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门 第30节

  一个会夹缝求存的上进人家,换过来说也有左右摇摆的可能,此时她们说得自是好听,但等到陶二娘真做了安王妃,陶氏那时再为了自家前程,却又未必如此了。
  不过几息之间,崔太夫人已在心中盘算了两回,面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颔首应道:“如此也好。”
  第43章 透风
  崔夫人那边得了福安堂里传来的信,于是吩咐下去后很快便将陶曦月的住处安置在了“和心斋”,连同单独配给她用的小灶厨娘,一共给拨了十二个人来侍候,另还外加一个总管事的嬷嬷。
  陶曦月不免有些受宠若惊,那姓邓的嬷嬷见了便笑道:“二姑娘不必拘谨,将来您入王府为主母,身边侍候的人更是只多不少,纵有什么不习惯让人做的,此时也要开始习惯着吩咐才是。”
  陶曦月听她这么说,便知这嬷嬷也是担着教导自己之责来的,于是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道:“那就有劳嬷嬷费心了。”
  邓嬷嬷笑笑应了喏。
  “对了,”陶曦月忽想起什么,问道,“不知十二姑娘的院子在何处?我与她有阵子未见,想去看望一下。”
  邓嬷嬷道:“十二姑娘就住在兰芳院,与和心斋相隔只一片荷塘。”
  陶曦月颇为诧异,她没想到自己和崔十二娘的住处竟然离得这么近,也不知这是崔家为了表明对她这未来王妃的看重,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她当即站了起来:“早知如此我便该先去看望的。”然后唤上柳芽便要出门。
  邓嬷嬷并未多说什么,只又叫了个名为春梅的侍女跟上。
  结果陶曦月才刚行至荷塘,就看见崔十二娘迎面走了过来,两人乍然相遇,彼此先是一讶,随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崔十二娘还隐隐有些尴尬的样子。
  “陶二姐姐。”她上前温温然浅施了一礼。
  陶曦月伸手来轻拉了对方,含笑说道:“我正想过去找你说说话,我独个儿来你家做客,就惦着你这颗安心丸能亲近亲近了,还愿你不要嫌我麻烦。”
  崔十二娘即道:“我怎会嫌麻烦,原是我听说陶二姐姐今日住进了和心斋,也正要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那敢情碰了巧。”陶曦月笑道,“你与三娘玩得来,我瞧着你也是多有亲切,难得有这样机会,我本想邀你过去饮茶叙话,但这会子里面还在收拾,难免有些浮尘,看来只好换我去你那里蹭个饭了。”
  崔十二娘自是笑着应了,又转头吩咐自己的大侍女:“你先去厨上说一声,今日我这边待客。”
  陶曦月听着有所察觉,有些意外地道:“兰芳院领的是大厨房的份例么?”
  崔十二娘似也不觉得有什么,坦然笑笑道:“家里的规矩,除了已成家的,其他子女都一概不准用小厨,也是为了避免助长骄奢之气。”
  陶曦月颔首道:“不愧是大族家风。”言罢,回头对春梅道,“那你去与邓嬷嬷说一声,我这边也都照规矩行事吧。”
  言下之意便是不需要单独的厨娘侍候了。
  春梅不好做主,更不敢给准话,只能先囫囵应下,转身回去报信了。
  陶曦月和崔十二娘两人相携着回了兰芳院,前者入了院中粗粗一打量,心下便已多少有了数,确定崔夫人果然是按照崔氏贵女的规格给她配的下人,只是多了个“奢华”的小灶。
  侍女很快送了两盏香饮上来。
  “陶姐姐尝尝这荔枝膏。”崔十二娘邀道,“母亲说这时节吃的太凉也不好,所以我这里的暂且也只用了温水调兑,你若觉得不合口味就直同我说,让人加些冰屑来就是。”
  陶曦月正自想着如何打开话题,忽听对方主动提起了崔夫人,便顺势说道:“我也素来喜温,如此正好——说来过于贪凉倒确实容易伤阴,我们女子多注意些总是好,崔夫人当真待你细心。”
  崔十二娘微笑道:“母亲是个好人。”
  只说是个好人,却没说“待我很好”。陶曦月暗忖,这其中颇有些微妙了。
  “好人”,自然是不会去害人。但“待我很好”,却往往意味着于对方有独特的关切——很显然,在崔十二娘心里,崔夫人这个嫡母足够大度,也足够宽容,但要说特别的关切,恐怕还是不够的。
  她回想起这两次与崔夫人打照面的情况,尤其是浴佛节那回,瞧着像是板正寡言不易亲近,现在看来,要么崔夫人是个不善表达情感的,要么,就是她对崔十二娘的确存在着某种芥蒂——想来多半是因为她的生母,但又基于身为崔氏宗妇的要求或是做人的准则,所以不会去刻意为难对方。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可以看出崔夫人并非是刻薄之人。
  陶曦月稍放了些心。
  “崔氏之人,自然都是风光霁月的。”她不动声色地含笑转了话题,“你这么好的女孩也原该多些人来疼爱,等来日崔少卿成了婚,你还要多个好嫂嫂的。”
  崔十二娘被她说得笑起来。
  “想也是等不了多久,”陶曦月又兀自续道,“崔少卿这样惊才绝艳的儿郎,难免挑剔些,但挑剔有挑剔的好处,将来给你娶回来的嫂嫂自然是万里挑一的。”
  许是不希望她误解,崔十二娘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当初一闲先生请道长为阿兄测过气运,说他五年内不宜谈婚论嫁,外间都知道的。”
  一闲先生?陆家三老爷?
  陶曦月暗感惊诧。
  崔十二娘看她神色有异,顿感自己或是有些失言,为免对方乱想,忙亡羊补牢般地补了句:“其实主要还是因为长兄的事,所以家里宁可信其有罢了,反正阿兄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
  陶曦月此时不好再追问她长兄的事,只能先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是,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左右不过晚上些时候成婚,对崔少卿这样也不算什么。”
  崔十二娘这才又笑了:“是啊,左右也只剩不到一年了。”
  陶曦月少不得又拍了崔家两句马屁。
  崔十二娘此时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曾听陶三姐姐说过,陶家兄长也还未成婚的?”
  陶曦月颔首,浅笑道:“我们家情况又有些不同了。这些年家里一直是长姐在费心操持,那时在北边也不是没有为阿兄的婚事打算过,但不少人家一则见我们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二则也拿不出多的聘礼,便是有那愿意考量的,瞧见他后头还挂着四个小的,家中又有个管事的妹子,也就不太愿意了。”
  说到最后,她不由轻叹了口气:“好在现在有你们家照拂,家里头日子眼见是要渐渐好起来了,兄长如今入了崔氏族学,想来阿爹再为他的事操心也好办些。”
  崔十二娘默然半晌,轻声说道:“等陶姐姐嫁入王府,也可为他张罗一二。”
  陶曦月勉强笑笑,摇了摇头:“自己知自己事,我不给家里人添麻烦就好了,哪里还敢去想什么大的情面,况阿兄的个性我清楚,他也不过是希望家中和顺,毕竟阿爹一人拉扯我们五个不容易。”
  崔十二娘这次沉默了更久的时候。
  陶曦月也不急着多说什么,只默默低头喝了口香饮。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片刻后,崔十二娘忽然笑着开了口,“不过也就是晚成婚些时候罢了,他们毕竟是儿郎,情况又同徐家姐姐不一样。”
  陶曦月怔了怔。
  崔十二娘见状,微讶道:“陶姐姐竟然不晓得徐家姐姐么?我听子厚堂兄说徐家几位郎君与陶家兄长走得很近,还以为你们两家关系交好呢。”
  竟果然是那个徐家么?陶曦月心下微有所感,暗自掩去满腹疑惑,面上如常道:“这个我却是不太清楚。”
  言罢,她也未再多说什么,转而又与崔十二娘聊起了闲事。
  待午间用过饭后,崔十二娘又亲送了陶曦月出院子,两人说笑着约好了无事时便互相串个门。
  返身回来时,崔十二娘身边的尹嬷嬷板着脸提醒道:“闲谈莫议他人笑,姑娘今日实不该提起徐家姑娘的事。”
  崔十二娘谦逊礼道:“嬷嬷教训的是,我也是一时口快。”说完,便借了午睡之由,径直回了房中。
  大侍女墨韵一边服侍着她上榻,一边说道:“姑娘贯来慎言,今日怎么会再三将话题引向徐家那边?”
  崔十二娘轻叹了口气:“当日陶家三姐姐哭着来请我帮她照顾陶二姐姐,我自是做不到的,今日我得了解脱,若连这点事都不肯与他们提个醒,那就未免太过冷漠了,想来佛祖也是要怪罪的。”
  墨韵明白地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陶二姑娘听出来您的意思没有。”
  “大约,”崔十二娘不确定地道,“能吧?”
  翌日,金陵城迎来了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
  陆玄缓步走到竹檐下,看着从清早开始便大有绵延之势的雨幕,叹道:“往年倒未见这雨来得这么快。”
  正在焚香的归一闻言,笑着说道:“主君忘了,前年我们在蜀中时那场雨来得更快呢,当日夜间便下了。”
  不为过来时正好听见这句,当下便道:“主君记忆卓群,要你提醒?只是节后第一场雨时就得把五色缕扔了,主君还没赏玩够呢,自是有些遗憾罢了。”
  归一看着自家主君系在腰间的那条缕带,恍然大悟。
  陆玄转过头朝不为看来,目露欣赏地道:“看来你鱼脍没白吃。那你说说,可有什么好的办法从她那里要个新的,能让我存着明年再扔?”
  ……居然还能这么干的么?
  不为猝不及防地被噎住,归一此时却道:“主君若是喜欢陶大姑娘做的五色缕,不妨直接同她说,就凭主君几次相助之情和赠脍之谊,我想陶大姑娘也不会拒绝的。”
  陆玄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没意思。”
  “那不如,您寻机稍稍暗示她一下?”不为小心忖道,“便是今年她不再做了,明年也得做吧,到时分您一条也成啊。”
  “你这么说起来……”陆玄沉吟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我甚凄凉?”
  不为、归一一脸无语。
  “但值得参考。”陆玄自道,“就是不知今日替她扔了这缕祈福,下回再见又是何时。”
  “主君。”管事的打着伞自外院而来,站在阶下,禀报道,“汝南陶氏大娘求见。”
  陆玄一愣:“谁?”
  管事的被檐下这三人俱皆讶然的表情搞得反怔了怔,少顷,才重复道:“陶家大姑娘求见。”
  陆玄讶后忽笑,当即说道:“快让她进来。”言罢又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对方,吩咐道,“你看看她脚上鞋脏了没,若是不便雨天丨行路的,就去拿双合适的木屐给她。”
  管事笑笑应喏而去。
  陆玄抬头又看了看天:“这么大的雨,也不知她折腾什么。”
  他说着,唇角缓缓轻弯。
  第44章 三问
  陶云蔚走进来时就一眼看见了站在竹檐下的陆玄,随后第二眼又被他腰间那条扎眼的五色缕给吸引了目光,随即猝不及防地便是脸上一烫——接着第三眼,她又瞧见陆某人正笑吟吟地朝她招手,似是在让她快些过去。
  她心底微虚,脚下当即加快了两分。
  陆玄则目光下移,落在了她脚下穿的木屐上,微弯了弯唇角。
  陶云蔚快步上了廊。
  “你怎么会过来?”“你怎么把这缕系在身上了?”
  两人一打照面,不约而同地先开了口,却是各说各话。
  陆玄怔了下,瞧见她微红的面颊和略带了些羞恼的眼神,心中突然生出些趣意来:“这缕不是本就该系在身上么?我既从你那里扒了来,自然要给你再加持一番,若是乱丢乱放,邪祟偷溜跑了怎么办?岂非白白祈了阵福。”
  虽明知他是在嘴上跑马,但陶云蔚一时竟无言以对。
  可她瞧着那上面大喇喇露出来并不怎么精致的绣样,又想着这是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系在他身上的,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不好意思。
  自知嘴皮子工夫不及他,她索性眼不见为净,撇了眸说道:“那你记得待会雨停了把它扔掉。”
  陆玄看了她一眼,微忖了忖,转开话题问道:“今日下着雨,你还特地跑这么一趟来找我,是又遇到什么麻烦?”
  他边说,边伸手示意邀了她于檐下茶席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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