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制造指南 第15节
颜广闻使了个眼色,阿青退出书房,顺手关上了门。颜广闻大袖一挥,窗帘忽而解开,遮住书房的窗户,不放一丝日光进来。整个书房为结界所笼罩,半点声音都透不出去。
“城主这是……”
“丁姑娘不必惊慌,兹事体大,颜某也是为了保险起见,不想颜家秘密外泄。”
“城主请说。”
“不知丁姑娘可记得前朝末代帝王?”
“你是说南齐的李秋庭?”
“正是此人。”
前朝国号为齐,分为北齐和南齐。北齐先灭,南齐继而也湮灭于大梁开国的铁蹄中。南齐末代皇帝李秋庭,去世时只有三十三岁,一生未娶妻室未有子嗣。传闻在南齐国都被破的同时,李秋庭在皇宫中死于大火,尸骨无存。
大梁开国皇帝姜河对李秋庭之死颇有疑虑。因为没有找到尸体,他一直担心李秋庭不过是假死,实际上李家皇室早就保了李秋庭金蝉脱壳,一直潜伏着准备东山再起。
“颜城主忽然提起此人,难道李秋庭当初果然没有死?”
“不,他确实死了。但在某种意义上,他又确实没有死。”颜广闻脸上忽然流露出狂热的向往。
“在死的那一瞬间,李秋庭羽化成仙了。”
李秋庭幼时不受父皇母后看重,性格孤僻,颇为不近人情。传闻中他最信任的人,是天机阁门下一介弱女,后来那女子成为了天机阁阁主,辅佐李秋庭登上了皇位。
几乎没有人知道那女子的真实身份,天机阁也没能留下那一代阁主画像。世人只知道她大约是姓盛,不然就是姓越。盛姑娘与李秋庭朝夕相伴数十载,忽有一日失却下落,只给李秋庭留了一盘棋。
“乌鹭城历代城主都在致力收集棋谱,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会放过,派了擅长记忆的手下乔装成宫女混入皇宫,在伺候李秋庭左右的时候默背下整盘棋局,抄录之后飞鸽传书。”
“但当时我的祖父也以为,那不过是一盘普通的棋局罢了,并没有太过在意。”
变故生于城破的那一日。姜河率领的大军涌入南齐都城,油尽灯枯的李秋庭坐在桌前,反复揣摩参详那一盘旧棋局。厮杀声震耳欲聋,他仿佛没有听到,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陛下,”奉乌鹭城城主之命潜伏的宫女心怀不忍,“还是快逃吧,也许还能逃得一线生机。”
李秋庭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言,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过了片刻,他忽然激动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哈哈大笑,脸上泪水却不能止住一般滚滚而落。笑到一半,李秋庭剧烈咳嗽,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血丝从嘴角流下。宫女慌忙上前想要为他擦拭,却见盘腿坐在榻上的李秋庭头向下一垂,竟是驾崩西去。
“我祖父当时的命令,是叫她默背棋谱送出,若是能得到棋盘原局,自是最好。李秋庭既死,棋局无主,宫女将其收入芥子镯中,便要离开。”
“那把烧遍皇宫的大火,就是在此时点燃的。”
一开始只是一点金红火苗,自李秋庭乌黑散乱的长发中燃起。但这火焰烧着的速度极快,数息间将李秋庭整个人吞没。宫女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死去的帝王在火中燃烧,很快与金红火苗混为一体,再也分辨不清。李秋庭的模样在火焰中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舒展翅膀的金红大鸟,向着天际直冲而去。
“姜河当然找不到李秋庭,因为他确实死了。但姜河也不能找到李秋庭的尸体,因为他已经飞升成仙了。皇宫在大火中毁于一旦,不会有人想到,李秋庭耗费精力解开的那一盘棋已经被我们带走。”
“丁姑娘,我现在需要你做的,不仅是复盘推演这盘棋局的走向,更希望你能看到李秋庭当初在这盘棋中所看到的东西。”
“我需要它,来助我成仙。”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局中过往
燕月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星空,月光洒满少女全身,溪水从她身下淙淙流过。
“你怎么尽拣高处睡,也不怕着凉感冒?”
“你见过会得风寒的桃树妖吗?”燕月生懒洋洋坐起身。如瀑布般的乌发自肩头散落,绑着辫子的红绳鲜艳异常。
来人是百花洞桃花仙子张凤雏,燕月生好友之一。眼下正是阳春三月,百花盛开的时节,张凤雏奉百花仙子之命下凡监督下界桃花开放,顺路探望在人间看护神君神女转世的司命燕月生。
“你还好吗?”张凤雏打量着燕月生没精打采的模样。
“短短二十年,下界倒有七个神君神女转世。”燕月生从树上一跃而下,淡色裙摆自青草上拂过,“个个都背景了得,托了这个帝君托了那个老君,要贿赂我在凡间多多照顾他们孩子历劫,好像我会分身术一样。”
张凤雏哑然失笑:“你答应了?”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燕月生郁闷地“哼”一声,“我这头刚拒绝,那头陛下就召我去谈话,要我好好看护这些神君神女,以免他们父母不服天庭管束,日后闹出乱子来。原本的私差竟变成公差了。”
“毕竟你经手的情劫成功率最高嘛。那些值日星官虽然也能保护他们的孩子,但神族下界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历劫。安稳庸碌地度过一生,到头来没能勘破情关,这一世不是白入轮回了?”
寻常人自是渴求安稳,平淡到老也是一种幸福。而神族历劫却不然,人生要越跌宕起伏越好。但越一波三折,劫中人所遇局势也越发凶险,随时可能神陨道消。燕月生为这些神族转世编织劫数,一边要给他们足够的打击来使他们大彻大悟勘破世情,一边要小心不能动摇到他们的根基,以致神性蒙昧神力倒退。
某种意义上十分棘手的工作,燕月生刚上任的时候常常忙乱到两眼一黑只想辞职不干。
“说起来,我离开天界前遇到南斗星君,他托我转告你一声,”张凤雏将一壶桃花酿递给燕月生,“最近白帝青阳氏一脉似乎也有神君要渡情劫,叫你提前做好准备。”
“又是一个情劫,”燕月生摇头,“我宁愿照顾十个神族的五劫,也不想看护一个情劫。”
“他要你注意的不是情劫,是白帝。”张凤雏说,“你别忘了,那可是号称‘司命杀手’的青阳氏。你小心点,别给赔进去,成为折在青阳氏之手的第三个司命。”
燕月生走马上任前,天庭曾有过两任司命星君。第一任死于神族混战,第二任死因不明。天界隐隐有传闻,说这两任司命的死都和白帝一脉脱不了干系。
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燕月生向来是听过即忘,并不往心里去。任他青阳氏族裔原身多么强悍无敌,转世之后都得在燕月生手下老老实实当凡人,难道还能反上天去弑神不成?
“知道了知道了,”燕月生大手一挥,“左不过我又添一个要看护的对象罢了,区区八个,山到车头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老天爷不会饿死睡家鸟的。”
“我看你是快疯了,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张凤雏噗嗤笑出声,“你可真得当点心,白帝一脉不是好惹的。倘若青阳氏在你手上出了岔子,陛下为了白帝的面子,也一定会拿你问罪,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和桃花仙子的聊天虽是戏言,但燕月生也对这位传说中的青阳氏上了心。她抽空回了一趟天界延寿司,想调出白帝族裔的记录看看。甫一进门,便看见南斗的另外五位星君竟然都在司内打麻将,益算星君在旁督战。赢得最多的自然是司禄,面前的筹码堆成小山。
“好啊,我在人间忙得脚不沾地,你们倒是都在这里快活。”燕月生倚在门边,“等你们下界渡劫落到我手里,总要你们好看。”
“这话说得,好像我们叫你下界忙碌一般,你个劳碌命。”度厄星君摸牌,“反正我们如今五劫已破,情劫也不急一时,暂时还不需要你看前顾后的,你先把你那七个神君神女劫数编好再说。”
“不是七个,是八个。”抱胸在旁看牌的益算星君说,“白帝之子青阳少君近来也要下界轮回,大约也该司命管辖。”
“青阳氏?”延寿星君的关注点跑偏了,“那个号称‘司命杀手’的青阳氏?”
“可不是,”上生星君眉眼弯弯,“不知道我们司命姑奶奶要怎么应对呢?”
“青阳氏真有这么难对付?”燕月生问。
“你不知道,历代白帝在五方五帝中,都算是脾气最坏的那个。青阳氏祖传性格暴烈又护短,动起手来毫不讲理。他们家脾气最好的那个,当属白帝他叔句芒,去到青帝手下当春神了。除了句芒之外,说每一个青阳氏都是炸了毛的刺猬,一点都没错。”
“你这话未免有些偏颇,”益算星君不赞同地摇头,“我听闻如今的白帝之子明渊为人谦恭有礼,虽然话少,但最是好脾气,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天真!”度厄星君嗤之以鼻,“白帝只有这一个儿子,根本原因在于他妻子早丧。白帝发了失心疯,带着妻子的尸体从族中消失三千年,把儿子扔在扶桑谷不闻不问。我见过所有缺爹少娘长大的孩子,每一个心理都有些问题。我不信这位青阳少君就是例外,不然他为什么到现在才下界破情劫?”
“别听她胡说八道,放心大胆地去吧,”益算星君将手放在燕月生肩膀上,“我们会保佑你的。”
燕月生刚要啐他,忽然眉头一皱。拘神令一出,天帝召唤自冥冥中来。
“陛下叫我去一趟凌霄殿,应该是有事吩咐。”她将益算的手从肩头拂落,“我先走了。”
“一路顺风大忙人,”司禄百忙中不忘抬头送别,“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不会是十年以后。”
于是他们都笑了起来。
从延寿司去往凌霄殿,必然要经过封神台。燕月生许久不回天界,园中青松翠柏依旧,藤萝异草却比先前更加茂盛了,偶尔能瞧见仙鹤扑打翅膀。燕月生正自赏看园中景致,心中忽然“咯噔”一声,猛然回头,恰好撞进一位青年神君的目光里。
青年神君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周身清雅贵气难以言述,却另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对方本来已经走过燕月生的身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方才回头。然而二人确实不认识。燕月生礼貌地向对方点头致意,随即转过身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的五官有些眼熟,好像很久以前认识一般。然而这感觉虚无缥缈,燕月生很快将它抛诸脑后,快步赶往凌霄殿。
凌霄宝殿,昊天大帝端坐其上。燕月生恭恭敬敬半跪在地:“司命奉命来迟。”
“还不算太迟,”天帝语气平缓,没有丝毫感情,“最近人间如何?可有朝代更迭之事发生?”
“北齐气数将尽,南齐却还能支撑数十年。想要人间太平,不致江山无主,须得再出一个紫微星平稳过渡方行。”
“江山易主,无论使用何种手段,人间都不会太平的,你何时变得这般愚蠢了?”
“属下知错。”
“紫微星之事,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日后你自会知道。阴神玉女七位神君神女渡劫之事如何?可有出现什么差池?”
“按照命簿顺利推进,不日将回。”
“那便好。”
说罢天帝沉默片刻,忽然问:“白帝之子青阳少君明渊将要下界历劫,你可知道?”
“司命有所耳闻,属下必不负陛下所托,帮助青阳少君渡劫成功。”
“我还什么都没嘱托呢,你怎么就上赶着要照看他?往常我叫你看护其他神君,你可没这么殷勤。”
昊天语气冷了下去,天帝威压扑面而来,如山如岳,压得人喘不过气。燕月生只觉头皮一麻,如芒在背,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属下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请陛下明示。”
空间骤然凝固,时间自这里停止,凌霄殿内外皆被天帝的结界所缚。燕月生被昊天的威压几乎震慑到五体投地,两股战战不能立起。
“我有一个秘密任务交给你,你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倘若你说漏了嘴,必将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陛下请说。”身受天帝诅咒,燕月生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你将以司命的身份随侍明渊转世身边,帮助他历劫,编织足够完满的一生。”
“但这只是表象而已。你真正要做的是,使他沉溺于幸福的幻象中无法自拔,必须让他历劫失败。最后,你要在他的命簿下留下一道难以察觉的死劫,借凡人之刀杀掉他。”
燕月生愕然抬头,天帝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神情冷淡。
“务必伪装成一次看护历劫失败的意外,切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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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仙缘是假
昊天大帝之威, 即便是一段记忆一个幻象,也不是区区凡人所能承受的。沉溺于棋局幻象的燕月生心神俱震,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软倒在棋盘边, 短暂失去了意识。
而一旁的颜广闻却神情振奋,仿佛看到成功的希望。他取桌上一杯冷茶, 为燕月生润了润嘴唇。晕过去的燕月生被茶水呛醒,剧烈地咳嗽起来。
“丁姑娘感觉如何,可有看到什么东西?”颜广闻焦急地问。
散乱的视线重新聚焦, 少女无神的目光盯着空中一点, 对颜广闻的问话毫无反应。
“丁姑娘?”
“颜城主, ”燕月生气息奄奄, “你可以先安静一会儿。”
颜广闻却罕见地听不进去, 依旧在追问:“丁姑娘, 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这棋盘有什么古怪?你从其中推演出了什么?”
颜广闻如此急躁, 也并非毫无缘由。他在这盘棋局上耗费数十年时间, 却一无所获, 不仅没能将这盘棋局复盘推演出来,还白白将命也填了进去,更不必说参悟出李秋庭飞升的原因了。而燕月生却用一盏茶的功夫成功和棋局产生共鸣,显然是陷入迷局之中,受到剧烈反噬才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