机,可这还没到宿州,就已经收到宿州守将徐成传来的军令,叛军已平,叫他们驻扎在阜阳山林里,等候军令。
  也不知大成军队有没有攻下游仙渡口……
  柴枞忧心战事,急躁得坐立不安,因着大军停驻的位置有些特殊,袁翁心中略有些猜度,只是见对面许半山老神在在,不慌不忙,便也压下不提。
  柴枞翻看舆图,写下攻吴十二策,落笔后翻看,又觉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往往一丁点偏差,结果都大相径庭,自己在此再多推演,也无用处,忧急忧愤,“想我柴枞,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一朝为降臣,再无用武之地!”
  这武人确有将才,只是性格直来直去,不结交文臣,说话还不经脑子,在临淄时便无数次得罪过萧家族眷,萧国臣僚,萧国国主萧寒要保,臣官无话可说,但人缘不好,便容易碰壁,战功也不容易立,但只要有机会,必定场场胜仗。
  满说是袁翁,常襄,便是国主萧寒,当年以诗祭奠亡妻,也被柴枞一句虚伪造作堵得脸色铁青,若非当真有些将才,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坎的。
  “陛下为何不信臣!陛下啊,陛下!”
  袁翁见这厮越嚎越不像样子,刚要出声制止,听闻帐外传来清越温泰的声音,一呆一惊,与施安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整衣。
  “见过陛下,陛下……”
  纵然问心无愧,所言乃心中所想,柴枞这时,亦不由涨红了脸,生平头一次主动下跪认错,若非另有谋划重用,本该率领大军渡江攻吴的陛下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他不信任陛下,非但不听圣令,反而诸多非议不忿,柴枞羞愧万分,叩首请罪,“末将万死,陛下降罪。”
  崔漾将人扶起来,她星夜前来,着一身黑衣,温声道,“全军分散,分十支小队,每人只带少量武器,以及六日口粮,分路快速赶往豪县,注意沿途掩藏行迹,走山林。”
  袁翁一震,心念电转,豪县,无论是从阜阳,还是从江淮,想进上京城,无论陆路还是水路,都必须要经过豪县,“陛下这是……”
  崔漾温声道,“钓鱼。”
  又取了柴枞落在地上的攻吴十二策,仔细翻看一遍,给了他一份更细致的吴越舆图,越国兵力防控布置,“爱卿大才,攻吴十二策有大用,爱卿草拟成册,朕派人送往军中,诸将可酌情取用。”
  君王声音温润,柴枞心中却烧了一把火,心情激动,心间似有千军万马擂鼓鸣动,江涛海浪,为君效力,万死不辞,“可是有人打着边疆战事胶着,挥师北上攻入上京城的主意,陛下放心,城在人在,城亡我亡,此番必叫其有来无回。”
  袁翁、施安、许半山、常襄皆上前行礼,崔漾将人扶起,“仰仗各位爱卿,随朕出发罢。”
  第75章 、也叫他有来无回
  “报——”
  三五镖师打扮的哨兵奔回渡口, “禀将军,西北向五十里处果真有异样,属下抓到两个渔民, 说前几日确实看到有大批船舶路过颍水,属下又潜藏了两日, 确实不是普通渔民……”
  参将朱翼亦做商人打扮,听了禀告吃了一惊,立刻上前问, “多少船。”
  “百十来只。”
  哨兵是负责侦查的老将,经验丰富, 早把情况摸查清楚了,灌了一大碗水, 袖子抹了把胡须,“听描述只是普通的渔船,打起仗来当不了事。”
  “不止是船只的问题。”
  西北向五十里是一处弯口,两侧都是壁山,过弯宽度刚刚好,却极易被山两侧的埋伏袭击,头船行到此地, 山上滚下巨石, 或是坍塌下足够多的山土,塞住头船两侧,紧随其后的一百二十艘船舶自然也就过不去。
  旧宋, 江淮鱼米之乡, 自大成光复旧宋之地后, 水运船舶来往繁忙, 正值六月末, 早稻割麦,鱼虾海鲜,一船往北运,商贸繁盛,短短不到一年,沿江已经起了不少渡口码头,商肆客舍,江上繁忙,他们伪装成粮队,这一路士兵都隐藏在船舱里,竟还是露馅了。
  朱翼、申冠几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回营房。”
  舆图铺在船房案几上,朱翼拱手行礼,“弃船登岸,走陆路,亳州州官陆德准备了马匹,六千精骑,加上这一船六万兵马,足够我们杀入上京城,占领帝都。”
  参军申冠附议,年观止扯了身上的绸缎商袍,露出里面护心镜铠甲,“不如先猜猜这大军是谁的人,从哪里来。”
  徐令、盛骜率麒麟大军渡江伐越,六日后攻下西江渡口,南线梁焕、刘武与南国太子南钦交兵,战事胶着,女帝收复萧、魏诸地不久,总是边疆无战事,秦牧十万大军也不会在此时撤军南下,东西南北各郡县驻军加起来三万余,想要调集至颍水,至少需要一至两月,如此大的军事调动,江淮不会一点消息收不到。
  剩下只能是被女帝遣返的萧寒旧部,以及因晕船、水土不服不能渡江作战的两万麒麟军。
  共有四万人,不算多,年观止却未立时下令。
  大军拔营前,家主着人传了密令。
  “观崔九与魏、旧宋,尤其与萧、突厥一战,此人极擅谋算,不动则已,动时,定已先人一手,此番北上,沿途两处需格外注意,一是南饮山山湾,二是杞县,此二处,一河湾狭窄,一为京防重镇,行进前务必探清军情,不可大意。”
  连同密令一道送来的,还有两枚锦囊。
  正值盛夏,烈日当空,船房里闷热,年观止沉凝了面色,取出第一枚锦囊,从锦囊里拿出一片素色绢帛。
  两人是家主与臣子,也是朋友,商议完军务,他曾笑对方未免太过高看崔九,在他看来,崔九能起势,一则根基好,当年崔家军虽归顺了废帝司马庚,但也有不少忠勇之士流落边疆避难,女帝手下兵马大将军盛骜,禁军中郎将元呺,都是崔家旧部,洛麒麟势力扩张的这般厉害,离不开这些人,二则运道好,占尽先机,攻入上京城时,倘若再晚三五日,天下,也不是眼下的天下了。
  女帝三军分散,中京防备空虚,比之女帝率麒麟军入京,容易数十倍,多年筹谋,大业已经指日可待。
  时值夜半,夜凉如洗,家主搁下手里的玉石,视线沉沉,眸底已然结出了一层寒霜,“京中权贵,范家,刘家,高家,魏王魏渊,旧宋李修才,这些人曾抱有与你一般的念想,如今坟头长草,未曾轻视她的萧寒,家破国亡,避居卫氏三韩,一无所有,你如果是这般想法,今日便解印归乡。”
  年观止思量女帝临朝后所为所行,后背已出了一层润湿,当时便请了罪,自起锚出发后,约束全军,慎终于始,除了南饮山山湾,自出发时起,便派了比寻常多出三倍有余的探子沿江搜寻,到达南饮湾之前,提前五十里探路。
  参将朱翼忍不住道,“想必崔九不过借猜忌降臣降将的名义,遣返萧家军旧部,假做前往冀州,实则一到阜阳,就往颍水来了,又不打突厥,她还真敢重用萧家军啊。”
  年观止未言语,解开锦囊布帛,上头一行魏碑行楷,棱角并不如少时峻厉,流畅淡敛,却沉定自若,叫诸将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探明领军之人,若非女帝,可一战,若女帝亲往,全军回撤颍、淮交接渡口,沿江拒守,打开锦囊两日后,仍无法探明,亦撤军拒守。]
  朱翼虽然听了令,却不怎么明白,“女帝纵然武艺高强,真要打起来,也不可能挡得住千军万马,尤其南饮山前面这一段江水,和淮水一般宽阔,她武功再好,也不可能穿过二百里颍江,他们四万人,咱们六万人,女帝不在能打,女帝在,咱们照样能打!”
  申冠叹了口气,“麒麟军领兵的参将徐来没什么军功,身份却特殊,是大将军徐令的公子,虽熟读兵法,性情却很是倨傲,徐家昔年与萧国有仇,绝不可能诚心对待萧国降臣降将,袁翁,柴枞有才,能指挥萧家军旧部,叫不动麒麟军,女帝收服萧国的时间太短,要说谁能镇得住合军,只有女帝,麒麟军擅陆战,萧家军滨海,水战能力也不差,两军如果齐心协力,又提前布置,我等没有胜算。”
  家主出借六万水师,出钱出粮,又封闭长江渡口,断了越地粮食买卖,莫说是天下人,就是江淮兵,在进入颍水之前,都以为江淮是站在大成这边的。
  没成想女帝早有防备。
  江风带着水雾吹进船房,朱翼听得心凉,“要不是她这一通安排,我等也不会以为这就是入京良机,感情是谁也不信,搁这里钓鱼,呵——”
  便是女帝不信任江淮的‘诚意’,此次也是江淮唯一的机会,倘若女帝先一步灭了南国,从南国进攻闽越,江淮弹丸之地处大国夹缝之中,覆灭是迟早的事,申冠忧心忡忡,“二十万大军伐吴,如果女帝当真在此处,说明她的目标一直是江淮,而非吴越,至少暂时不是吴越。”
  年观止面色沉凝,传令信兵再探敌情,吩咐两名副将,“减缓船速,子时前行至云杉湾口,船舶不停,每船登岸一百人,往亳州方向,做出千军万马之象,其余人没有军令不得出舱。”
  “是。”
  朱翼,申冠几人检查船只,年观止手中尚有一枚锦囊,并未立刻打开,临行前家主另有嘱咐,需得见到特定的人,方可打开这一方锦囊。
  南饮山河湾山壁陡直,河工清理过山壁酥化的山石,侧壁光滑陡峭,立在山顶,可将颍水东南两向六七里疆域可看得清楚。
  傍晚风大,崔漾收了颍水流域图,递到随邑手里,“月余来刮的西南风,船舶顺淮水进入颍水,二十天的时间也够了,想来对方前哨发现了我们的埋伏,放慢了航船速度。”
  四万大军到达南饮山已有六日,直到今日,斥候确信这一批伪装成商船的船只有异常,袁翁等人都无法判断出这些行船的来历。
  中间隔着江淮,南国大军正在御敌,越王、南王的军队想出现在这里,基本没有可能,剩下只有谢家,麒麟军渡过淮水进入扬州时,袁翁曾与谢家家主打过交道,此人谦逊知礼,又从容有度,处事公允明断,江淮安宁,粮仓谷满,民富,官也富,农人们连稻种都吃不完,吏治反而清明,其□□勋自不必说,这样一个经世之才,袁翁很难将他与吴王联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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